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厚重的防盗门被推开一条缝隙，一股阴冷的空气猛地扑出，激得林湘婉狠狠打了个寒颤。
不是寻常的凉意，更像是从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气，沿着脊椎一路向上爬，
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瞬间覆盖了她裸露的手臂。她下意识地抱紧自己，
脚步黏在门槛外那片灰扑扑的光影里。陈佳明却像是完全没感觉，大咧咧地就往里闯。
他往前走了两步，才发觉手里空落落的，回头一抓，只攥住了一把冰凉的空气。
林湘婉还僵在门口，脸色发白。“愣着干嘛？过来啊！
”陈佳明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带着点不耐烦的回响。林湘婉的牙齿微微打颤，
声音细得像绷紧的丝线：“佳明……你不觉得这房子……特别冷吗？冷得不对劲。
”她低头搓着自己冰凉的手臂，“你看，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今天气温本来就低。
”陈佳明随口应着，目光已经扫向阳台外那点稀薄的阳光。“不是那种冷，
”林湘婉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她试图描述那种感觉，“是……像是冰窟窿里的寒气，
从每个毛孔往里钻，骨头缝里都发僵……”那种无形的寒意包裹着她，
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永不融化的冰棺之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窒息般的沉重。窒息？
怎能不窒息？这套位于枫林苑深处的房子，早已是远近闻名的凶宅禁区。几年前，
一个被猜忌和疯狂吞噬的男人，就在这间屋子里，以最残忍的方式终结了妻子的生命，
然后带着一身罪孽从这高窗一跃而下。时间冲刷不掉渗进墙壁和地板的血腥与怨愤，
它像一个巨大的、腐烂的疮疤，牢牢钉在这座城市的地图上。房价一降再降，
却始终无人问津，成了房产中介们口中讳莫如深的“那套”。而陈佳明，
偏偏就一头撞进了这个禁忌之地。他的算盘打得噼啪响。首要一条，
他想一步到位买个大三居。他和林湘婉的未来规划里，两个孩子是标配，
两居室根本是自寻烦恼，日后置换的代价想都不敢想。另一个更迫在眉睫的压力源，
来自林湘婉父母下达的最后通牒——年底之前，必须把房子稳稳当当地摆在桌面上。
位置不能偏，离两人上班的地方得近。最关键的是，必须全款！
他们不能容忍女儿跟着他再吃还贷的苦头。“我们没要彩礼，也没提车，就这一个要求，
不过分吧？”林湘婉的母亲王淑芬在电话里的声音清晰而冰冷，不容置疑，
“你们既然铁了心留在那边生活，房子就是根，必须扎下去！
我们不可能看着湘婉跟你租房过日子。”“湘婉过完年就二十九了，你也三十了吧？
”父亲林国栋的声音沉甸甸地压过来，“你是男人，拖个三年五年或许无所谓。
可湘婉不一样，她是女孩子，拖不起。我们不能再由着她跟你耗下去了。话撂这儿，
过年之前房子没落实，你俩就散！我们给她找个有根基的。别到时候怨我们没提前打招呼。
”这要求，陈佳明无法反驳。他们能接受他这个家底单薄的穷小子当女儿的男朋友，
给了他整整八年的时间去扑腾，已经是天大的仁慈。是他自己不争气，这么多年过去，
连个像样的窝都垒不起来。去年，他离希望最近。一笔存款摆在眼前，
全款拿下八十平两居室，还是咬牙付个三居室的首付？他在这选择题里左右摇摆，犹豫不决。
结果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母亲的恶性肿瘤诊断书像一记闷棍砸下来。一场大手术，
十万积蓄瞬间蒸发。半年光阴就在这病痛和财务的旋涡里被撕扯得粉碎，再抬头，
房价早已一骑绝尘。八十平的两居室都成了奢望，遑论一百平的三居室。
陈佳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整夜整夜地睁眼到天亮。他不能失去林湘婉。
八年的感情沉甸甸地压在心里，更何况，除了林湘婉，还有哪个女人能这样死心塌地跟着他？
只有她，不嫌弃他兜里空空，陪他挤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咽下无数顿泡面，
连买条新裙子的钱都抠出来，
一股脑塞进他那个所谓的“购房基金”里——他那拼凑起来的八九十万里，
实实在在躺着十来万属于林湘婉的血汗钱。
除去房租、日常开销和她雷打不动给父母的生活费，她几乎倾尽所有。
就在这山穷水尽的绝境里，那套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凶宅，像一道诡异的光，
骤然刺入了陈佳明的视野。一百零五平，三室两厅，黄金地段，绿树成荫，
交通便利得无可挑剔——除了那个令人头皮发麻的“凶”字，它完美得像个幻梦。
中介是个年轻小伙，没敢藏着掖着，竹筒倒豆子般把底细全交了。
他说前任中介卖出去过一次，后来买家不知从哪儿探听到凶宅的底细，当场就炸了锅，
闹上法庭，不但房款全退，中介还倒赔了好几万精神损失费。“到我这儿，可不敢瞒您半句，
哥，”小伙擦擦额头的汗，“您要是真不信邪，那就果断下手，绝对是捡大漏！
比市场价足足低了三十万！对那些忌讳的人，白送都不敢要，可对您这样百无禁忌的主儿，
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打着灯笼也难找啊！”“三十万”这三个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
狠狠烫在陈佳明焦灼的心尖上。鬼神之说？他向来嗤之以鼻。而现在，这份“不信”，
竟然能直接兑换成真金白银的三十万！巨大的诱惑瞬间压倒了所有本能的不适。
他强压住心头狂涌的激动，声音努力绷得平稳：“那……住进去，有没有什么说法？讲究？
”“讲究？”中介小伙咧嘴一笑，带着点混不吝的江湖气，“要我说，屁讲究没有！这年头，
没地方遮风挡雨，没米下锅，那才叫真可怕！真要讲究起来，老祖宗说得对，普天之下，
哪寸黄土下面没埋过枯骨？房子就是房子，钢筋水泥混凝土堆出来的壳子。什么凶啊吉啊，
都是人自己吓唬自己。您要实在心里不踏实，找个懂行的做场法事，烧点纸钱，
再请点镇宅的物件往屋里一摆，我打包票，啥事儿没有，安安稳稳！”当晚，
陈佳明就把这“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了林湘婉。“什么？凶……凶宅？！
”林湘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
陈佳明立刻稳住阵脚：“什么凶宅不凶宅的，都是心理作用！
咱们可都是正儿八经念过大学的人，你怎么也信这些封建迷信？
”“可是……”林湘婉的声音弱了下去，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没什么可是！
”陈佳明斩钉截铁地打断，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煽动性，“只要是房子就能住人！
这房子比市价便宜了整整三十万！这便宜凭什么不捡？想想咱们以前住的那个破地下室，
又冷又潮，蟑螂老鼠满地跑，你不也陪我熬过来了？现在这么大一套房子摆在你面前，
又便宜又好，为什么不要？再说了，又不是你一个人住？有我陪着你，你怕什么？
难道你真忍心跟我分开？”他适时地放软了声音，带着一丝哀求，“比起住什么凶宅，
我更怕……更怕没有你。”陈佳明心知肚明，
要让林湘婉接手这套凶宅难于登天——她胆子小得看个恐怖片海报都能做一宿噩梦。
他只能祭出感情这张王牌，反复诉说着对她的爱，
以及她父母那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连续几天的软磨硬泡、连哄带劝，
林湘婉终于松口，答应先跟他去看看那套传说中的凶宅。
正是带着这份事先植入的沉重心理暗示，林湘婉在踏入门槛的瞬间，
那刺骨的寒意便如影随形。她强撑着发软的腿，在空荡的房间里转了一圈，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心越揪越紧。当走到主卧门口，
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透着不祥的黑气，她再也无法挪动脚步——中介轻描淡写提过，这里，
就是当年那场惨剧发生的原点。“佳明，”她声音发颤，带着哭腔，“我还是……心里发毛。
要不，咱再想想别的办法？”她几乎是哀求地看着他。“别想了，湘婉，”陈佳明上前一步，
紧紧抓住她冰凉的手，眼神炽热而充满向往，“我能找到这套房不容易，我不想再等了！
就算没有你爸妈催，这房子我也铁了心要买！除了那个虚无缥缈的‘凶’字，
它哪一点不合咱们的心意？我都想象出以后我们在这大房子里，带着孩子，有多幸福了！
你难道不想早点和我结婚，住进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家吗？”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相信我，住上一阵子，习惯了就好了，真的！”林湘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只是疲惫地垂下眼帘，低声说：“先……先回家吧，回家再说。”那晚，
“凶宅”两个字成了点燃炸药桶的导火索。激烈的争吵在狭小的出租屋里爆发。“是！
我迷信！我胆子小！行了吧？”林湘婉压抑许久的恐惧和委屈终于爆发，眼泪夺眶而出，
“我就是怕！有错吗？我都说了，不管我爸妈怎么说，我都不会跟你分开的！
你为什么非要逼我住到那种地方去？”陈佳明也被激怒了，声音陡然拔高：“是！
他们是你爸妈，你可以当他们的话是耳旁风！可我呢？我是个男人！
我要怎么面对他们的白眼和嫌弃？怎么忍受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这世上哪天不死人？
哪个地方没死过人？你要真因为这个可笑的理由不要这套房子，”他猛地顿住，
脸上浮起一种自暴自弃的灰败，“那我只能说，是我没本事，我配不上你！
我尊重你爸妈的意见，咱们……散了吧！”这近乎绝情的“散伙”宣言，像一把淬毒的匕首，
狠狠扎进林湘婉的心窝。看着陈佳明脸上那混合着痛苦与绝望的表情，
再想到父母电话里毫无转圜余地的冰冷口吻，巨大的无力感瞬间将她淹没。
她像被抽干了力气，眼泪无声地滑落，最终，
着我……特别是晚上……你得抱着我睡……不然……我真的受不了……”手续办妥的第二周，
林湘婉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通知了家里陈佳明已买房的消息。
老两口坐了四个多小时的颠簸长途车，风尘仆仆地赶来参观“新房”。
他们在宽敞明亮的房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仔仔细细验看了房产证上女儿林湘婉和陈佳明并列的名字，那颗悬了多年的心，
总算重重地落回了肚子里。王淑芬脸上带着久违的笑意，
但眼底深处仍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她拉着陈佳明走到阳台，压低了声音：“佳明啊，
这房子……这么好，地段也金贵，你们家……是不是背了不少债？这钱以后，
是不是还得湘婉跟着你一块儿还？”她最怕女儿刚出火坑，又跳进另一个无底洞。“阿姨，
您放一百二十个心！”陈佳明拍着胸脯，语气笃定，“没借多少！
之前托朋友帮忙打理的一笔理财，运气好，赚了不少，加上我俩这些年攒的，刚刚好够！
”王淑芬长长舒了口气，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些。她转身从随身的旧皮包里，
小心翼翼地摸出一张银行卡，塞到陈佳明手里：“这些年，我让湘婉每个月给我们打一千五，
说是生活费，其实啊，我们一分没动，全给她攒着呢！加上我们老两口自己攒的棺材本，
一共二十万。你拿着。”陈佳明和林湘婉都愣住了，像被钉在原地。
“我们也不是那号一毛不拔的老死板，”王淑芬解释道，语气带着点朴实的豪气，
“既然你全款买了房，那装修的钱，就让湘婉出！我们也不懂你们这边的行情，
二十万要是不够，你们小两口再添补点。要是还有剩，就自己留着，
以后花钱的地方海了去了！”她拍拍女儿的手背，眼神满是怜爱。这从天而降的二十万，
对正为装修费愁得焦头烂额的陈佳明而言，简直是久旱逢甘霖。
他第二天就风风火火地联系了装修队，砸墙凿地的轰鸣声很快就在新房里响了起来。
装修接近尾声时，林国栋和王淑芬去邻市喝亲戚家的喜酒，回程路上特意绕了个大弯，
想看看新房的装修进展。因为没有提前打招呼，装修工人见林湘婉出门买饭，
便毫无顾忌地跟这对“啥也不知道”的老夫妻闲聊起来。“哎呀，老爷子老太太，
你们家闺女女婿胆子可真够肥的！”一个叼着烟的工人一边刮着腻子一边啧啧感叹，
“这房子都敢买，还敢住！佩服！”王淑芬心里咯噔一下，
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小师傅……你这话什么意思？”“嗨！就这房子啊！
”工人吐了个烟圈，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捅了多大的马蜂窝，“死过人啊！老公把老婆给杀了，
自己个儿也跳楼了！怎么？你们不知道？要不是这房子太晦气，凶名在外，
能便宜成这个白菜价？”林湘婉拎着几份盒饭回来时，看到的景象让她血液瞬间凝固。
母亲王淑芬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正举着手机对着那头声嘶力竭地咆哮：“陈佳明！
你还是个人吗？！为了娶到我们家湘婉，你真是脸都不要了，什么下作手段都使得出来啊！
让你买房子，你就给我们买这种凶宅！死过人的房子！这种房子能住人吗？不怕晦气缠身吗？
湘婉胆子小你不是不知道！她连个鬼故事都不敢听！你怎么忍心让她住这种地方！
陈佳明我告诉你，这房子谁爱住谁住！我们家湘婉，就是睡大街，也绝不踏进去一步！
”吼完，她猛地转向那几个面面相觑的装修工人，指着刚刮了一半的墙面，
声音尖利得变了调：“你们！给我砸！把这屋子砸回原来的样子！一分一毫都不许动！
”“妈——！”林湘婉魂飞魄散，手里的盒饭“啪”地摔在地上，汤汁溅了一地。
她冲上去死死抱住母亲举起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是我的主意！
是我让陈佳明买这房子的！是你们逼他年底前必须买房！他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走这一步啊！
”她又转头抓住父亲林国栋的胳膊，泪水汹涌而出：“爸！房子都已经买了！合同签了！
钱也交了！你现在让他们砸了，我们住哪儿啊！装修用的就是你们给的二十万，
钱都花得差不多了！真要砸了，我们就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她身体一软，
竟直直跪了下去，对着父母苦苦哀求，“什么凶宅不凶宅的……我都不在乎了！
我只想和陈佳明在一起……爸妈……求求你们……别管了……求求你们……”“你的主意？
放屁！”王淑芬气得浑身发抖，眼泪也飙了出来，“你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我还不知道你？
那个陈佳明！我以前真是瞎了眼！满嘴跑火车，撺掇着你一起来骗我们！湘婉啊！
他就是吃准了你喜欢他，离不开他，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啊！你让他换个人试试？！”然而，
木已成舟。除了痛骂一顿发泄心中的滔天怒火和恐惧，还能如何？
王淑芬带着一肚子无法排解的怨愤和担忧回了老家，这股闷气郁结于心，竟真的一病不起。
不久之后，在一种极其微妙和压抑的氛围中，林湘婉和陈佳明还是举行了婚礼。
尽管他们并未主动透露新家的具体地址，但枫林苑那套凶宅易主的消息，
还是像长了翅膀一样，悄无声息地飞进了某些人的耳朵。婚礼后的公司茶水间，
一个向来口无遮拦的女同事端着咖啡杯凑到林湘婉身边，挤眉弄眼，声音不大不小，
刚好能让周围几个人听见：“哎，林湘婉，听说你们那新家……是枫林苑那套‘名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