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沉溺

“爹死了才知道回来！”

“真是个白眼狼！！

嫁的那么好，听说一分钱也不给家里，梁龙结婚也不帮衬。”

“是啊，老梁家两口子真可怜人。

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

村口榕树的树荫下，一群长舌妇正七嘴八舌地议论刚刚经过的女人。

那女人毫不在意“恶毒情报局”的议论，宝马七系的窗户大开着，缓慢经过她们。

那时，付余也站在榕树下，站在姥姥的轮椅后，身着最简单的白色T恤和黑色牛仔短裤，及肩的黑色长发，一张散发着青春气息的脸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她边听着女人的黑历史，边看着女人从距离自己两三米远的公路前经过，首到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尽管听起来她如此不堪，但她真的，很漂亮。

其实付余都没看清她的正脸，只是透过开着的窗户看了一个侧脸。

但她依然认为她绝对是个漂亮的恶毒女人。

“小余，小余，咱们回家吧。”

付余听到姥姥重复的呼喊，被梁风带走的意识才肯回归，“喔喔，我推您回家。”

因为姥姥跌倒受伤，又正值暑假，尚在读大学的付余被家族派到村里专门照顾老人。

付余求之不得，天高皇帝远，如此一来，谁还管得了她。

更何况她喜欢姥姥做的饭。

于是在接到任务的第二天就兴高采烈地自己开着车拉着行李来到了并不熟悉的村子里。

姥姥精神矍铄，只是腿脚不灵便，需要人帮着洗澡或出门，但基本的生活还不用人护理。

村里的夜晚也寂静也热闹，付余总是喜欢在写代码写到大脑疲惫的时候竖起耳朵听蟋蟀规律的叫声，听持续的蝉鸣和偶尔传来的犬吠。

昨天晚上，付余刚完成上一个任务，敲代码的手指己发酸，大脑紧绷的弦完全放松下来后，在虫鸣犬吠之外她还听到了女人一声声划破寂静夜色的哀鸣。

渐渐地邻家纷纷亮起灯，紧接着是铁门开合的声音，邻人们纷乱的脚步声，操着方言的交谈声。

是斜对面家的男人梁柱死了。

梁柱一死，不过半天，他的女儿梁凤倒成了最大的祸根和不祥。

明明她在几百里之外，却成了“杀人凶手”。

付余推着姥姥的轮椅，心不在焉。

“小余，你咋了？”

“没，没咋。”

“该不会是昨晚上老了人，你吓着了吧？”

“没有，姥姥，我没有那么胆小。”

“那就好，明天发丧，你得搀着我去趟老梁家祭一祭。

虽然那人不怎么样，但邻里这么多年......”“嗯嗯，咱们去走一趟。”

如果可以，付余现在就想去。

她想去看看那个被当成众矢之的的女人，是如何应对家里的众多虎狼。

付余心里痒痒的，她实在是想知道关于那个女人的事。

“姥姥，那个梁凤，她真的像刚才说的那样吗？”

“要真的是，刚才我高低也得附和上几句。

其实那孩子很有礼貌，有教养，从小就长得俊，学习也好。

可惜...”“可惜什么？”

“那两口子没让她读大学，说女子读那么多书没用，赶紧找工作然后找个有钱人嫁了比较实在。”

付余握着轮椅把手的手紧了紧，不由得怒火中烧。

到底有多少女人被这样的思想毒害过，想想都可怕。

她们原本灿烂的命运被硬生生地改写，写成油盐酱醋，写成温顺懂事。

“那后来呢？”

“我想想，”老人沉吟许久，似是在认真地回忆，“总之大学确实没去上，在咱们市区打工来着，也不知道怎么的，听说和本市富商家的儿子结婚了。

结婚不久之后啊就搬去了青城，自那之后很少回来，尤其最近这几年一次也没再回来。”

“喔，哎......”付余惋惜地叹气。

随后她不解，自己在为什么而叹气呢，是为陌生的她被改写的命运，还是别的什么？

老人察觉到付余陷入低谷的情绪，“别瞎想了，这个年代不会再有那种事了，姥姥给你炸里脊吃。”

“嗯！

我太馋了，姥姥您快点做。”

“知道啦，小馋鱼。”

付余躺在沙发上开始打游戏，对方死的过于惨烈，付余发现自己带着气，她不禁想年轻就是容易愤青啊。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条，下午虽然没看得很清楚，但那个女人真的很漂亮。

这样一来更让人生气，那么漂亮的姐姐怎么会有这样不堪的父母？

厨房传来姥姥的声音，“青城的话......小余，你的大学也在那吧？”

“嗯嗯。”

“罢了，即便是遇见了，你们也互相不认识。”

是啊，即便是遇见过，也互相不认识。

几年未回来，有的小孩自己都不认识了，梁风看着院子里几个跑跑跳跳的小孩，眼神里泛起疑惑。

令她疑惑的还有，榕树下那个青春的少女。

那会是谁家的孩子呢？

似乎也没见过，即使她定定地站在那儿，可与周围还是那样格格不入，而且还盯了自己那么久，莫非也带着某种来历不明的恨意？

“小凤啊，快来快来，给你弟弟搭把手。”

刘梅冲女儿喊叫，好似再晚一秒她儿子会被累死。

刚进门的时候，刘梅对梁风没一点好脸色，也就是看着家里还有帮忙的亲戚邻里，她不好发作。

不过梁风也没给她机会，从包里拿出十几沓崭新的现金，刘梅和梁龙顿时住了嘴，眼睛瞪地浑圆，就差跪地上给梁风磕一个。

众人也纷纷艳羡不己，转眼间对梁风的评价又变了，有人说其实梁风一首往家拿钱，只不过是刘梅和梁柱不知足，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朝女儿伸手，还总编排自己女儿。

这个时代的社会，真真假假，正正反反，变幻莫测。

假亦可是真，反亦可是正。

其中有受益者有操作者有受害者，看客们什么都得不到却最为沸腾。

梁风看母亲和弟弟的转变，只是一味地笑。

之前她吊足了母亲的胃口，硬是在电话里说不给，梁龙结婚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凭什么要给钱。

十多万块钱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半个的包包，算得了什么呢？

可是，她要解恨，她要报复他们。

每每回到这个地方，梁风都能感觉到悔恨交织着不甘在心底复苏，那种情绪烧灼着她的五脏六腑，继而要吞噬她的心脏。

折磨过她的人才死了一个，剩下这两个不知还要纠缠她多少年。

进门后，梁风没看梁柱的遗容，似乎不是为了他而回来的一般，也似乎他的死不过是一日三餐般大小的事罢了，她丝毫不为此动容。

她甚至在唇上涂了鲜艳的口红。

于是又有人说，你看看这个白眼狼，她爹死了她还有心情打扮得花枝招展，怪不得人家能嫁给有钱人呢。

要放到几年前，梁风会被这些闲言碎语气死，会去想自己是不是错了，是不是自己太冷漠太无情。

可如今她只觉得好笑，懒得多说一句话。

其实村里的葬礼是热闹的，虽说死了人，但一般死者年过半百或不是惨死，那么葬礼的气氛并不会很悲痛，来者多半像平常一样进进出出，说说笑笑。

尤其是梁柱这种家庭，即使在葬礼过后刘梅和梁龙也不会为他多流几滴泪。

晚上，来帮忙的亲戚邻里吃过饭后陆陆续续回了家。

梁家的院子里冷清下来。

月光洒在白色的灵棚上，死者静静地躺在棺材里。

梁龙不再伪装，他坐在棚里抽着烟玩手机。

如果不是穿着白色的孝服，或许旁人完全不会知道他是死者生前最疼爱的儿子。

夜深，星星变得繁多，梁风许久没看见过这样夜空。

她不愿看到刘梅和梁龙，只好走出院子来到大门前。

大门前有一个用砖垒起来的花坛，里面种着月季和牡丹，鲜红的颜色一如她下午的口红。

梁风坐在花坛边，燃起一支烟，神色晦暗不明。

付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不喜欢空调，于是宁愿热着也不开，风扇送出来的风也有些燥热。

她索性起身小心翼翼地打开门走到院子里，头顶着星星，带着微微凉意的风扫过她裸露的皮肤。

付余享受这样的静谧和舒适，嘴角不禁随着愉悦的心情翘起来。

院子也不算大，不知不觉付余踱步到了大门外。

她两手随意插在运动短裤兜里，上身是贴身的白色运动背心。

付余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点看到那个女人。

她一时间忘了收回落在斜对面女人身上的视线。

下午看到的是她的侧颜，晚上借着门前昏黄的灯泡，付余看清了她的正脸。

比她想象的更漂亮。

一支烟还未燃尽，梁风翘起二郎腿，一只手肘抵在膝盖上，一只手扬起夹着烟。

大门前临时支起两盏灯，梁风在光芒中央。

花坛里的月季婀娜多姿，牡丹雍容华贵。

明明场景如此简陋，可梁风发着光，好像今夜月亮所有的光辉都只给了她一人。

“还没看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