我叫林煞穗。 天煞孤星的“煞”,谷穗的“穗”。我爹说,这名儿是我娘起的。
她盼我像秋日里沉甸甸的谷穗,能有个好收成,别真应了那“天煞孤星”的命。可她自己,
却在我出生的那天,血崩没了。所以,当我踏进这皇宫时,一步都没敢多看。我怕我一看,
那朱红宫墙上的琉璃龙兽会掉下来;我怕我一数,那九十九层汉白玉台阶会塌了。我的眼,
只敢死死盯着脚下那片被落日余晖染得发黑发暗的青石板。那颜色,像极了浸透了岁月,
早已干涸发黑的血。“姑娘,您头上的珠花,好像有点歪了。”带路的李嬷嬷,
是爹塞进轿子里的最后一点家里的念想。她那双干瘪、布满褶子的手,
带着元帅府炉火的暖气,小心地探过来,想替我扶正。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动作。
就在她的指尖,将将要碰到我头发丝儿的那一刻——“哎哟!
”李嬷嬷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脚下结结实实地一滑,整个人直挺挺地就朝前栽了过去。
那高得吓人的紫檀木门槛,正正地磕在了她的额头上。“咚!”那声音,闷得让人心口发慌,
像是有人拿湿布裹着石头,重重砸在了心上。血,黏稠的,顺着她苍老的额角淌下来,
一下就把鬓角的白发染红了,刺眼得很。周围的太监宫女们,像是被点了穴一样,先是一愣,
然后“唰”地一下,齐齐往后退了三大步,那一张张煞白的脸上,看我的眼神,
比看地上那摊血还怕。没一个人敢上来扶。我一个人站在那儿,指甲掐进肉里,一阵阵地疼。
你看,这就是我的命。我什么都不用做,厄运就像闻着味儿的苍蝇,自己就找上来了。
“死的吗?还不拖下去!”一个又尖又细的嗓子划破了这片死寂。我抬起头,
是总管太监福安。他那双眼睛里没什么活气儿,看我的时候,不像在看一个大活人,
倒像在打量一件刚从坟里刨出来的晦气玩意儿。我被带到了乾元殿。殿里头的龙涎香,
熏得人脑子发昏,那味儿浓得像是要把人淹死在里头。可就算这么浓的香,
也压不住一股子若有若无,像铁锈一样的腥气。大殿正中间,就站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龙袍,袍子下摆拿金线绣的龙,在昏暗的烛火里一晃一晃的,那龙眼珠子,
好像活了过来,直勾勾地盯着你,随时都能扑上来。那就是萧玦,我们大周朝的皇帝。
人人都说,他是个疯子,杀了自己的亲哥,逼死了自己的亲爹,才坐上这张龙椅的。
我跪下去,额头贴着冰凉的地砖,这地砖冷得能钻进骨头缝里。我等着我的下场。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很轻,甚至有点说不出的温柔,可那话里的冷意,
却像针一样往你耳朵里钻。我听话地抬起头,撞进了一双深得不见底的眼睛里。 那里面,
没有皇帝该有的威严,也没有传说里的凶狠,只有一片黑漆漆,让人心慌的疯狂。他看着我,
笑了。那笑容,就像猫看见了耗子,充满了玩味。“福安。”“奴才在。
”福安的腰都快弯到地上了。“把‘月影’拿来。”福安的身子明显哆嗦了一下,
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声音都打着颤:“陛、陛下……那、那东西不吉利……”“哦?不吉利?
”萧玦嘴角的笑意更浓了,“朕今天就想瞧瞧,是它不吉利,还是朕这个新来的林妃,
命更硬。”很快,一只薄得像蝉翼一样的琉璃盏被端了上来。烛光下,
那杯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漂亮得要命。我认得它。三天前,
丽嫔就是用这只杯子给陛下敬酒,手抖了一下,酒洒了一滴在龙袍上,人当场就被拖出去,
活活打死了。“倒酒。”萧玦懒洋洋地靠在龙椅上,对我抬了抬下巴。我站起来,接过酒壶。
我的手很稳,一点都没抖。从我爹把我塞进那顶小轿子开始,我就明白,
我不是来当娘娘享福的,我是被送来“克”人的。既然都是死,早一天晚一天,
又有什么不一样?酒倒进杯子里,声音清清亮亮的,很好听。我端着那杯随时能要我命的酒,
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 就在我准备跪下的时候,他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手很凉,像块玉,没一点活人的热气。“等等。”他盯着我,
眼睛里的疯狂像是烧着了一样,越来越亮。下一秒,他从腰里抽出一把镶着宝石的小刀,
想都没想,就在自己左手手心里,划开了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把流着血的手掌悬在酒杯上头。那带着皇帝龙气的血,
一滴、两滴、三滴……掉进清澈的酒里,迅速地散开,像一朵在水里慢慢绽开的红梅花。
满屋子的宫女太监,早就吓得腿都软了,跪在地上抖得跟筛糠一样。
我却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喝了它。”他把那杯混了他血的酒,推到我嘴边,声音沙哑,
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兴奋,“朕倒要看看,是你身上的煞气厉害,还是朕的龙血,更毒!
”他不是在试我,他是在逗我。逗弄我这个连亲爹都害怕的命数。我没犹豫,仰起头,
把那杯带着血腥味的酒,一口喝了下去。酒进了喉咙,又辣又烫。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整个大殿,死一样的安静。一秒,两秒…… 我没倒下。他眼里的疯狂,
终于变成了一声又低又痛快的笑。他一把将我拽进怀里,
滚烫的气息喷在我耳朵边上:“有意思……真他娘的有意思!”他将我打横抱起来,
在福安吓破了胆的叫声里,大步往寝殿走。“传朕的旨意!”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带着一股子谁也拦不住的疯劲儿,“从今天起,林氏煞穗,就住在乾元殿偏殿。
朕要亲眼看着,她是怎么把朕给克死的!”那一晚,我没死成。我的命,
就这么以一种可笑又荒唐的方式,跟这个疯子皇帝,绑在了一起。第二章 三方棋局,
蛇蝎与鸽我在乾元殿的偏殿,像个活死人一样,住了三天。萧玦没再来过,
好像把我这么个人给忘了。这地方静得吓人,除了每天按时送来的饭菜,听不见一点人声。
那饭菜丰盛得不像话,可我一口都吃不下。这死一样的安静,比打我一顿还难受,时间长了,
连脑子都跟着嗡嗡响。直到第三天早上,皇后来了。她穿着一身金灿灿的凤袍,
那裙摆拖在地上,像水一样流淌,人还没到跟前,一股子香风就先到了。
她脸上挂着那种天底下最大度的笑,拉着我的手,好像我不是个会克死人的丧门星,
是她失散多年的亲妹子。“妹妹这几天,怕是吓着了。”她的手很暖,
指甲上涂着鲜红的丹蔻,语气里全是关切,“本宫听人说你命格硬,心里总惦记着。这不,
专门去长乐寺给你求了道符水,说是能驱邪,也能让陛下安心。
”她身后一个老宫女端着个白玉盘子,上面放着一只青瓷碗。碗里半碗清水,飘着一张黄纸,
上面用红砂画的道道,歪歪扭扭的,像一条条红蛇。我的心,一下子就凉透了。这碗水,
我看得明明白白,就是冲着我的命来的。喝,我可能当场就死在这儿。不喝,
就是不给皇后脸,就是大不敬。我低着头,嗓子眼儿里又干又涩,
半天才挤出几个字:“皇后娘娘……费心了。”“一家人,说什么费心。
”皇后脸上的笑更深了,那笑意却一点都到不了她眼睛里,“快喝了吧,
本宫亲眼看着你喝下去,才好放心去跟陛下说。”我伸出手,端起那只碗。碗边凉得刺骨,
冻得我手指头一麻。就在我咬着牙,准备把这碗水灌下去的时候,一个懒洋洋,
却又透着股危险味儿的男人声音,从殿外头飘了进来。“皇后今天,倒是闲得很。
”萧玦走了进来。他没穿龙袍,就一身普普通通的黑衣裳,可人往那一站,
这屋子里的空气都好像被抽走了,压得人喘不过气。他的眼珠子在我手里的碗上扫了一下,
最后落在了皇后身上。皇后立马站起来行礼,那姿势,
挑不出一点错:“臣妾听说林妹妹住进了乾元殿,怕她身上的煞气冲撞了陛下,
这才送碗符水来,也是为了陛下龙体着想。”“哦?”萧玦眉毛一挑,走到我跟前,
从我手里拿过那只碗,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他突然就笑了,那笑里全是看不起人的味儿。
“皇后有心了。”他把碗又塞回我手里,冰凉的指尖碰在碗壁上,
那股寒气顺着碗就传到了我心口,“既然是为了朕,那你就喝了吧。”我的手猛地一抖,
碗里的水洒出来好几滴。我看不懂他。他这到底是想救我,还是想推我一把,让我死得更快?
我就这么被他和皇后两个人盯着,那两道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我身上。我一闭眼,一仰脖,
把那碗不知道是福是祸的水,全倒进了喉咙里。没味儿,就跟喝了口凉水一样。“很好。
”萧玦满意地点了点头,看都没再看我,转头对皇后说,“既然皇后放心了,就回去吧。
朕的女人,还轮不到别人来替朕操心。”皇后的笑,在脸上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
行了个礼就走了。殿门“吱呀”一声关上,屋里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萧玦慢慢转过身,
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他脸上那股子懒洋洋的劲儿不见了,眼睛里像结了冰的深潭,
又冷又黑。我吓得直往后退,他却猛地冲上来,一把掐住我的下巴。那力气大得,
我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他捏碎了。“噗——”我还没反应过来,
一股又黑又臭的浓汁就被他粗暴地灌进了我嘴里。那味道,又苦又涩,
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腥味,一下子冲进我胃里,搅得天翻地覆。
“咳……咳咳……”我被呛得眼泪直流,弯着腰,扶着桌子腿,把刚才喝下去的符水,
连同他刚灌下去的汤药,吐了个一干二净。那酸水混着苦水,火辣辣地烧着我的喉咙,
难受得我想死。他就站在旁边,冷冰冰地看着我吐得狼狈不堪的样子,那眼神,
就好像在欣赏一个被他亲手打碎的瓶子。“记着,”他蹲下来,掏出块帕子,
粗鲁地擦掉我嘴角的脏东西,声音压得又低又狠,像蛇在我耳边吐信子,“在这宫里,
除了朕给你的东西,任何人给你的,就算是一口水,也是毒药。”说完,他站起来就走了,
头也没回。我浑身发冷,瘫在地上,半天没动弹。他救了我,可那法子,
比直接给我一刀还让我觉得屈辱。我正发着愣,外面又响起了通报声。
“淑妃娘娘驾到——”我挣扎着想爬起来,还没站稳,
一个瘦瘦弱弱、脸色苍白的女人就扶着宫女进来了。她就是淑妃,大将军的女儿,
听说从小就一身的病,在宫里跟谁都不争不抢。“林妹妹,你没事吧?”她一看见我,
就赶紧让宫女退下,自己过来扶我,那眉毛都拧在了一起,是真心实意的担心,
“我听说皇后娘娘来过了,心里总不踏实。你刚来,不知道这宫里的水有多深,
皇后她……”她话说到一半,又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我这身子不争气,
也帮不上你什么大忙。”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锦囊,塞到我手里,
“这里头是我拿百合、远志几样东西做的安神香囊,没什么大用处,
就是想着能让你晚上睡个安稳觉。在这地方,能睡个好觉,就是天大的福气了。
”她的手很暖,眼睛也干干净净的,跟刚才那两个人,完全不一样。
我捏着那个还带着她体温的香囊,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等她走了,我坐在窗户边上,
看着那个做得挺好看的香囊,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把头上那根唯一的银簪子拔了下来。
这是我进宫前,奶娘偷偷塞给我的,她说,宫里的东西,吃之前要小心。我捏着簪子,
把那尖尖头,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插进了香囊里。再拔出来的时候,那亮闪闪的银簪尖上,
蒙了一层很淡很淡的灰黑色。毒性不大,但日子久了,一样能要了人的命。
我呆呆地看着那根变了色的簪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心,一直冲到了天灵盖。一个,
笑着给我端来一碗能烂穿肠子的毒药。一个,用最狠的法子逼我吐出来,救了我一条狗命。
还有一个,满眼心疼地送来一个能慢慢要我命的香囊。这吃人的皇宫里,到底谁是蛇蝎,
谁又是鸽子?我分不清了。我只知道,我掉进了一个网里,动弹不得。第三章 同榻囚笼,
梦中之名半夜,我被一阵声音惊醒了。那声音很压抑,像是受了重伤的野兽,想嚎又不敢嚎,
只能从喉咙里发出的那种又闷又痛苦的低吼。声音是从一墙之隔的主殿传来的。我睁开眼,
屋里黑漆漆的,只有窗户外头那月光,白得像死人的脸,在地上照出几个歪歪扭扭的影子。
那低吼声一阵一阵的,中间还夹着“哐当”一声,像是瓷碗被扫到地上摔碎了。是萧玦。
我把自己死死地蜷在冰冷的被子里,一动都不敢动。这几天,他犯病的次数好像越来越多了。
太医院的老院使,天天跪在殿外头磕头,可连门都不敢进来。宫里的人都偷偷说,
陛下这是老毛病了,当年在北边打仗的时候伤了头,落下病根,
一到阴天下雨就头疼得想杀人。突然,隔着的那道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高大的黑影,逆着月光走了进来。他走路的步子不稳,踉踉跄跄的,人还没到跟前,
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儿,混着点血腥气,就先飘了过来。是萧玦。我的心,在那一瞬间,
好像被人攥住了,跳都忘了怎么跳。他直直地朝着我的床走过来,每一步,
都像是踩在我的心尖上。借着那点月光,我能看见他额角上暴起来的青筋,
还有他那双在黑夜里烧得通红的眼睛。“滚出去。”他声音哑得像砂纸,
是对着守在我屋里的宫女说的。那宫女屁滚尿流地爬了出去。屋里,就剩下我们俩。一个,
是吓破了胆的猎物。另一个,是被疼得快要发疯的野兽。他停在我的床前,
就那么从上往下地看着我。那眼神,不再是前几天那种看好戏的样儿,而是纯粹,
被活活折磨出来的烦躁。他猛地抬起手,好像想抓什么,手却在半空中抖得厉害。
“水……”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个字。我浑身僵硬地爬起来,头都不敢抬,
快步走到桌边倒了杯水。可就在我端着杯子转身的时候,他突然伸出手,
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手,烫得像一块刚从火里拿出来的烙铁。我疼得“嘶”了一声,
手一软,那杯子就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就是这么一下。我清清楚楚地看见,
他那因为剧痛而拧成一团的眉心,好像……松开了一点点。他抓着我的手腕,
力气又重了几分,那架势,像是要把我的骨头都嵌进他手心里。他闭上眼,喉结上下滚了滚,
像是在拼命忍着什么,又像是在琢磨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松开手。我的手腕上,
留下了五道清清楚楚,发红发烫的指印。他睁开眼,眼睛里的红血丝褪了些,
那股子要毁天灭地的疯劲儿,被一种更深、更黑的东西压了下去。他看着我,那眼神,
就像一个在沙漠里快要渴死的人,看见了一口有毒的泉水。“福安!”他对着殿外喊了一声。
总管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陛下!”“传旨。”萧玦的声音,
又变回了平时那种冰冷的样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砸,“从今晚起,林氏煞穗,搬进主殿,
跟朕睡一张床。”福安猛地抬起头,满脸都是不敢相信,可一对上萧玦的眼神,
又吓得赶紧低下头:“奴……奴才遵旨。”我的血,在那一刻,像是全冻住了。睡一张床。
那不是什么天大的恩宠,那是比住在偏殿更吓人的笼子。我不是他喜欢的妃子,
我就是一味能让他不那么疼,会喘气的药。那天晚上,我被两个老嬷嬷“扶”进了主殿。
那张大得能躺下五六个人的龙床,锦被底下,是滑溜溜的丝绸,一点人气儿都没有,
冷得像冰。萧玦早就躺下了,背对着我,呼吸很平稳,好像已经睡着了。我僵着身子,
在床的最边上躺下,浑身上下绷得像块石头。我不敢睡,连气都不敢喘大声。
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龙涎香,怎么也盖不住那股子药草的苦味。我俩就这么躺着,
像躺在一块棺材板上的两个陌生人,睁着眼,等天亮。这样的日子,过了半个多月。
我成了他一个人的“止疼药”。只要他头疼,就会抓住我的手,
有时候是把我的手放在他滚烫的额头上,等那股子让他发疯的疼劲儿慢慢过去。
他从来不跟我说话,我俩之间唯一的交流,就是他犯病时,那种带着抢夺味儿的触碰。
我每天晚上,都是在害怕中睡着,又在害怕中惊醒。直到那天晚上。他又犯病了,
比哪一次都厉害。他死死地攥着我的手,那力气,大得我以为他要把我的手腕给活活捏断。
就在我疼得快要晕过去的时候,他手上的力气却突然一松,整个人软了下去,
像是昏睡了过去。我吓得魂还没回来,刚想悄悄把手抽出来,却听见他从喉咙深处,
发出了一声很轻很模糊,带着说不尽的委屈的呓语。“阿阮……”我的身子,
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瞬间就僵住了。那个名字…… 那个名字,我熟悉得刻进了骨头里。
那是我早就死了的娘,没出嫁时候的小名。我猛地转头看他。他睡得很沉,
眉头还是紧紧地皱着,脸上却带着一点像孩子一样的无助。
“阿阮……别走……”他又嘟囔了一句,那声音里,带着哀求,还有……害怕。
我呆呆地看着他,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梁骨爬上来,一下子窜遍了全身。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皇帝,会在梦里,用这么脆弱的口气,喊我娘的名字?
一个巨大,让人害怕的念头,像一张看不见的网,把我从头到脚都给罩住了。我一直以为,
我就是个被我爹送来送死的祭品,是这个疯子皇帝无聊时的一个玩意儿。可现在我才明白,
我掉进来的,可能是一个比我想的……要深得多,也黑得多的坑。而这个坑底下,
埋着一个关于我,关于我娘,也关于他的,早就烂在了土里的秘密。第四章 皇子为饵,
一石三鸟北狄来的三皇子,拓跋宏,就是在那场宫宴上,像一头闯进瓷器店的野牛一样,
出现在我面前的。那天的承德殿,到处都是熏香和酒肉混在一起的腻人味道。
底下的人奏着软绵绵的乐,跳着看不出模样的舞,人人脸上都挂着一张假笑。
我被安排坐在萧玦身边,离他最近。他没跟我说话,只是时不时地,会用冰凉的指尖,
在我手背上轻轻敲一下。那感觉,不像调情,倒像一条蛇,在时不时地提醒我,
我还在它的地盘里。拓跋宏是作为北狄的使臣来的,嘴上说着是来恭贺我们大周朝风调雨顺,
实际上,他是来找当朝丞相,也就是我那个好伯父林茂的。这事儿,
还是我从萧玦前些天犯病说的胡话里,东拼西凑猜出来的。酒喝到一半,
拓跋宏端着个大酒杯,笑着就朝萧玦这边走过来了。他人高马大的,走起路来都带着风,
那眼神像草原上的鹰,直勾勾的,带着一股子要把人活吞了的劲儿。“大周皇帝陛下,
”他嗓门洪亮,一下子就把那靡靡之音给压了下去,“听说您宫里新得了个奇女子,
天生带煞,不知道能不能让本王开开眼?”“唰”地一下,殿里的乐曲停了。所有人的目光,
都像针一样,齐刷刷地扎在了我身上。萧玦笑了,他慢悠悠地端起酒杯,
晃着里头金黄色的酒液,懒懒地开口:“朕的女人,也是你能看的?”“陛下误会了。
”拓跋宏的眼睛却绕过萧玦,像黏在了我身上一样,“本王就是好奇,什么样的女人,
能让陛下这么上心。”他说着,竟然真的朝我走了过来。我能清楚地感觉到,
身边萧玦那敲着我手背的指尖,停住了。空气里,好像有根弦,一下子就绷紧了。“林姑娘,
”拓跋宏在我面前站住,他身上那股子浓烈的羊膻味,熏得我胃里一阵阵地犯恶心,
“本王敬你一杯。”他说着,举起酒杯,就要来碰我的杯子。我坐着没动。我知道,这杯酒,
我碰不得。见我没反应,拓跋宏眼睛里闪过一丝不高兴。他手腕一歪,
杯子里的酒“正好”就洒了出来,溅了我一袖子。“哎呀,真对不住。”他嘴上说着对不住,
脸上却一点歉意都没有,反而伸出手,就要来擦我袖子上的酒。就在他那粗糙的手指头,
快要碰到我衣服的那一刻——“啊——!”一声又尖又厉的惨叫,把这满殿的太平假象,
撕了个粉碎。拓跋宏猛地捂住胸口,眼睛瞪得像牛眼,直挺挺地就朝后倒了下去。他的嘴角,
流出一股黑色的血。“有毒!酒里有毒!”他带来的随从吓得大声嚷嚷起来。不,不是酒。
是我。我看着自己那片湿了的袖子,脑子里一片空白。“陛下!
”丞相林茂第一个就冲了出来,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北狄皇子在我们大周中了毒,这要是传出去,是要打仗的啊!
这毒……就是从林氏煞穗身上来的!这个妖女,就是个祸害!臣求您赶紧把她杀了,
给北狄一个交代,也保我大周安宁啊!”“请陛下杀了妖妃!”“请陛下为两国邦交着想!
”底下乌压压跪倒了一片。他们看我的眼神,像是恨不得立刻就冲上来,把我撕碎了吃掉。
我一个人坐在那儿,浑身都冷透了,像个石头人。我扭过头去看萧玦,
想从他那双疯疯癫癫的眼睛里,看出来点什么。可那里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死人般,
比冬天结的冰还冷的安静。他慢吞吞地站了起来,走过去,拔出了挂在殿里柱子上的天子剑。
那剑又长又亮,拔出来的时候,发出一声轻响,寒光晃得人睁不开眼。他一步一步,
走向倒在地上的拓跋宏,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高高地举起了那把剑。人人都以为,
他要一剑杀了拓跋宏,用最不讲理的法子,来保住他皇帝的面子。然而——“噗嗤!
”长剑捅进肉里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大殿里,清楚得吓人。萧玦的剑,没刺拓跋宏的心脏,
而是干脆利落地,捅穿了他的右边肩膀。“啊——!”拓跋宏发出了比刚才还凄惨的叫声。
萧玦弯下腰,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了句话。我看见拓跋宏的脸,
一下子就从痛苦,变成了极度的害怕。随即,萧玦拔出剑,任那血喷出来。
他用还在滴血的剑尖,指着跪在地上的丞相,冷笑着说:“一个蛮夷,也配让朕的女人偿命?
”那声音,又狂又横,带着一股子谁挡谁死的气势。我愣住了。他这是……在保我?
可我心里那点刚冒出来,微弱的火星子,就被他下一句话,给彻底浇灭了。“来人。
”他转过身,用那把还在滴血的剑,指向我,眼神冷得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冰,“林氏煞穗,
身带煞气,祸乱宫闱,差点就害得两国开战。朕看在她爹守卫边疆有功的份上,饶她不死。
”“从现在起,废了她所有名分,打入冷宫,这辈子都别想再出来!”他的每一个字,
都像一把大锤子,狠狠地砸在我心上。废了。冷宫。一辈子。我看着他,
看着他那张好看却又冷得没有一丝人情味的脸,看着他眼睛里那片我熟悉,
什么温度都没有的疯狂。原来,刚才的一切,都是他做的一场戏。一场让他显摆了皇帝威风,
又顺手把我这个玩腻了,还嫌碍事的玩意儿,给彻底扔掉的戏。
两个膀大腰圆的老嬷嬷走上来,一左一右地架住我的胳膊,像拖一条死狗一样,
把我往殿外拖。我没挣扎。眼前的东西,都变得模模糊糊的。我最后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