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赔钱货！”爹的唾沫星子喷到我脸上，又腥又臭，“读什么书？
隔壁王家瘸子出三十万彩礼！明天你就嫁过去！”暴雨砸在破窗户上，
可屋里的声音压过了雨声，像要把屋顶掀了。我死死捏着那张纸，薄薄的，却滚烫。
清北大学志愿表，尹韵两个字的墨迹还没干透，是我高中三年拿命换来的。
油灯的光一跳一跳，照着我爹那张黑沉沉的脸。娘缩在灶台边，
声音尖得像锥子：“丫头片子心野了！你弟等着盖房娶媳妇呢！钱都给你糟蹋了？
”她一脚踩在碎纸上，狠狠碾了两下。那声音，比外面的雷还响，直接劈在我心口上。我弟，
我那个只会伸手要钱的弟弟，在里屋打着震天响的呼噜。“啪！”我还没看清，
手里猛地一空。那张纸，那张我熬了无数个通宵，手指磨出茧子，做梦都想攥着的纸，
在我爹手里成了碎片。碎纸片像死掉的蝴蝶，飘了一地。血一下子冲上头顶，眼前发黑。
我扑过去想抢那些碎片，像抢我的命。“不！我不嫁！我要上大学！
”喉咙里堵着血块似的嚎。“由不得你！”爹一巴掌抽过来，耳朵嗡地一声，
嘴里尝到铁锈味。“滚去镇上纺织厂！钱，一分不少拿回来！敢跑？腿给你打断！
”他揪着我胳膊，像拖一袋粮食，把我扔回堆满破布的角落。
我明白只能以自己的这条命来为自己挣得一线机会。绝食2天，好像没用。饿得眼冒金星，
胃像被刀子绞，爹娘看我的眼神像看牲口。“饿死拉倒！省口粮！
”娘把一碗馊了的粥墩在我面前。三天，我眼前发黑，身上一点力气都没了。四天，我知道，
硬抗下去，真会被他们拖去卖给那个瘸子。“行……”我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我……去读师范。”镇上那个师范学校，免学费，包住宿。这是我唯一能抓住的，
离那片碎纸最近的稻草。爹娘交换个眼神，像买卖谈成了。“算你识相！记住，
平时打工的钱，一分不少寄回来！你弟都指着你呢！”娘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得意。我低头，
把那天被踩烂的碎片，一片一片捡起来。手指抖得厉害，怎么也拼不好那个裂开的大学名字。
最后，我把它们小心地夹在一个旧笔记本里。拖着那个塞满咸菜和硬邦邦馒头的破箱子，
我走进了师范学校的大门。灰扑扑的楼，空气里有股子灰尘和劣质粉笔的味道。
和梦里那座顶尖学府，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我不在乎了，我得活下去，我得攒钱，
我得离开那个吃人的家。白天上课，脑袋像灌了铅，饿的。晚上，
我直奔镇中心最气派的“泽风酒楼”。刷盘子，从晚上六点刷到后半夜。
油腻的污水泡得手发白，裂开的口子浸在洗洁精里，针扎一样疼。那天晚上，
盘子堆得比山高。我低着头猛刷，汗水和油污混在一起，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
手背上一条裂口特别深，血丝混着脏水往下淌。“给。”一个创可贴突然递到眼前。
我吓了一跳，抬头。一个年轻男人站在旁边，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袖子挽到小臂，
手腕上戴着块亮闪闪的表。长得……很好看，是那种城里人才有的干净和贵气。
他是酒楼的少东家，顾泽。学校里女生们偷偷议论的对象。我愣住了，手僵在半空，
不知道该不该接。油污和裂口，在他面前显得特别刺眼。他坐在一旁，好奇的问着我的事情。
我吱吱唔唔，声音低的好像只有自己能听见，断断续续的说出来自己志愿表被撕碎，
被迫用打工换取妥协的事情。他似乎更感兴趣了，连着一个月都缠着我问东问西，聊学校，
聊我很多不懂的事情。我甚至荒谬的以为这个世界终于有一束光照到了我。“泽哥！
你怎么跑这脏地方来了？”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插进来，带着刺鼻的香水味。校花苏薇薇，
像只花蝴蝶一样飘过来，一把挽住顾泽的胳膊。她皱着鼻子，一脸嫌弃地瞥了我一眼，
特别是我的手。“哎呀！这什么味儿啊？臭死了！一股子垃圾酸水味儿！
”她夸张地用手在鼻子前扇风，身子往顾泽怀里缩，“泽哥，快离远点！
沾上这味儿洗都洗不掉！”顾泽脸上的那点温和，像被风吹散的烟，缓缓没了。
他看看苏薇薇，又看看我油污的手和裂口，眼神变得……好像真的看什么脏东西。
“宝宝说的是，别脏到我们薇薇！”他突然变了脸，声音冷得掉冰渣。
他猛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钞票，全是红的，狠狠朝我脸上砸过来！“拿着钱！滚！
别在这儿脏了薇薇的眼！”钞票砸在我脸上，又散落一地。有几张飘进了油腻的污水桶里。
脸上火辣辣的，不是疼，是那种被当众扒光了衣服的羞耻和冰冷。
周围几个一起刷碗的大妈都停下了动作，眼神复杂地看着我。苏薇薇靠在顾泽怀里，
得意地笑了，那笑容像毒蛇的信子。世界一下子静得可怕。
只有油腻污水桶里气泡破裂的咕嘟声，和我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我慢慢蹲下身。一张，
两张……沾着油污，沾着脏水，也沾着顾泽砸过来的羞辱。
手指碰到那些冰冷的、肮脏的纸币时，指甲不受控制地狠狠抠进掌心，裂开的伤口猛地一痛。
温热的液体涌出来，滴答，落在手里那张湿漉漉的百元钞票上。鲜红的血，在粉红的纸面上，
晕开一小朵刺眼的花。刚下晚班，口袋里的老年机就震得我手麻。不用看，是我娘。
“死丫头！钱呢？这个月都超两天了！”她声音尖得像刀子，刮着我的耳膜，
“你弟看中了那双带灯的球鞋！八百！赶紧打钱回来！”“妈，
工资还没发……”我嗓子眼发干，酒楼后巷的冷风吹得我直哆嗦。
手背上被洗洁精泡烂的裂口钻心地疼。“少糊弄我！顾少爷酒楼那么大，能欠你那三瓜俩枣？
”娘声音陡然拔高。“别以为翅膀硬了！你弟的烟钱、零花钱，哪样不要开销？打钱！
明天看不到钱，我跟你爹就去学校找你老师说道说道，看你这书还念不念得成！
”电话啪地挂了，忙音嘟嘟响。寒气从脚底板窜上来，比冬天的风还冷。
我看着手里那几张油腻腻的零钱，刚结的几天工钱，还不够那双带灯球鞋的零头。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又掐进掌心那道还没好全的伤疤里，疼得我一激灵。顾泽摔钱的脸，
苏薇薇那恶心的笑，又扎进脑子里。第二天，学校食堂。我打了最便宜的青菜，
找了个最角落的桌子。刚坐下扒拉两口，就感觉周围安静得不对劲。抬头，
几桌女生正对着我指指点点，眼神像看什么脏东西。苏薇薇被她们簇拥在中间，
像个高傲的公主，慢条斯理地搅着碗里的汤。“就是她啊？
看着挺老实……”“知人知面不知心！苏薇薇亲口说的还能有假？她在人家酒楼打工，
手脚不干净，偷钱被顾少当场抓了！”“天哪！怪不得顾少那天那么生气，用钱砸她脸！
活该！”“啧啧，穷疯了呗，连脸都不要了……”“嘘！小声点，她看过来了！
”那些话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过来。我嘴里的饭瞬间变得又苦又硬，噎在喉咙里，
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苏薇薇！又是她！她挽着顾泽胳膊时那得意又恶毒的眼神，
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偷钱？我每天累得像条狗，刷盘子刷到腰都直不起来，
就为了那点血汗钱，被她说成偷？我猛地站起来，想冲过去问她凭什么造谣！可脚步刚动，
就看到顾泽那帮狐朋狗友晃悠着进了食堂，眼神不怀好意地扫过来。我死死咬住嘴唇，
尝到了血腥味。不能去。去了只会更难看。我端起几乎没动的饭盆，
在那些鄙夷、嘲笑的目光里，低着头快步冲了出去，后背像被无数根针扎着。晚上，
泽风酒楼后厨。盘子堆得像小山。我埋着头刷，手臂酸得抬不起来，脑袋也昏昏沉沉。
白天那些话还在耳朵边嗡嗡响，身上一阵阵发冷。“喂！那个谁！
”领班的声音炸雷一样在耳边响起，吓得我一哆嗦。他指着地上几滴油渍，
唾沫星子差点喷到我脸上，“眼瞎了？擦干净！等着客人滑倒啊？扣你半天工钱！
”我麻木地抓起抹布去擦。刚蹲下，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一双锃亮的皮鞋停在我面前。
抬头，是顾泽。他手里端着半杯红酒，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嘴角挂着一丝说不清是嘲弄还是别的什么的笑。“这么卖力？”他声音懒洋洋的，带着酒气，
“可惜啊，再卖力，骨子里的穷酸味也洗不掉。”我没吭声，低头用力擦地。
手背上裂开的口子被抹布一蹭，又渗出血丝。“啧，看着真碍眼。”他忽然手一歪，
那半杯红酒，不偏不倚，全泼在我刚擦干净的地板上，也溅了我一身。
暗红色的酒液迅速洇开，像血。“再擦一遍。”他轻飘飘地丢下三个字，转身就走，
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周围几个服务生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脸通红。我僵在原地。
冰冷的红酒浸透了我廉价的裤脚，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那股甜腻的酒气混着后厨的油烟味，
熏得我胃里翻江倒海。冷，还有一股压不住的怒火在胸腔里烧。我抓起抹布，
狠狠地擦着那摊刺眼的红色，像要擦掉顾泽那张可恨的脸，擦掉苏薇薇恶毒的谣言，
擦掉爹娘无休止的索取！力气大得要把瓷砖擦穿。擦着擦着，眼前一阵阵发黑，
身体冷得打颤，额头却烫得吓人。不知道是怎么刷完那些盘子的。
回到宿舍那间小小的、只有一张床的杂物间时，我几乎是栽倒在床上的。被子又冷又硬。
脑袋像是要炸开，喉咙里像塞了一把沙子，火烧火燎。我摸了摸额头，烫得吓人。高烧。
肯定是昨晚在后巷吹风，加上今天这一连串的恶心事。我缩成一团，牙齿格格打颤。不行，
不能病。病了怎么干活？不干活哪来的钱？爹娘的电话，
弟弟的球鞋……还有下个月的饭钱……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又震了。这次是短信，
娘发的：“钱！明天！不然你等着！” 冰冷的文字像鞭子抽在我身上。我挣扎着爬起来，
想去倒口水喝。桌上那面裂了缝的小镜子，
映出我现在的样子：头发油腻腻地贴在苍白的脸上，眼下是浓重的乌青，嘴唇干裂起皮，
像个鬼。镜子里的人也在看我，眼神空洞，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碎掉。
钱……钱……钱！目光落在镜子里自己那头乱糟糟的长发上。这头发，养了好几年。
以前娘总说，丫头片子头发长点，能多卖点钱。我猛地抓起桌上一把生锈的剪刀。
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打了个寒噤。对着镜子，我没有犹豫。咔嚓！咔嚓！
一缕缕黑色的长发掉在地上，像被割断的杂草。剪刀很钝，扯得头皮生疼。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头发越来越短、越来越参差不齐的自己，像个滑稽的怪物。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烧着一团冰冷的火。头发割完了，乱七八糟地堆在地上。
我胡乱用手扒拉了几下，让它们看起来不那么扎眼。然后，我找出一个最破的塑料袋，
把那堆头发塞了进去。沉甸甸的。镜子里那个短发的、狼狈不堪的“怪物”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冷笑。“头发会再长，”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
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脊梁断了，就真死了。”拎着那袋头发，我摇摇晃晃地出了门。
外面风很大，吹在刚剪短的头发茬上，又冷又痒。我找到街角那个收头发的小摊子。
摊主是个精瘦的老头，瞥了一眼我手里的塑料袋和狗啃似的头发，撇撇嘴。“就这？
乱糟糟的，还这么短，最多五十。”“八十。”我的声音干涩，但很硬。老头翻了个白眼，
最后还是数了八张皱巴巴的十块钱给我。“晦气，拿好快走！
”我把那八十块钱紧紧攥在手心，像攥着滚烫的炭。钱不多，但够我撑几天。更重要的是，
我好像从这八十块钱里，吸到了一口活气。回到酒楼干活时，我尽量低着头，
用帽子遮住那难看的短发。后厨依旧油腻嘈杂。我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刷盘子，
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起来。今天顾泽那帮人好像又在楼上包厢请客，
苏薇薇那刺耳的笑声隔着门板都听得见。正要把一大摞脏盘子搬去洗，我脚下一滑，
差点摔倒。手忙脚乱扶住水池边，一叠厚厚的票据从旁边一个没关严的抽屉里滑落出来，
散了一地。是酒楼的报销单。我赶紧蹲下去捡。一张张捡起来，目光扫过上面的内容。
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开支。忽然，我的手顿住了。一张单子上，
报销项目写着：“高级定制鲜花 - 苏薇薇小姐生日宴会布置 - ￥12,0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