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默。现在是下午三点十七分。旧货市场的铁皮棚被太阳晒得发烫，
我面前的修表摊玻璃柜上，温度计红针卡在39℃。“林师傅，这闹钟还能救不？
”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把个掉了底的塑料闹钟推过来。我没抬头，
指尖捏着镊子拨弄里面的齿轮。“游丝断了，换一个十五块。”“这么贵？”老太太咋舌，
“你这摊子看着破，收费倒比商场还黑。”旁边卖二手鞋的刘三听了，
故意提高嗓门：“人家以前是修古董钟的，给金銮殿的钟上过油呢！”哄笑声里，
我把拆下来的零件扔进铁盒。三年前，我确实是市博物馆的文物钟表修复师。
专门跟那些带着几百年时光包浆的老钟打交道。康熙年间的珐琅钟，乾隆御制的水法钟，
修复时连呼吸都得屏住，怕口气吹乱了齿轮的纹路。现在我修的是十块钱三个的塑料闹钟。
区别在于，那些老钟不会说话，人会。“听说了吗？赵馆长下个月要评国宝级修复大师了。
”“就是以前带林默那个？难怪她被开了，师傅要上位，徒弟总得腾地方。
”这些话像细小的沙砾，每天从铁皮棚的缝隙里钻进来，硌得人难受。我拿起抹布擦玻璃柜，
柜角的裂缝里还卡着半片指甲。是上个月被赵文博的人推倒时，在地上蹭掉的。
那天他们来摊前“理论”，说我散布谣言，坏了博物馆的名声。“赵馆长待你不薄，你倒好，
反咬一口说他偷卖零件？”带头的人揪着我头发往柜角撞，“识相点就滚出这个市，
不然下次断的就不是指甲。”血滴在玻璃上，像朵烂掉的花。我没报警。
赵文博在文物圈的根基太深，当年他伪造我破坏文物的证据时，
连局里的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我这个“行业败类”说的话，谁会信？
收摊时天已经黑透了。后巷的路灯忽明忽暗，铁皮房的门锁又被人撬了。
里面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唯一值钱的那台二手显微镜，镜头被踩得稀碎。
我蹲在地上捡镜片，手指被划破了也没感觉。手机在这时响了，是隔壁的王婶。“小默，
你还没收摊吗？”她声音发颤，“我家那座老座钟……你能不能来看看？”王婶的丈夫老周，
半年前在浴室摔死了。警察说是意外，后脑磕在瓷砖上，当场就没了。我到她家时，
客厅的灯亮着，座钟摆在玄关柜上，木壳裂了道斜纹，像道没愈合的疤。“就是这个，
”王婶指着座钟掉泪，“老周走那天它就停了，我一直没舍得扔。今天收拾屋子碰了一下，
突然想起来你会修这个。”我掀开钟盖，一股铁锈味扑面而来。钟摆上的铜锈结成了网，
轻轻一碰就簌簌往下掉。“轴锈死了。”我用镊子夹着酒精棉擦拭，“得拆开洗。
”王婶给我搬来小马扎，坐在旁边看着：“这钟是老周爷爷传下来的，走了快一百年了。
他说里面藏着时间的秘密，我总笑他迷信。”我没说话，注意力全在齿轮上。
每个齿的磨损程度都不一样，就像人脸上的皱纹，藏着日子的痕迹。
最底下那个齿轮的凹槽里，卡着点灰白色的粉末。是墙灰。
而且是浴室瓷砖缝里的那种防水腻子灰。我用针尖挑出一点，放在指尖捻了捻。“王婶，
老周出事那天，这钟放在哪儿？”“就放这儿啊，玄关柜上。”她指了指瓷砖地面，
“浴室在那头，隔着三米呢。”我心里咯噔一下。拿起放大镜照钟摆的连接处，
氧化层的厚度很均匀——这不是自然停摆。自然停摆的钟摆，
最后一下摆动会留下更深的磨损痕迹，像人临死前的最后一口气。但这个钟摆，
是被人硬生生按住的。力道很大，连固定轴都弯了半度。“它停的时间，
应该是凌晨两点四十分。”我盯着铜锈的密度估算，“误差不会超过五分钟。
”王婶突然不哭了，眼睛瞪得老大。“你怎么知道？”她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老周就是那天凌晨两点四十没的……医生来的时候，表上的时间一分不差。
”空气好像凝固了。座钟的木壳裂缝里，还卡着根细小的红绳。不是王婶家的东西。
我想起博物馆仓库里，那些打包文物用的红绸带。“老周出事前，有没有去过博物馆？
”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王婶想了半天，点头：“有的有的，他说赵馆长找他，
让他帮忙搬个重东西。回来的时候说胳膊酸，还骂了句‘什么破铜烂铁，
金贵得跟祖宗似的’。”我的指尖突然发冷。三年前，我修复那台清代珐琅钟时，
发现最核心的游丝不见了。赵文博说我弄丢了，可我明明记得收在工具盒里。现在想来，
他当时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块碍事的石头。“这钟我先带回去修。
”我把零件小心地装进盒子，“明天给您送回来。”王婶塞给我两个热馒头，一直送到巷口。
“小默，”她突然拉住我，“老周走的前一晚，说要是他出了什么事，
就让我去他床底下找个东西……我当时以为他开玩笑，现在想想……”我让她别急，
明天修完钟就陪她一起找。回到铁皮房时，已经快十一点了。我把座钟的零件摊在桌上，
用台灯照着仔细看。钟摆背面，有个指甲盖大小的凹痕。不是磕碰出来的，
是被人用硬物顶住，一点点压出来的。形状很规则，像某种工具的顶端。
我从抽屉里翻出个旧笔记本，里面夹着张照片。是三年前修复珐琅钟时拍的，
赵文博站在我身后，手里拿着个黄铜镊子，镊子尖就是这个形状。心脏突然跳得厉害。
我拿起放大镜，对准那个凹痕。里面残留着一丝极淡的金色粉末。是鎏金。
清代珐琅钟的钟摆，就是鎏金的。这时，门外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很沉，不止一个人。
我赶紧把照片和零件塞进床板下的缝隙里，刚站起来，门就被踹开了。三个男人堵在门口，
为首的脸上有道刀疤，眼神像淬了毒。“赵馆长说，有些人记性不好，得帮她醒醒。
”刀疤男从兜里掏出个信封，扔在桌上，“五千块，够你换个地方摆摊了。
”信封上印着博物馆的徽标，边角有个三角形的折痕。和座钟木壳上的裂缝，一模一样。
“这钟，不该碰的。”刀疤男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零件上，“老周就是例子。
”我攥紧了手里的螺丝刀，指尖发白。“老周是意外。”我故意说。刀疤男笑了，
露出黄黑的牙：“是挺意外的，谁让他看见不该看的。”他身后的人已经开始动手翻东西，
把我修了一半的闹钟全扔在地上。“找不到就算了。”刀疤男看了眼表，“赵馆长说了，
给她留个念想。”他们临走时，把那五千块钱踩在脚下，还用刀柄把台灯砸了。
灯泡爆掉的瞬间，我看见刀疤男的手腕上，有块新鲜的擦伤。血痂还没掉，边缘沾着点铁锈。
和座钟齿轮上的铁锈颜色，一模一样。他们走后，我蹲在地上捡碎片。手指被玻璃划破了，
血滴在那五千块钱上，晕开一朵小红花。突然想起王婶的话，老周床底下有东西。
我看了眼墙上的日历，明天是老周的忌日。也是赵文博举办私人藏品展的日子。据说，
展品里有台“修复完好”的清代珐琅钟。我把那枚带鎏金粉末的钟摆零件，
小心地放进一个药瓶里。然后从床板下拿出照片，赵文博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三年前他销毁的修复记录里，有一页被我藏了起来。上面记着珐琅钟所有零件的编号。
其中一个编号，和我现在手里这个钟摆零件上的，完全一致。铁皮房的窗户没关，风灌进来，
吹得台灯的电线晃来晃去。像根绞刑的绳子。我摸了摸口袋里的螺丝刀，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冷静下来。明天，该去会会赵馆长了。
看看他那台“修复完好”的珐琅钟，走的是不是该走的时间。天刚亮我就往王婶家跑。
她家门口的石阶上还摆着昨晚的凉席，露水把竹篾浸得发深。“小默你来了。
”王婶眼睛肿得像桃子，手里攥着串钥匙，“床底下的箱子锁着，
老周的钥匙串里有把小铜钥匙，不知道对不对。”我蹲在床边，掀开积灰的床板。
樟木箱上的铜锁锈得厉害，王婶试了三把钥匙才打开。箱子里铺着块红布，
上面放着个铁皮饼干盒。打开的瞬间，我愣住了。里面没有存折也没有信件，
只有枚黄铜齿轮，比我拇指指甲盖大不了多少，边缘刻着个“周”字。“这是啥？
”王婶凑过来看，“老周摆弄收音机时攒的零件？”我捏起齿轮对着光看，
齿纹磨损得很均匀——这不是收音机零件，是钟表齿轮。
而且是清代珐琅钟上的那种特殊制式。三年前我修复那台钟时，亲手打磨过所有齿轮，
对这种独特的弧度再熟悉不过。“王婶，老周懂钟表吗？”“他就会换个电池！
”王婶突然拍大腿，“哦对了，他出事前一天，说赵馆长借了他个‘小铜疙瘩’，
让他帮忙找地方配个新的，说是什么宝贝零件。”我的心沉下去。这枚齿轮，
根本不是要配新的。它是从珐琅钟上拆下来的，赵文博故意让老周接触它，
就是为了在事后栽赃——如果老周的“意外”被查，
这枚齿轮会成为他“盗窃文物零件”的铁证。“这东西得收好。”我把齿轮放进密封袋，
“比金银值钱。”王婶似懂非懂地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老周有个录音笔，
总爱录鸟叫，说不定……”她在衣柜最底层翻出个掉漆的录音笔，按了半天没反应。
“没电了。”我拆开后盖，电池漏液把触点腐蚀了，“我回去修修看。”回到铁皮房时，
市场管理员正往我门上贴封条。“赵馆长打过招呼了，”他瞥了眼我的修表摊，
“你这摊子手续不全，今天必须清走。”我没跟他吵。赵文博这是想断我活路，
逼我带着证据跑路。可我偏不。我把摊子里的零件往纸箱里装，
刘三凑过来低声说：“昨晚刀疤脸又来了，在你门口转了好几圈，好像在找什么。
”我心里一紧，摸了摸床板下的缝隙——那里藏着老周的齿轮和清代珐琅钟的零件照片。
“谢了。”我塞给他两个没拆封的电池，“以后修表找我，半价。”收拾到一半，手机响了。
是陌生号码，接通后传来滋滋的电流声。“林师傅吗？我有个老座钟想修，
下午三点在博物馆后门等你。”对方声音压得很低，像捏着鼻子说话。我挂了电话，
盯着屏幕上的时间。下午三点。老周记事本上记的，也是这个时间。两点五十，
我到了博物馆后门。铁门虚掩着，往里看能瞧见堆着的木箱，上面印着“易碎品”。
“林师傅？”穿保洁服的大妈朝我招手，“是赵馆长让我找你的，说仓库里有个钟坏了，
别人修不了。”我跟着她往里走，仓库里弥漫着樟脑和灰尘的味道。
角落里摆着个盖着红布的东西，轮廓像极了钟。“就是这个。”大妈掀开红布。不是钟，
是个半人高的木柜，锁着铁链。“赵馆长说，钟在柜子里，让你先看看锁。
”她递过来一串钥匙，“他等会儿就来。”我接过钥匙的瞬间，
瞥见她手腕上的表——和刀疤脸的是同一款，地摊上十块钱能买三个的电子表。
表针指向三点零三分。但仓库墙上的挂钟，分明是两点五十八分。这表快了五分钟。
“这锁我修不了。”我把钥匙还回去，转身就走。大妈突然拦在我面前，
保洁服的袖子滑下来，露出手腕上的刀疤——和刀疤男的位置一模一样。“赵馆长说，
你肯定会修。”她笑起来，声音变成了男人的粗嗓。仓库的铁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刀疤男从木箱后面走出来，手里拿着根钢管。“林师傅真是聪明，”他掂着钢管转圈，
“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我退到墙角，后背抵住冰冷的铁皮柜。
“老周就是在这儿被你们害死的吧？”我盯着他的眼睛，“他发现你们把文物藏在柜子里，
想报警，所以你们就制造了浴室的意外。”刀疤男的脸沉下来：“死人的事，少打听。
”“那座钟也是你们故意弄坏的，”我继续说，“把它放在老周家里，
就是想让警察以为他偷了博物馆的东西，畏罪自杀。”钢管带着风声挥过来，我侧身躲开，
撞翻了旁边的木箱。里面滚出来几个青花瓷碗，碎了一地。“这些就是你们准备运走的？
”我捡起块碎片，上面有博物馆的馆藏编号，“赵文博真是好大的胆子。”刀疤男被激怒了，
扑过来掐我的脖子。我抓起地上的齿轮零件往他脸上撒，趁他捂脸的瞬间，
抄起地上的扳手砸向铁链。锁没开，但铁链上的铁锈掉了一地。“三点零五分了。
”我喘着气说，“你们的人是不是该来换班了？”刀疤男愣了一下，看了眼手机。就在这时，
仓库外传来脚步声。他脸色大变，拽起那个假保洁就往后门跑，
临走前狠狠瞪我一眼：“这事没完！”我瘫在地上，心脏跳得像要炸开。铁链锁着的柜子里，
隐约传来滴答声。是钟表的走时声。而且不止一个。我用扳手撬开柜门，
里面堆着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钟，全是博物馆的馆藏文物。最上面那个，
正是我修复过的清代珐琅钟。它的钟摆不见了。底座上有个新鲜的凿痕，
和老周那枚齿轮的弧度完美契合。原来赵文博不仅偷卖零件，还把整座钟藏在这里，
准备换成仿品展出。我掏出手机拍照，刚拍了两张，屏幕就黑了——没电了。真该死。
我正想找纸笔记录编号，突然听见珐琅钟里面有响动。像是有东西卡在齿轮里。
我小心翼翼地拆开后盖，从里面掉出个微型录音笔——和王婶给我的那支一模一样。
按下播放键，滋滋的电流声后，传来老周的声音：“……赵馆长，这钟摆怎么少了个齿轮？
你让我藏的这箱子东西，是不是博物馆的？我告诉你，
这事我可不能干……”接着是赵文博的声音，阴沉沉的：“老周，
你儿子的手术费还差多少来着？帮我把这箱东西送到码头，我给你凑齐。
”“你这是逼我犯法！”“呵，现在知道犯法了？上个月你拿博物馆仓库的铜器去卖的时候，
怎么不想想？”录音突然断了。我捏着录音笔的手在抖。原来老周不是被陷害的，
他真的偷过文物。赵文博用这个拿捏他，让他帮忙运赃，结果老周发现要运的是珐琅钟，
想反悔，才被灭口。这就难怪警察查不出问题——老周本身就有污点，死了也没人深究。
赵文博这步棋，走得真毒。我把录音笔揣进兜里，刚要离开，就看见仓库门口站着个人。
王婶。她手里拿着我的手机，屏幕亮着——是她帮我充了电送过来。“都听到了？”我问。
她点点头，眼泪掉在手机上：“我就知道老周不是那样的人……他是被逼的。
”“现在有证据了。”我把碎瓷片和齿轮收好，“我们去报警。”警局的接待室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