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天河倾覆，狠狠砸在仁和医院急诊中心冰冷的金属顶棚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救护车凄厉的笛声由远及近，撕裂雨幕，
蓝红警灯旋转的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急促、破碎的幻影，如同濒死的心跳。
后车门猛地弹开，担架床被几个穿着雨衣、浑身湿透的医护急推而出，车轮碾过积水，
发出尖锐的摩擦声，一路冲进灯火通明、弥漫着消毒水和紧张气息的抢救区。
担架上的人影单薄得惊人，几乎要被那身宽大的病号服吞噬。是陈暮。
他每一次吸气都像破旧风箱在艰难拉扯，发出刺耳的嘶鸣，每一次呼气，
鲜红的血沫便不可抑制地从他苍白的唇边溢出，溅在惨白的被单上，触目惊心。
那红色在灯光下异常刺眼，如同生命正在他体内不可阻挡地流逝。“让开！快！
特发性肺纤维化急性加重！准备插管！”一个低沉、带着不容置疑权威的声音穿透嘈杂，
是沈砚。他大步流星跟在担架旁，一边疾走一边飞快地撕开无菌包装袋，动作精准利落，
白大褂的下摆被带起一阵风。他眉眼深邃，鼻梁挺直，薄唇紧抿着，
即使在如此紧急混乱的环境里，也透着一股磐石般的冷峻和稳定。担架床撞开抢救室的门，
金属碰撞声尖锐刺耳。陈暮的父母几乎是踉跄着扑到床边。陈母保养得宜的脸上泪水纵横，
精心梳理的发髻早已散乱；陈父强撑着挺直脊背，但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
是无法掩饰的恐惧和绝望。他们的手在床边死死交握，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仿佛那是维系儿子生命的唯一绳索。陈父颤抖着嘴唇，无声地、一遍又一遍地翕动，
像是在向冥冥中的神灵做着绝望的祷告。那份沉甸甸的、带着体温的爱与恐惧，像无形的墙，
将周围冰冷的仪器隔绝在外。“血压掉到70/40！血氧65%！
”护士急促的报数声如同催命符。沈砚眼神锐利如鹰隼，没有丝毫犹豫，
一手稳稳托起陈暮无力的下颌，另一手握着喉镜，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加压给氧！
肾上腺素准备！”他的声音稳定得像手术刀，精准地切割开混乱。
就在喉镜冰冷的金属即将探入陈暮口腔的瞬间，
一只冰冷、沾满冷汗和血迹的手猛地从被单下抬起，爆发出令人心惊的力量，
死死攥住了沈砚白大褂的前襟！那是一个垂死之人孤注一掷的求生本能，
一个无言的、拼尽全力的恳求。鲜红的血印在白得刺眼的布料上迅速洇开，
像一朵骤然绽放的、绝望的花。沈砚的动作极其短暂地凝滞了一下，那双冷峻的眼底深处，
似乎有某种坚硬的东西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狠狠撞击了一下，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
但仅仅是一瞬。他深吸一口气，下颌绷紧，手腕力道不减反增，喉镜果断而精准地滑入。
气管插管成功置入，呼吸机接管了陈暮残破的呼吸，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嘶——呼”声。
监护仪上那令人心悸的数字终于开始艰难地、缓慢地向上爬升。
陈暮那只死死抓住沈砚衣服的手，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的烛火，软软地垂落下去。
沈砚这才缓缓直起身，后背的衣料已被冷汗浸透一片深色。他低头，
目光落在那片刺目的血手印上，布料粗粝的触感和残留的温热仿佛还烙印在皮肤之下。
他抬眼，视线掠过病床上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消散的陈暮，
掠过床边那对紧握着手、浑身散发着悲恸与彼此支撑气息的父母。
他沉默地拿起一块无菌纱布，走到角落的处置台前，背对着那片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温情。
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他沾着血污的手指，水流声在寂静下来的抢救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开口，声音不高，像是在对空气陈述，又像是在解释给谁听：“我父母……很早就离了。
两边都推脱，谁也不想多个累赘。”水流下，他用力搓洗着指缝，指节泛白，“没人管。
靠自己，才读出来的医学博士。”他关掉水龙头，扯过一张纸巾，
缓慢而用力地擦拭着湿漉漉的手指，每一个指关节都擦得异常仔细，
仿佛要擦掉某种看不见的污秽。他转过身，目光投向病床上被各种管线缠绕的陈暮，
那个眼神不再是纯粹的医生审视病人，里面混杂了太多难以言喻的东西——一种疲惫的共鸣，
一种冰冷的审视，或许还有一丝被强行唤醒的、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触动。
“但你的眼神……”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困惑的沙哑，
“刚才抓住我的时候……让我觉得，这一切，好像还值得。”他最终没有再看陈父陈母，
转身走向门外，白大褂上那抹暗红在惨白的灯光下，像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
陈暮在ICU里挣扎了整整五天五夜。每一次探视的短暂时间，沈砚都如同精准的钟表，
必定会出现在那扇巨大的隔离玻璃外。他不再是那个在抢救室里掌控全局的沈医生，
更像一座沉默的、被无形枷锁困住的雕像。隔着冰冷的玻璃，
他的目光长久地、专注地落在里面那个单薄的身影上，
看着陈暮身上连接着各种维持生命的管道，看着监护屏上那些代表生命体征的数字起起伏伏，
如同惊涛骇浪中飘摇的小船。他几乎不和陈父陈母交谈，
只是在他们因为疲惫或情绪崩溃而短暂离开时，才稍稍靠近那扇玻璃，
修长的手指会无意识地抬起，在冰冷的玻璃表面轻轻划过，指尖的轨迹，
恰好是里面陈暮沉睡脸庞的轮廓线。那动作轻微得几乎难以察觉，
却又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重量。当陈暮终于脱离危险期，被转入特需病房时，
沈砚带来的不仅仅是一束带着露水的、生机勃勃的向日葵。
一份装订得异常工整、封面印着“星尘计划——IPF新型靶向药物I期临床试验”的文件，
轻轻放在了陈暮的床头柜上，压在那束明黄色的花朵旁边。阳光透过百叶窗，
在文件冷硬的封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形成一种奇异的对比。“这是我们团队研发的新药，
代号‘星尘’。”沈砚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讲解一个纯粹的医学项目，
但那双看着陈暮的眼睛深处，却像投入了石子的深潭，涟漪不断。“一期试验，
针对特发性肺纤维化。理论模型显示，它有可能……显著延缓纤维化进程。
”陈暮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缺乏血色。他伸出手，
指尖有些颤抖，轻轻地、珍惜地抚过那束向日葵温暖的花瓣，然后才拿起那份厚重的文件。
他翻看着那些充满了陌生术语和复杂图表的数据页，病房里只有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安静的阴影。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
脸上没有沈砚预想中的惊惧、犹豫或狂喜，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
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虚弱却清澈的笑意。“沈博士，”他开口，
声音因为虚弱而很轻，却异常清晰，“你‘星尘’计划的一号志愿者……我报名了。
”他的目光坦然地迎上沈砚的审视，里面没有对未知的恐惧，只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信任，
纯粹得让人心头发颤。沈砚的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他准备好的所有关于风险、流程、可能性的专业解释，在陈暮那双映着阳光的眼睛里，
全都哽在了喉咙深处。他沉默地点了点头，下颌绷得很紧，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窗外的阳光正好，金灿灿地铺满了半个病房，将漂浮在空气中的微尘都映照得清晰可见，
连那股无处不在的消毒水味道，似乎也在光线下变得柔和了一些。“星尘计划”的启动，
像一针强心剂，注入了陈暮原本灰暗的生命轨迹。
密集的检查、精确的用药、严密的监测成了他生活新的主旋律。
沈砚的身影出现在病房的频率骤然增加，停留的时间也远超一个主治医师应有的范畴。
他不再是那个隔着玻璃的沉默观察者。他会仔细查看陈暮每一份细微的监测数据，
指尖划过平板电脑屏幕上的曲线时，
专注得如同在研究最精密的艺术品；他会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
耐心地解答陈暮关于药物、关于肺部结构、关于那些复杂医学术语的每一个好奇提问，
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流淌，
奇异地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他甚至在陈暮因为药物副作用而虚弱无力时，
小心翼翼地用沾湿的棉签，一点点浸润他干裂的嘴唇。一种超越医患关系的微妙情愫，
在频繁的接触、无声的凝视和那些看似寻常的关心中悄然滋生，
如同病房角落里顽强生长的一株绿植，在消毒水的环境里悄然吐露新芽。一天傍晚，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给病房里的一切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沈砚刚刚记录完一组数据，
放下手中的平板。陈暮靠在枕头上，目光安静地落在窗外。深秋的风卷着金黄的梧桐叶，
在楼下的小径上打着旋儿。“沈砚，”陈暮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大病初愈后的沙哑，
却有种奇异的平静，“如果今年冬天……我能出院的话，”他顿了顿，转过头，看向沈暮，
被夕阳染成暖金色的眼睫下，那双眼睛格外清亮，“我们一起……去看雪吧？
”沈砚整理文件夹的手指蓦地顿住。他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进陈暮的目光里。
那目光澄澈、平静，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脆弱的期盼，像初冬落在掌心的一片雪花，
美丽却极易消融。夕阳的金辉勾勒着陈暮清瘦的侧脸轮廓，也落进了沈砚深潭般的眼底。
那一刻，沈砚惯常用来隔绝一切的冰层仿佛被这目光和暖阳共同融穿了一个缺口。
他看到了陈暮眼中那份纯粹的向往，那份将他纳入未来图景的信任，
那份明知生命脆弱却依然固执地想要抓住一点美好的执着。
一种陌生的、汹涌的暖流猛地冲破了沈砚长久以来筑起的堤坝，
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席卷了他的心脏。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旁边的椅子，
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碰撞声。他一步跨到床边，俯下身，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力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