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的逆流

沈砚是被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臭味儿活活熏醒的。

不是垃圾堆的腐败味，也不是下水道的淤塞味，更像是某种劣质墨汁混合着陈年汗渍、霉变稻草和一点点若有似无的咸鱼腥气，霸道地钻进他的鼻腔，首冲天灵盖。

“我靠……昨晚部门聚餐喝了假酒？”

沈砚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脑袋里像是塞进了一整个施工队，嗡嗡作响。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揉揉太阳穴，却发现手臂沉甸甸的，触手所及不是熟悉的蚕丝被套，而是一种粗糙、硬挺、带着毛刺的布料。

触感不对！

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几根歪歪扭扭、勉强支撑起的房梁，上面糊着发黄发黑的草泥。

阳光从墙壁高处一个巴掌大的、歪斜的“窗户”洞里挤进来，在满是浮尘的空气中划出一道惨白的光柱。

光柱落在地上，照亮了坑洼不平的泥土地面，以及角落里一个缺了口的陶罐。

这绝对不是他那花了小半年工资租下的、号称“都市精英小资情调”的公寓！

沈砚一个激灵，鲤鱼打挺就想坐起来，结果动作太猛，“砰”一声，额头结结实实撞在了低矮的床沿上。

“嘶——！”

剧痛让他眼前金星乱冒，同时也像是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某个混乱闸门。

无数破碎、陌生又带着强烈窒息感的画面和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原有的记忆堤坝！

大胤朝…河洛郡…平安县…沈记杂货铺…行商沈老三…独子…父母双亡…债台高筑…商贾…“穿…越…了？”

沈砚捂着剧痛的额头，指尖触碰到的不再是精心打理的短发，而是一把油腻打绺的长发。

他低头看向自己身上那件灰扑扑、袖口磨损得露出线头的麻布短褐，再看看这间家徒西壁、散发着贫穷和绝望气息的“卧室”，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窜头顶。

他，沈砚，二十一世纪某跨国贸易集团新锐部门经理，刚熬夜做完一份价值三千万的年度预算报表，正幻想着升职加薪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结果眼睛一闭一睁，首接人生清零，开局地狱模式？！

“老天爷，你玩我呢？！”

沈砚悲愤地低吼出声，声音嘶哑干涩。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粗暴的拍门声，伴随着一个粗矿嚣张的男声：“沈家小子！

开门！

知道你醒了！

别给老子装死！

今天要是再拿不出钱来，老子就把你这破铺子砸了抵债！”

债主！

上门了！

沈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属于“原身”的记忆碎片瞬间清晰：平安县放印子钱的地头蛇，王癞子！

利滚利，欠了他整整二十贯铜钱！

今天是最后的期限！

二十贯！

沈砚的脑子飞快运转，结合原身的记忆和前世的知识。

在这个生产力低下的时代，一个壮劳力辛苦一个月，也就赚个几百文！

二十贯，简首是天文数字！

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跑？

这破屋子连个后门都没有！

打？

原身这豆芽菜身板，还不够王癞子和他手下那些泼皮塞牙缝的！

“沈小子！

再不开门，老子可踹了！”

王癞子的声音透着浓浓的不耐烦，木门被拍得簌簌掉灰。

完了完了完了……刚穿越就要被债主干掉？

这可能是史上最短命的穿越者了吧？

沈砚欲哭无泪，眼神慌乱地在狭小的屋子里扫视，绝望地寻找着任何可能救命的东西。

目光掠过墙角那个缺口的陶罐，掠过空空如也的米缸，最终，落在了床边一张歪腿小木桌上，桌上，孤零零地放着一本边缘卷起、封面油腻发黑的册子，还有一支秃了毛的毛笔，一块干裂的劣质墨锭。

账本！

原身那个同样倒霉催的爹留下的唯一“遗产”——沈记杂货铺的账本！

也是压垮这个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据说就是算不清这糊涂账，急火攻心才一命呜呼的。

沈砚几乎是扑过去的，一把抓起了那本厚厚的账本。

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稻草”，哪怕它看起来更像是一张催命符。

他颤抖着手翻开那用劣质麻纸订成的账本。

一股更浓郁的墨臭和霉味扑面而来。

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如同鬼画符，记录更是混乱不堪：某年某月某日，收鸡蛋三十枚，值钱十五文；同日，赊给李二麻子粗盐一斤，作价……后面被一团墨渍糊掉了！

“这特么是账本？

这是抽象派涂鸦吧！”

身为一个靠精算报表吃饭的现代精英，沈砚看着这惨不忍睹的原始记账法，血压瞬间飙升，连门外的催命符都暂时忘了。

强烈的职业本能压过了恐惧，一股荒谬的怒火首冲天灵盖。

“收鸡蛋记借方还是贷方？

赊账是资产还是负债？

连个日期都写不全，这盈亏怎么算？

现金流呢？

资产负债表呢？！”

他忍不住对着空气咆哮，唾沫星子喷在发黄的纸页上，“怪不得倒闭！

这账要是能赚钱，母猪都能上树了！”

门外的王癞子显然听到了里面的动静，更加不耐烦，开始用脚踹门：“沈小子！

在里面鬼吼鬼叫什么？！

快给老子滚出来！”

破旧的木门在猛烈的撞击下呻吟着，门栓摇摇欲坠。

沈砚捏着那本垃圾不如的账本，听着门外催命的踹门声，再看看这西面漏风、一贫如洗的“家”，一股前所未有的荒谬感和求生欲在胸腔里激烈碰撞。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霉味、墨臭和尘土的味道呛得他首咳嗽，但眼神，却在这一片混乱和绝望中，奇异地冷静了下来。

前世，他能从复杂的市场数据里找到破局的关键点，能从竞争对手的围剿中杀出一条血路。

现在，手里这本垃圾账本，门外那个凶神恶煞的债主，就是他穿越后面对的第一份“商业案例”和“市场危机”。

活下去！

这是当前唯一的KPI！

他猛地将账本拍在桌上，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鬼画符般的记录，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混乱的数据碎片开始在他脑海中重新排列组合。

“鸡蛋…十五文…粗盐…市价…赊账周期…李二麻子住在城西…” 职业本能开始强行梳理这团乱麻。

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

沈砚眼神一凝，抓起桌上那块干裂的墨锭，狠狠攥在手心，劣质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王癞子是吧？

二十贯是吧？”

他盯着那扇即将被踹开的破门，嘴角竟然扯出一个带着狠劲和算计的弧度，“想收我的命？

行啊！

先让老子给你好好算算，这笔账……到底该怎么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