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砸在阁楼倾斜的天窗上,也砸在我心上。
这栋即将被法拍的老屋,每一寸腐朽的木头、每一缕陈年的灰尘,
都散发着顾屿和我那早已枯朽的爱情余烬。我缩在角落,
麻木地翻检着最后几个落满灰尘的纸箱,指尖沾满灰黑。
离婚协议书的冰冷触感似乎还留在皮肤上,而顾屿最后那句“想都别想”的嘶吼,
带着酒精和另一个女人的香水味,在耳边反复回荡就在指尖触到一个硬壳封面时,
动作顿住了。那是一本墨绿色的旧日记本,边缘的皮革已经磨损发白,露出底下粗糙的纸板。
是顾屿的。我鬼使神差地拂去封面的厚灰,指尖划过他少年时幼稚又认真的签名,
心脏某个角落被针尖刺了一下。翻开,纸张泛黄,带着潮气,
是他十八岁那年张扬又笨拙的字迹。“今天晚自习又偷看隔壁班的苏晓了,
她扎马尾低头写字的样子,像幅画……”“真烦!我爸又唠叨考大学的事,我就想学摄影,
拍下苏晓所有的样子……”一行行青涩滚烫的文字,灼烧着我的眼睛。那时的他,
心里只有我,那个扎马尾的苏晓。可三十五岁的顾屿呢?
那个被金钱、酒精和另一个女人的身体浸泡得面目全非的男人,连看我一眼都嫌多余。
酸涩直冲鼻腔,视线瞬间模糊,一滴滚烫的泪砸在脆弱的纸页上,晕开一小片墨蓝的字迹。
就在泪水晕开的瞬间,异变陡生。那团小小的湿润痕迹,竟像被无形的火焰炙烤,
迅速干涸、收缩,纸面猛地向下一凹!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
粗暴地在那页纸上撕开了一个看不见的洞!一股冰冷的气流漩涡般从那个“洞”中倒卷出来,
带着纸张特有的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过去的空旷感。紧接着,一个声音,
年轻、清澈、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和惊疑,猝不及防地撞进我的耳膜:“谁?!谁在那儿?
!”我浑身剧震,日记本差点脱手飞出。这声音……是顾屿!是十八岁时的顾屿!
那腔调里的鲜活和莽撞,是三十五岁的他早已丢失殆尽的宝物。“顾屿?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破碎得不成样子。“苏晓?是苏晓吗?”对面的声音瞬间拔高,
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老天!真的是你?你怎么…在我日记本里?还是我在做梦?
”“不是梦…”我死死攥着日记本边缘,指关节发白,“顾屿,听着,我是苏晓,
但…是十七年后的苏晓。”阁楼里死寂一片,只有窗外雨声哗哗作响。时间仿佛凝固了,
许久,对面才传来一声倒吸冷气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夸张和茫然:“十…十七年后?
你…你现在好吗?我们…我们在一起吗?”那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滚烫的憧憬和爱意。
“好…好…”我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好?我们好得快要离婚了!
好得他把你曾经视若珍宝的“苏晓”,践踏得一文不值!
可对着十八岁那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少年,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巨大的悲怆和荒谬感攫住了我,我猛地合上了日记本。那个声音,连同那令人窒息的问题,
瞬间被切断。黑暗的阁楼里,只有我压抑不住的、崩溃的哭泣声在雨声中回荡,
像一只受伤的困兽。那本墨绿色的日记本,成了我溺水人生里唯一一根扭曲的浮木。
我像染上了毒瘾,一次次颤抖着翻开它,
贪婪地汲取着那个十八岁少年声音里的阳光和毫无保留的爱意。每一次,
当他小心翼翼地问起“我们的未来”,我的心就被无形的刀狠狠剜一下。“顾屿,
”我的声音透过那神秘的通道,努力维持着平静,指尖却深深掐进掌心,“听我说,
高考志愿…不要报金融。坚持你的摄影,去传媒大学。” 我知道,
他父亲粗暴的干涉让他最终屈服,学了金融,那条路铺满了黄金,却也铺满了冰冷和算计,
最终腐蚀了他的本心。对面沉默了一下,
少年特有的倔强冒出头:“可是我爸他…”“别管他!”我几乎低吼出来,
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那是你的人生!相信我一次!求你!
” 声音里的颤抖泄露了我的恐惧。改变过去?这念头本身就像在悬崖边行走。但为了救他,
救那个曾经属于我的少年,我什么都愿意试。“好…好,我听你的,苏晓。
”他的声音柔软下来,带着全然的信任,“你说什么我都听。”几天后,当我再次翻开日记,
他兴奋的声音立刻蹦了出来,像欢快的小狗:“苏晓!苏晓!我跟老头子吵翻了!
他气得摔了杯子,但我就是不改志愿!我报了传媒!摄影系!
” 那声音里的雀跃几乎要冲破纸面,“我梦见你了!梦见我在大学的樱花树下给你拍照!
你穿着白裙子,笑得特别好看!”成功了?一丝微弱的希望,像黑暗中的火星,
在我冰冷的心底亮了一下。也许…也许真的可以改变?改变像多米诺骨牌,一旦开始,
就带着失控的惯性。“顾屿,那支科技股,叫什么‘迅驰科技’的,千万别碰!记住,
无论多诱人,绝对不要买!” 我对着日记本,语气斩钉截铁。那是他人生第一桶金的来源,
也是他踏入纸醉金迷世界的敲门砖。我恨那笔钱。“啊?为什么啊?
我听隔壁班王胖子说这支潜力股…”“没有为什么!它会让你破产!血本无归!”我打断他,
近乎诅咒。我知道这谎言有多恶毒,但我更恐惧那条路的终点。“……好吧,
你说不买就不买。真奇怪,王胖子今天还跟我拍胸脯保证呢。”他嘀咕着,带着点困惑,
但还是选择了相信我。“还有,下周末,城西新开那家叫‘迷迭香’的酒吧,千万别去!
”这一次,我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恐惧。就是在那里,
他第一次遇见了那个后来成为他情妇的女人,那个点燃他堕落导火索的女人。“迷迭香?
听着挺文艺啊…为什么不能去?”他好奇地问。“因为…因为那里会发生不好的事!
你会遇到一个…毁掉你生活的人!”我语无伦次,却无法说出更具体的预言。“……好吧,
奇奇怪怪的。不过不去就不去呗,反正我也没钱泡吧。”他答应的很爽快,
似乎并未放在心上。每一次干预,日记本似乎都微微发热,
仿佛承载了太多不该被改写的因果。而现实世界,也的确出现了微小的涟漪。
三十五岁的顾屿某天回家,揉着额角烦躁地抱怨:“妈的,
今天看到‘迅驰科技’涨停的新闻,真邪门,前几天做梦都梦见这破股票暴跌,
搞得我一点没敢碰…不然赚翻了。” 他说这话时,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和懊恼,
扫过我,却没有任何停留。另一次,他接电话时语气异常暴躁:“…不去!什么‘迷迭香’!
名字听着就晦气!以后别跟我提这地方!” 他狠狠挂断电话,将手机摔在沙发上,
像在驱赶什么不祥的东西。这些小变化像微弱的电流,一次次刺激着我。有希望了吗?
那根扭曲的浮木,是否真的能带我上岸?直到那天。我鬼使神差地提前结束了画廊的工作,
推开家门。玄关处,散落着一双不属于我的、镶着水钻的细高跟鞋。卧室的门虚掩着,
里面传出女人毫不掩饰的、娇媚的笑声,还有顾屿低沉含混的调笑。“讨厌…顾总,
您太太不会突然回来吧?”那声音甜得发腻。“她?呵…”顾屿嗤笑一声,
带着浓重的酒意和彻底的轻蔑,“那个只会对着旧照片发呆的黄脸婆?
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管老子!”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然后瞬间冻结了全身的血液。那点微弱的、靠篡改过去偷来的希望,
在眼前这赤裸裸的、令人作呕的现实面前,“啪”地一声,碎裂成齑粉,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来,有些结局,早已注定。无论我怎样徒劳地拨动过去的琴弦,也奏不响幸福的乐章。
那本日记,不过是我自导自演的一场残酷幻想。我甚至没有力气去推开那扇门。
巨大的疲惫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缓缓滑落,
最后瘫坐在玄关的地板上,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玩偶。里面那对男女的调笑声,
变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噪音,只有顾屿那句“黄脸婆”,
像魔咒一样在空旷的脑海里反复回响。黄脸婆……原来在他眼里,
那个曾经被他珍藏在日记里、发誓要拍下所有样子的女孩,早已褪色成了如此不堪的模样。
离婚协议书是我最后的尊严,也是最后的武器。打印纸冰冷而坚硬,
摊开在昂贵的红木茶几上,像一道无声的宣战书。我坐在沙发里,脊背挺得笔直,
指甲却深深陷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白痕。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打破了死寂。顾屿回来了,
带着一身浓重的、混合了昂贵烟草和陌生香水的气息。他扯松了领带,目光扫过客厅,
当视线落在茶几上那几张刺目的白纸上时,脚步猛地顿住。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脸上的疲惫和不耐烦瞬间被一种极其暴戾的神色取代,像是沉睡的凶兽被骤然惊醒。
他一步步走过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而危险的“咚、咚”声。“这是什么?
”他抓起那份协议,声音低沉得像在喉咙里滚动的闷雷。“你看得懂。
”我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只有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签了它,顾屿。
我们好聚好散。”“好聚好散?”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将协议狠狠摔在茶几上,
纸张哗啦作响。“苏晓,你他妈做梦!”他猛地俯身,双手撑在沙发扶手上,
将我困在他和沙发之间,浓烈的酒气和压迫感扑面而来。他的眼睛赤红,死死盯着我,
里面翻涌着被冒犯的狂怒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占有欲。“想离婚?去找那个野男人?我告诉你,
除非我死!你这辈子都别想逃开我!”他的嘶吼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
每一个字都带着毁灭的气息。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身体的本能快过思考,
我猛地将他推开,想从这令人窒息的牢笼里逃出去。“想跑?!”他反应快得惊人,
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粗壮的手臂如同铁钳般猛地箍住我的腰,力量大得恐怖,
几乎要将我的肋骨勒断。我所有的挣扎在他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和徒劳。“放开我!
顾屿你疯了!放开!”我尖叫着,指甲胡乱地抓挠着他的手臂和脸,留下几道血痕。
但这只更加激怒了他。“疯?对!我就是疯了!”他咆哮着,另一只手粗暴地捂住我的嘴,
鼻息喷在我脸上,滚烫而带着血腥味。“都是你逼的!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我供你吃供你穿,你他妈还想离开我?!”窒息感和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我淹没。
视野开始模糊,挣扎的力气迅速流失。意识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
只感到身体被一股蛮横的力量粗暴地拖拽着,拖向无底的深渊。
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霉味钻进鼻腔,强行将我混沌的意识拽回一丝清明。后脑勺传来钝痛,
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撞击着肿胀的伤口。我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昏黄摇曳的光线来自墙角一盏快要报废的老式灯泡,光线所及之处,
是熟悉的、布满蛛网的斜顶和堆积的杂物——阁楼。顾屿家这栋废弃的老宅阁楼。
手腕和脚踝传来火辣辣的剧痛,粗糙的麻绳深深勒进皮肉里,稍微一动,
摩擦带来的疼痛就钻心刺骨。“醒了?”冰冷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
顾屿就坐在离我几步远的一个破木箱上,手里把玩着一把折叠刀。
刀锋在昏黄的光线下偶尔闪过一道寒芒。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极其可怕的平静里,
像暴风雨前死寂的海面,唯有那双眼睛,赤红、浑浊,燃烧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火焰。
他脸上还残留着我挣扎时留下的抓痕,血丝已经凝固,像几条丑陋的虫子趴在皮肤上。
他盯着我,眼神像毒蛇的信子舔过我的皮肤,冰冷粘腻。“跑啊?怎么不跑了?”他站起身,
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我逼近,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脏上。“想离婚?想去找谁?嗯?
”“顾屿…你冷静点…”恐惧扼住了我的喉咙,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这是犯法的…放了我…”“犯法?”他猛地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
在空旷的阁楼里激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回音。“老子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了!”笑声戛然而止,
他的脸瞬间扭曲狰狞,俯下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在我脸上,
浓重的酒气和暴戾的气息几乎让我呕吐。“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谁给你的胆子?!
”“没有…没有别人…”我徒劳地辩解,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没有?”他猛地扬起手,
那把折叠刀冰冷的刀背重重地拍在我的脸颊上,力道大得让我眼前发黑。“嘴硬是吧?好!
很好!”他直起身,眼神疯狂地扫视着四周,似乎在寻找更趁手的刑具。他的目光,
最终落在了离我不远处、那个被我翻出来的旧纸箱上,那本墨绿色的日记本,
正静静地躺在杂物上面。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全身的血液。“顾屿!不要!
”我失声尖叫,拼命扭动身体想去阻挡,粗糙的麻绳立刻在手腕上磨出新的血痕。
但已经晚了。他带着一丝残忍的、探究的冷笑,弯腰捡起了那本日记本。他掂量着,
粗糙的手指抚过那磨损的封面,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神情,
混合着厌恶和一丝遥远模糊的……怀念?“呵,多少年了…”他喃喃自语,随手翻开。
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泛黄的、属于十八岁自己的字迹上时,眉头紧紧锁起。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翻页的动作变得急躁起来,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纸页。突然,
他的手指停在某一页上。那里,正是我第一次落泪,与十八岁的他建立联系的那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