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期中的时候,校园里的银杏叶落得正欢,风一吹就铺得满地金黄。
图书馆三楼靠窗的那个位置,几乎成了林砚之和苏哲的专属地。从周中到周末,只要没课,
下午三点前后,准能在那儿看到他们——一个摊着习题册,一个支着速写本,
阳光斜斜切进来,刚好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块儿,像幅没干透的水彩画。
林砚之把保温杯往苏哲那边推了推,杯底在木桌上蹭出很轻的一声响。保温杯用了有些年头,
杯盖边缘磕掉一小块漆,露出底下银白的金属,像块没长好的疤。
这杯子是她高考完那天妈妈给买的,粉紫色的,当时觉得俗气得很,现在倒成了随身物件,
内胆里总装着温水,偶尔泡两颗枸杞,是她跟着宿舍老大学的养生习惯。"刚接的,
加了两颗枸杞。"她声音压得低,尾音带着点刚睡醒的黏糊——刚才趴在习题册上打了个盹,
额前碎发被压得翘起来一绺。她伸手想把头发捋平,手指刚碰到发丝又缩了回来,
怕弄乱了好不容易压出的形状,就那么让那一绺头发竖着,像株倔强的小草。苏哲没抬头,
右手握着的铅笔还在速写本上动,笔尖在纸上沙沙走,画的是斜对面那个总穿灰外套的男生,
正举着手机偷偷拍窗外的鸽子。那男生大概是新来的,连着三天都坐在同一个位置,
每次拍鸽子时都要把手机举到桌下,肩膀耸得像只偷食的鹌鹑。苏哲觉得有趣,
就把他画了下来,笔尖在男生的肩膀上加了两道弧线,像只缩着脖子的鸟。
他左手伸过来捞杯子,指尖沾着点没洗干净的钴蓝颜料,蹭在米白色杯套上,
像不小心滴上去的雨渍。这颜料是上周画静物时蹭上的,他洗了三次手都没洗掉,
后来索性懒得管了,反正过两天画画又会蹭上新的颜色,虎口那儿总积着颜料,
像块永远洗不干净的调色盘。"谢了。"他拧开杯盖时,热气裹着点枸杞的甜气漫出来,
扑在镜片上,白蒙蒙一片。他没擦,就那么眯着眼喝了两口,喉结动了动,
睫毛上好像都沾了点水汽。他戴的这副眼镜还是高三时配的,镜腿有点松,总往下滑,
他习惯用中指往上推,推得多了,镜腿边缘磨出个小小的凹痕,刚好能卡住指尖。
林砚之低头看高数题,视线却老往他手那边飘。他指节上有道浅疤,
是上次削铅笔时不小心划的,现在结了层薄痂,粉粉的。那天她也在画室,
看着他举着流血的手指直发呆,像只被扎破了的气球,半天说不出话。
最后还是她从包里翻出创可贴,拉过他的手贴上去,他的手很凉,指尖一直在抖,
像秋风里的叶子。虎口那儿总积着颜料,今天是赭石色,
她记得昨天是群青——昨天他在画室待到闭馆,她去叫他时,他正蹲在地上洗调色盘,
水龙头哗哗流着,他仰头看她,鼻尖沾着点白颜料,像只偷喝了牛奶的猫。她当时没忍住,
伸手替他擦掉了,他的鼻尖很烫,像发烧时的温度,她的指尖碰到他皮肤的瞬间,
两人都僵了一下,最后还是他先低下头,继续搓着调色盘上的颜料,水声盖过了彼此的心跳。
苏哲喝完半杯温水,把杯子放回去,杯壁上凝的水珠顺着弧度往下滑,
在桌上洇出个小小的圆,慢慢晕开,快碰到她摊开的习题册时,他伸手用指腹蹭了蹭,
把水迹往自己这边推了推。他的指腹带着点粗糙的质感,是常年握笔磨出的茧,
蹭过桌面时发出很轻的沙沙声,像风吹过干枯的树叶。林砚之忽然想起第一次在选修课见他,
也是这样的午后。那门课叫"艺术鉴赏导论",她是被宿舍老大拉来凑数的,
苏哲却像是认真来上课的,坐在最后一排,速写本摊在腿上,笔尖在纸上飞快地走。
阳光照在他发旋上,绒毛都看得清,他低头时,后颈露出一小片皮肤,像刚剥开的荔枝。
她路过时瞥了眼,本子上画着讲台上的老师,把老师那挺着的啤酒肚画得像个圆气球,
连老师说话时习惯性摸肚子的动作都画得惟妙惟肖。林砚之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所有人都回头看她,包括讲台上的老师。他当时猛地抬头,
眼睛瞪得圆圆的,像被踩了尾巴的松鼠,手里的铅笔"啪嗒"掉在地上。铅笔滚到她脚边,
她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笔杆,他也伸手过来,两人的手指撞在一起,
像两滴落在宣纸上的墨,迅速晕开。他的手指比她的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整齐,
指甲缝里还沾着点铅笔灰。"对、对不起。"他结结巴巴地说,脸颊红得像熟透的桃子,
接过铅笔时差点没拿稳,又掉了一次。那天下午的阳光特别好,
透过窗户落在他泛红的耳朵上,连细绒毛都染上了金边,林砚之忽然觉得,
这节课好像也没那么难熬。后来熟了才知道,他这人看着安静,
其实慌起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上次在食堂打饭,阿姨多给了他一块排骨,他愣了半天,
说了句"谢谢阿姨,我不爱吃排骨",逗得阿姨直笑,
最后还是把排骨夹给了排在后面的林砚之。那排骨炖得很烂,肉一抿就化在嘴里,
林砚之边吃边笑他,他蹲在餐桌旁,头埋得低低的,肩膀一抽一抽的,
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害羞。苏哲这会儿好像画完了,铅笔搁在速写本上。
他从帆布包里摸出颗糖,橘子味的,糖纸是半透明的橘色,捏在手里沙沙响。
这糖是他从家里带的,他妈总说他低血糖,让他兜里揣点糖。他不爱吃甜的,
却总在书包里备着,好像知道林砚之喜欢橘子味的东西——她的笔袋是橘色的,
保温杯上挂着的钥匙扣是个橘子形状,连书包上的挂件都是只抱着橘子的小熊。他没说话,
就那么悄悄放在林砚之的习题册旁边,糖块在纸上投下小小的影子,像块被压扁的小太阳。
放完糖他就迅速缩回手,假装翻着摊开的画册,其实眼角的余光一直瞟着她的动静,
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咚咚咚地撞着肋骨。林砚之捏起糖时,指尖碰到他刚碰过的地方,
有点温。她剥开糖纸,橘子味的甜气"啵"地散开,含进嘴里时,舌尖先触到点微酸,
慢慢才漫开甜。这味道让她想起小时候,外婆总在她口袋里塞橘子糖,说吃了能变开心。
她偷偷抬眼看苏哲,他正假装翻画册,耳朵尖却红得厉害,
连带着耳廓上那颗小小的痣都透着点粉,像被夕阳吻过的痕迹。窗外的银杏叶黄了大半,
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有片叶子打着旋儿飘进来,落在窗台上,被阳光照着,
叶脉看得清清楚楚,像谁用金线描过。林砚之盯着那片叶子看,忽然想起上周六,
她和苏哲一起在校园里捡银杏叶。他说要做标本,夹在速写本里当素材,
她就跟着他蹲在地上捡,两人捡了满满一兜,最后他把最完整的一片给了她,
说她的指甲修剪得好看,拿着叶子拍照肯定好看。苏哲忽然翻了页书,
纸张翻动的声音在安静的空气里格外清楚。她转头看他,他也刚好抬眼,两人对视了一秒,
都没说话,却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他的睫毛很长,被阳光照着像两把小扇子,
扇得她心里痒痒的,像有只小虫子在爬。空气里好像有橘子糖的甜,混着点枸杞的暖,
还有阳光晒过旧书本的味道,慢慢揉在一起,像被晒得暖暖的被子,裹得人心头发软。
林砚之低头继续做题,笔尖在草稿纸上写着公式,心里却像揣了颗橘子糖,甜丝丝的,
连带着那些枯燥的符号都变得可爱起来。夕阳把窗台上的银杏叶染成了暖橘色,
苏哲合上速写本,林砚之也把习题册塞进书包。收拾东西时,她看见他速写本的边角卷了毛,
是上次被雨水淋的——上周三突然下大雨,他把伞塞给她,自己抱着速写本往图书馆跑,
结果还是湿了一角,后来总用手指把卷边往回捋,却怎么也捋不平整。"走吧。
"苏哲背起帆布包,保温杯被他顺手塞进侧袋,发出轻轻的碰撞声。
他的帆布包是洗得发白的蓝色,上面印着学校的校徽,边角磨出了毛边,背带也松了线,
是他从大一带到现在的旧物,里面总装着速写本、铅笔和几块没吃完的橘子糖。
两人并肩往楼下走,楼梯间里能听见楼外的喧嚣,有社团招新的喇叭声,
还有不知谁在树下弹吉他,调子软软的。林砚之踢了踢台阶上的落叶,忽然想起早上出门时,
宿管阿姨说"明天要降温",便抬头对苏哲说:"明天多穿点,你那薄外套怕是扛不住。
"她记得他只有一件厚外套,还是去年冬天他妈寄来的,灰黑色的羽绒服,有点显大,
他穿着像只笨拙的企鹅。上次降温他就没穿,说画室里暖和,结果下午就开始打喷嚏,
还是她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给他围上的,他的脖子很细,
围巾在他脖子上绕了两圈还剩很长一截,垂在胸前晃晃悠悠的。苏哲"嗯"了一声,
脚步慢了半拍,从包里摸出颗糖,还是橘子味的,塞到她手里。糖纸在掌心沙沙响,
他耳尖又有点红:"刚……刚在图书馆没好意思多拿。"他其实兜里还有好几颗,
都是早上特意装的,却只敢拿出一颗,怕显得太刻意。林砚之捏着糖笑,看他走在前面,
帆布包带子往一边滑,露出后颈的一小片皮肤,被夕阳晒得暖暖的。她忽然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