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家规如山长工抬着放着烙饼和馒头的木制盒盘从庭院里走过,
我坐在廊下的椅子上静静的看着,
想来今天在偏院内吃饭的长工再加上临时叫来的短期帮杂,做的饭食是够吃了,
应该也多不出,每次到了吃饭的时间,我只要看一眼从我面前经过装满馒头的食盘,
我就能判断出,够多少人吃,而且不会多出来,没有多出来的,工人就顾着自己吃饱,
不敢偷。家里的规矩历来是工人自己可以吃饱,但是不能将粮食偷偷往外边带出,工人,
吃饱了才会死心塌地的为主家做事,这个事情上我不会刻薄他们,工钱按月发送,
但是绝对不能把粮食带出去给自己家人,那就是偷,发现了惩罚就是永不再用,
当时的年景不好,不是旱就是涝,加上连年的战乱,
庄户人辛辛苦苦一年的收成交上租子就勉强糊口,孩子多的更是难以养活,
所以家里有人能来我家做长工那是他们都渴望的。手中厚厚的账本是夫家的命脉,
上边清楚的记录着多少的田地,和放出去的钱。
毕竟家里现在的收入都靠这些祖上田地收租和借出的收利息。丈夫什么都不会过问,
每天托着心爱的鸟笼,逗鸟,遛鸟,然后在书房写写画画度过一天。民国时期,
我出生在一个做药材生意的白姓富商家庭,可以说富甲一方,
家族人丁兴旺父亲对家里唯一的女儿给予了所能想到的宠爱,
从小我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精心教养,我虽然没有逃脱裹脚的命运,
精致的三寸金莲也是我家世背景的显示,父亲还为我特意请了私塾先生教我管家记账,
家族里的男孩子在外得了什么稀罕玩意也总是想起给我备下一份,
我虽不出门却也不觉得无聊。家里的族长也是早早的煞费苦心的为我选夫婿,家族联姻,
为我选了当地一家书香门第,夫家祖上世代为官,现在虽然没落了,
靠着祖上的田产仍然过得相当富裕,丈夫也仪表堂堂,浓眉大眼,瘦瘦高高的,
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娘说的是真的,他们都仔细的打听,甚至特意相看过,
文质彬彬的靳家二子,无论性格和品貌都很满意,可以说的上郎才女貌。
而且夫家也很希望和各地有十几家药材铺的白家联姻,
希望能借助未来岳父岳母家的经商能力在乱世中重振家业。嫁过去头几年日子过得相当平稳,
而我的名字也变成了靳白氏,没有人再像父亲母亲那样呼唤我的闺阁小名,
而靳白氏这个称呼,也将会刻在我最后的墓碑上。相继出生女儿和两个儿子,也都活泼可爱。
夫家老爷尚在,但是年事已高。大伯早年在外教书,回来后也对管账没有一丝兴趣,
大嫂只喜欢在屋里做针线,绣个香囊,枕头,她倒是很高兴。
我没嫁过来之前是家里的大管家,李管家执事,可以说夫家全家尽是读书人,
李管家掌控大权虽不敢做出什么欺主的事情,但是经年累月也给自己捞了一份不小的家业。
得益于在娘家所学的本领,于是我毫不费力的就收回了持家的大权,
李管家在对待交出账本这件事上,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悦,
人前人后尽是对我管理家中事务的称颂,生怕我不知道他的忠心。
夫家在当地是很有名的善人家,无论是逢年过节,
还是哪家有大小事情都以请到太姥爷主事为荣。那些年的收成不好,每年在青黄不接的时候,
夫家就会摆上粥棚,施米粥,救济灾民,无论是路过的流民,还是当地的农户,
这样不会有人在灾荒年饿死,能够活命。这些救助灾民的行为也使得在以后发生的变故中,
保住全家的性命。而且我接过管家权后精打细算,
加上我从娘家带来一些能够插手药材生意的机会,这些手段使丈夫家族里的收入日渐增加,
于是我每年都会给租用夫家祖上田地的农户多少的进行一点减租和免租,
也是为了能在这时局动荡的年景积累好的名声,减少灾祸,每年春节,
几个稍微富裕些的大户也都会在一起商议捐钱,捐物,请农闲的庄户人家制作彩灯,
主持举办庙会,这样农户多了个糊口的盼头,过节也热闹些。
农户自己反倒会逢年过节给宅子送收成的粮食,
他们觉得种着夫家的地不交点租子很过意不去。看着其他地方的逃荒灾民,
祖宅周边的农户自发的帮助保护我们祖宅,防止乱世有人趁火打劫。
之前用于守卫田地家产所修的炮楼,也都抽选了一些附近的青壮年,安排了轮流值岗的人。
附近的农户也都想自己家的男丁可以去,这样可以节省家里的粮食,
李管家在这件事情上很是用心,
我是知道的去到李管家院子里的求着谋差事的人比上老宅子的人都多,
但是我也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家里的这些主使老爷,少爷实在是不能够用上,
也就是李管家的精明和对于当地的了解能够办好这些差事。
只要李管家能尽心把事情办的妥当,就少了我不少的事情。
李管家很是精明也知道什么事情不能太过,遇到关系到老宅名声的事情,
还是不敢瞒报要我决定,毕竟在当时能求一方平安实属不易。
2 二房进门一切似乎都在按着我的父母对我期望的那样,
我出嫁后的夫家的日子没有人说起来不羡慕的。
不曾想我的长子和幼子在五岁和三岁时分别染病夭折,而大伯家,夫妇,
也是无儿无女无所出,思来想去,我决定为丈夫娶一房,女孩是我选的,
我看上了一家长工的女儿,细白的皮肤,高挑的身材,我是满意的。
在我眼里她就是一个来替我生孩子的佣人,我甚至不需要在意她的存在,
也不用考虑她的感受。于是我用二斗谷子,换回了她给丈夫做二房,为的是生孩子,
家产需要继承人,所生的孩子叫我娘,叫她婶,所有的孩子也都在我的名下。这就是规矩。
选了一个日子,夹着一个小布包的她随着佣人的脚步从侧面的小门进入了我的家。
常年的营养不良使她的身体也是不好,这点我倒是没有想到,
以至于后来靳家的孩子们几个都有肺部的疾病。我倒也没有刻薄她,
在丈夫的眼里我也没有看出对她有什么感情。这也让我减少了心理本能对她的讨厌。
她也几乎没有出现在我的眼前,那间偏房就是她的住处,家里不需要她做什么家务。
随着第一个孩子的出生,我的心里反倒感到些许轻松。“恭喜太太,
是个男孩”接生婆报喜时,俨然我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从此我的名下又有了儿子。
我请奶妈照看好小少爷,对着刚生完孩子的凌花说“你就养好身子,别的不用你”。
我倒不是心疼她,只是为了腾出时间,好快点恢复,可以继续生孩子。
我们家是养的起几个的。于是接连出生的子女没有几年便让大宅中热闹起来,
以前荒废的后院我一间一间的请人重新修葺,好分给孩子们居住。
只是西边的一个小院我没有敢动,那是因为,我查看这个小院,想着怎么用上的时候,
刚走进院子,抬头,我就一眼瞥见房脊上居然有一只白狐,它一点也不怕人,
反倒坐在那里和我对视起来,我们那里称呼狐狸为“仙家”。我是有些惊怕的,
听老人说白狐上门是要占了家宅的。我转身离开,
对还用眼睛斜瞄一眼那只白狐的女佣说到“这个院子先不修了。”她赶忙低下头“好的,
太太,记下了”这件事让我忧心了一段时间,有什么事情都会多了份小心。
每年的大年三十夜我们都会制作一些各种粮食的小窝窝头,玉米面,高粱面蒸成形状后,
在里面倒上一些菜籽油,放上一根棉芯线然后在天渐晚时点上,长明一夜到了初一早上,
窝窝头里的油已经燃尽,窝窝头也变得焦香,会分发给孩子们吃,也是寓意年年富裕的意思。
今年在燃放窝窝头油灯的时候我特意交代在那个住着仙家的偏院,要再多放置一个贡品香案。
希望仙家看在给它上供的份上能够不要占住我们的宅子,这个偏院就留着,给仙家上供用。
3 战火纷飞没过多久我的担心就应验了,内战开始时,
我的娘家和夫家都是站在国民政府这边,就是我们说的国军,在他们眼里国军才是正规军,
才是他们承认的政府,共军那是“匪”是“寇”。特别是娘家捐钱,捐物,
甚至家族里的年轻子侄都参加了国军,有几个曾在黄埔军校读书。我是女儿,
未出嫁的时候家里人从不在我面前谈论战事,父母也只希望我能平安喜乐的过日子,
似乎时局动荡和我无关。而现在国军一节节战败,娘家送来的书信中,
父亲在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是家族要和国军共存亡的决心,甚至后来我知道的是,
自己家族成立了的洋枪队,所有成年的男丁都拿上了枪。得知了这个消息的丈夫,
做了我们成婚这么多年,唯一一个决定,那就是带上全家人,和能够携带的财产什么玉器,
字画,离开了老家的宅子,前往省会城市汴京开封,那里地处中原,
在丈夫看来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丈夫只是和家里的一些本族的长辈说了,
遣散了宅子里的佣人,选了个日子坐着几辆马车我们就悄悄的离开了老宅。
大伯夫妇也在几天的思考后决定和我们一起离开,家族中所有的事情,我也都交给了大管家,
“你只要经常看看宅子不要荒废了就行”我心里有预感,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嘴上却说“过些日子,我们还会回来的,
只是孩子们在城里也都方便读书”“记得给院子里的。
管家很是高兴的接过了这个重任“放心,太太,我一定会看好老宅子,守好祖上的家业,
等时局太平了,您和姥爷少爷小姐们回来。”“不收租,所有的地租户都免租子,年景不好,
大家能平安度过就行。”临行前,丈夫反复叮咛大管家。
丈夫在这个时候做出的决定和对管家的叮嘱,让我一下子看清楚,
这个整天对任何事情都不会过问的男人,其实什么事情都很明白,他不过问任何事情,
是他更愿意做一个闲散的甩手掌柜。我能打理家业。特别是我给他换回来的二房,
他觉得对我一份亏欠,所以在孩子们面前谈论时我也永远是孩子们的生母。
家谱上孩子们的记录都在我靳白氏名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