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铁门缓缓打开时,林悦握紧了手中的帆布包。透过出租车车窗,
她看到门廊下站着三个人——穿米色针织衫的妇人正用手帕拭泪,
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揽着她的肩,旁边穿白裙子的女孩死死抓着楼梯扶手,指节泛着青白。
"小姐,到了。"司机的声音惊醒了林悦。她摸出皱巴巴的二十块钱,才发现手心里全是汗。
九月的风裹着桂花香扑面而来。林悦站在鹅卵石小径上,
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这是她最体面的衣服了。在福利院生活了十八年,
她设想过无数种与家人相见的场景,却没想到会是在这样一座种满玫瑰的庭院里。
"悦悦......"妇人踉跄着扑过来,珍珠耳坠在阳光下晃出一道银光。
林悦被熟悉的檀香味包围的瞬间,突然想起院长妈妈说过的话:"你被送来时,
襁褓里就带着这个味道。""妈、妈妈?"这个词在舌尖滚了十八年,
吐出来时却像颗生涩的橄榄。林悦感觉肩头迅速晕开一片湿热,
:"就是这个月牙形的红印......我的孩子......"白裙子女孩突然跪倒在地。
她手腕上的檀木珠串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林悦记得这个声音——在无数个模糊的梦境里,总有人轻轻晃动这串珠子哄她入睡。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女孩的额头几乎要碰到地面,
"我不知道......这些年我偷了您的人生......"林父松开妻子要去扶她,
林悦却抢先一步蹲下来。她碰到女孩冰凉的手,发现对方手腕内侧有道淡粉色的疤痕,
像是被什么烫伤过。"苏瑶是吗?"林悦绽开笑容,露出两颗小虎牙,
"院长妈妈说当年人贩子把我俩弄混了,这怎么能怪你呢?"她突然想起什么,
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铁皮盒,"要不要吃糖?我自己熬的桂花糖。
"苏瑶怔怔地望着躺在掌心的琥珀色糖块。晨露未晞的庭院里,阳光穿透糖晶,
在她掌心映出细碎的光斑。这个本该恨她入骨的女孩,睫毛上还沾着泪珠,
笑容却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二楼落地窗前,李婶用力攥着天鹅绒窗帘。
她看着相拥而泣的一家人,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二十年前她亲手调换的两个婴儿,
如今竟像双生花般依偎在一起。这画面刺痛了她浑浊的眼睛——当年那个雨夜,
她明明把真千金扔在了城西垃圾场。深夜,林悦在四柱床上翻来覆去。蚕丝被太软太滑,
反而让她想起福利院粗糙却温暖的棉布褥子。月光透过蕾丝窗纱,
给梳妆台上的翡翠镯子镀了层银边——那是妈妈下午硬给她戴上的传家宝。
走廊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林悦赤脚踩在波斯地毯上,悄悄推开条门缝。暖黄壁灯下,
苏瑶正抱着枕头往客房挪,睡裙下的小腿上有几道陈年淤青。李婶幽灵般从转角闪出来,
手里端着牛奶杯。"小姐怎么还不睡?"老佣人的声音像生了锈的刀,
"是不是新来的那位......""李婶!"苏瑶惊慌地回头,"悦悦很好,
是我自己睡不着。""要我说,您就该搬去西厢房。"牛奶杯在托盘上发出轻响,
"正房本该是您的,凭什么让给......"林悦猛地拉开门。
檀木珠串晃动的声响惊动了两人,苏瑶脸色煞白地后退半步,牛奶泼在李婶的围裙上。
"瑶瑶要不要和我睡?"林悦晃了晃手里的铁皮盒,"我带了助眠的薰衣草糖。
"苏瑶被拉进房间时,手腕还在发抖。林悦往她嘴里塞了颗糖,
突然发现那道烫伤疤下还有细小的针孔。正要询问,
却见苏瑶慌忙扯下袖子:"小时候打翻过药罐......"月光悄悄爬上床头,
两个女孩的影子在墙上交叠。林悦听着身边渐渐平稳的呼吸声,
想起下午在书房看到的照片——苏瑶十五岁生日宴上,李婶站在阴影里,手搭在女孩肩上,
笑容却像条吐信的蛇。"大小姐该起床了。"李婶的叩门声惊醒了林悦。
她下意识去摸枕边的帆布包,却触到丝绸床单。苏瑶已经不在床上,
枕头上留着张字条:我去上早课,餐桌上有你爱吃的酒酿圆子下楼时,
林悦听见厨房传来压低的争吵。
过敏......""可苏瑶小姐最爱吃杏仁酥......""现在家里只有一位大小姐!
"瓷碗重重磕在大理石台面上。林悦停住脚步,看见李婶正把杏仁酥倒进垃圾桶,
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药盒。早餐桌上,林母不停给林悦夹菜:"这是瑶瑶特意早起做的,
她说你在福利院......"话没说完就红了眼眶。
林父推了推眼镜:"下个月悦悦的成人礼,把城南的玫瑰园包下来怎么样?
"苏瑶的勺子"当啷"掉在碗里。林悦看见她迅速藏起烫红的手背,笑着摇头:"爸,
我想和瑶瑶去游乐园过生日。"桌子底下,她轻轻握住苏瑶发抖的手。午后画室里,
林悦对着空白画布发呆。忽然瞥见门缝下有片阴影——李婶的围裙角一闪而过。
她装作调颜料,悄悄摸出包里的录音笔。这是今早整理房间时发现的,
藏在苏瑶送她的布偶熊里。
"......那个土包子连松节油都不会用......"沙哑的声音从笔里传来,
"您放心,很快林家就只剩您一位小姐......"林悦的手指深深陷进颜料管。
橘色油彩爆开的瞬间,她听见苏瑶在门外轻笑:"悦悦,
我新烤了曲奇......"暮色染红花园时,林悦终于找到机会。她借口找书钻进阁楼,
在积灰的玩具箱底翻出本泛黄的日记。纸页间夹着张产科报告单,
李婶的名字赫然在列——二十年前,她曾在林家投资的私立医院生产。
楼下突然传来玻璃碎裂声。林悦冲到楼梯口,看见苏瑶跪在满地瓷片间,手腕正往下滴血。
李婶举着摔坏的青花盏哭喊:"这可是明朝的古董!
""是我不小心......"苏瑶伸手去捡碎片,被林悦一把拽住。鲜血滴在檀木珠串上,
竟泛出诡异的蓝光。"报警。"林悦盯着李婶口袋里露出的药盒,
"顺便查查你给瑶瑶吃的维生素里有什么。"急救车的鸣笛刺破夜空时,
林悦正死死按住苏瑶手腕上的伤口。鲜血透过指缝渗出来,将檀木珠串染成暗红色。
她忽然注意到珠子表面浮现出细小的裂痕——像是被人反复浸泡过某种液体。"让开!
"李婶突然扑过来扯苏瑶的胳膊,"你这野丫头要害死小姐!"林悦猛地撞开她。
围裙口袋里的药盒摔在地上,白色药片滚进血泊里,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李婶的脸在旋转的警灯下忽明忽暗,仿佛戴了十八年的慈祥面具正在龟裂。"这是怎么回事?
"林父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他西装外套还沾着颜料,显然是刚从画展赶回来。
林悦举起染血的录音笔:"爸,李婶长期给瑶瑶下药,还故意弄伤她!"播放键按下,
诅咒声在庭院炸开:那个土包子连松节油都不会用......苏瑶突然剧烈抽搐起来。
担架床的金属栏杆撞在林悦膝盖上,她听见护士惊呼:"患者有长期药物中毒迹象!
"急救室的红灯亮起时,林悦才发现自己还攥着半颗薰衣草糖。糖块嵌进掌心的伤口,
甜腥味混着药水味涌进鼻腔。她忽然想起阁楼里那份产科报告——二十年前的七月十五日,
李婶在同一家医院产下死胎。"悦悦。"林母颤抖着握住她的手,
"瑶瑶会不会......""不会的。"林悦把母亲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她戴着我的檀木珠呢。"说这话时,她盯着走廊尽头的李婶——老佣人正在和警察说话,
围裙上还沾着苏瑶的血。三天后的清晨,林悦在消毒水味中醒来。
VIP病房的窗帘漏进一线阳光,正好照在苏瑶手腕的檀木珠上。
那些裂缝在阳光下清晰可见,每颗珠子内部都蜷缩着细小的虫卵。"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她轻声问。病床上的苏瑶睫毛颤动,泪水无声地渗入绷带:"从十二岁开始,
每次头痛李婶都给我吃'维生素'。她说......说这是惩罚我偷了别人的人生。
"林悦掀开自己的衣领,月牙形胎记在晨光中泛着微红。
她突然明白那些针孔是怎么回事——李婶不仅要摧毁苏瑶,
还要让真正的林家千金也变成疯子。"我们去老宅。"她拔掉苏瑶的输液针,
"有些答案必须亲自找出来。"出租车驶过跨江大桥时,苏瑶忽然说:"你被找回来那天,
李婶在厨房熬了整夜的汤。第二天我的珠串就不见了,她还回来时多了道裂痕。
"林悦握紧帆布包里的玻璃瓶——里面装着从血泊里捡回来的药片。雨水顺着车窗蜿蜒而下,
像极了李婶那晚倒牛奶时颤抖的手。林家老宅静得可怕。雕花铁门上贴着封条,
警察取证的标记在雨水中模糊成团。林悦拉着苏瑶从后门溜进去,湿透的校服贴在背上,
仿佛又变回福利院里那个钻狗洞找食物的小女孩。阁楼的霉味比记忆中更重。
林悦掀开玩具箱,泛黄的日记本还在原位。苏瑶突然轻呼一声——她找到个铁皮盒,
里面装满婴儿的银镯长命锁,每个都刻着"林"字。
"这些都是......"苏瑶的指尖抚过积灰的锁片。"被李婶调换过的孩子。
"林悦翻开日记本,泛黄的纸页上爬满扭曲字迹:七月十五,
死胎换真金1998年3月,
王家小子2001年......阁楼突然响起脚步声。两个女孩屏住呼吸,
看着李婶的影子从楼梯口爬上来。老佣人怀里抱着青花瓷坛,嘴里念念有词:"乖宝不怕,
妈妈给你找了新身子......"林悦的手机突然震动。
是警局发来的尸检报告:二十年前私立医院的死婴,DNA与李婶完全不符。
"她换的不止是我们。"林悦在苏瑶手心写道。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滑,
她终于明白那些银镯代表什么——李婶这些年不断调换婴儿,就像收集战利品的恶魔。
瓷坛摔碎的巨响震得耳膜发痛。李婶举着瓷片扑过来时,
林悦看清坛里装着个干瘪的胎儿标本。苏瑶的檀木珠串突然炸开,虫卵遇风膨胀成黑雾,
李婶发出非人的惨叫。"快走!"林悦拽着苏瑶滚下楼梯。身后传来野兽般的嘶吼,
混着瓷片刮擦地板的刺耳声响。她们撞开厨房后门时,暴雨倾盆而下。警笛声再次响起时,
林悦正跪在玫瑰丛里呕吐。苏瑶的绷带渗出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