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黄之礼一，礼道夜。冷。像刀。客栈里有灯。一盏。昏黄。像老人的眼。
角落里坐着一个人。姓萧。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只叫他萧七。他有把刀。很旧。
刀鞘上全是划痕。像他的脸。桌上有酒。劣质的。烈。像火。门开了。风灌进来。灯晃了晃。
像快灭了。进来两个人。穿黑衣。腰里有刀。刀柄是白的。像骨头。“住店。”声音很平。
像冰。掌柜的是个老头。脸皱得像核桃。“有房。”“两间。”“好。”两人上楼。
脚步声很响。一步。一步。像在数着什么。萧七没抬头。喝了口酒。酒很辣。呛得他咳嗽。
老头走过来。擦桌子。“东瀛人。”他说。声音很轻。“嗯。”萧七答。“他们的刀。
”“很快。”“再快，也快不过心。”老头笑了。笑得很难看。“心？”“现在的人，
不讲心了。”“讲规矩。”萧七没说话。又喝了口酒。楼上有动静。“砰！
”是拳头砸墙的声音。接着是争吵。很凶。像两只狗在咬。然后。静了。死一般的静。
萧七抬头。看了看楼梯口。“出事了。”老头说。“东瀛人的规矩。”“什么规矩？
”“争执。”“要么忍。”“要么死。”脚步声下来了。还是那两个黑衣客。手里多了个人。
瘫着。像条死狗。是个住店的镖师。脸上有血。嘴角还在动。像在骂。“他挡了我们的路。
”黑衣客说。对老头。像在解释。又像在宣布。老头没说话。脸白了。
黑衣客把镖师扔在门外。像扔一袋垃圾。“结账。”“房钱不用找了。”他们走了。
门在身后关上。“吱呀”一声。像叹息。萧七起身。走到门外。镖师还活着。眼睛瞪着。
像要喷出火。“扶他进来。”萧七对老头说。“不敢。”老头往后缩。“他们会杀了我的。
”萧七没理他。自己动手。把镖师拖进来。放在地上。“有水吗？”“有。”老头赶紧去拿。
镖师喝了水。缓过来些。“他们……他们不讲理！
“我在楼道里走得好好的……”“他们说我挡了他们的道……”“就打我……”萧七看着他。
“你知道他们是东瀛人？”“知道。”“知道他们的规矩？
”“知道……可我以为……”“以为规矩是人定的？”镖师点头。又摇头。像个傻子。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萧七说。“但规矩，也分两种。”“一种是死的。
”“一种是活的。”镖师不懂。只是咳。咳出的痰里有血。第二天。镖师走了。瘸着腿。
走之前给了萧七一块银子。萧七没要。“我不是救你。”“我是看不惯。”“看不惯什么？
”“看不惯死规矩。”中午。来了个洋人。高鼻子。蓝眼睛。浑身湿透。像落汤鸡。
手里拿着个皮箱。很沉。“有房吗？”洋人的中文很怪。像嘴里含着东西。老头点头。“有。
”“给我一间。”洋人上楼。脚步很重。像拖着水。萧七看着他的背影。“他会感冒。
”“管不了。”老头说。“我只是个掌柜的。”过了半个时辰。楼上有咳嗽声。很响。
像打雷。萧七放下酒壶。上楼。敲了敲洋人的门。“谁？”“送样东西。”门开了。
洋人裹着被子。打喷嚏。“什么东西？”萧七递给他一件衣服。粗布的。是他自己的。
“换上。”“这是……”“干的。”洋人愣了。看着萧七。又看看衣服。“谢谢。”“不用。
”萧七下楼。老头看着他。“你不该管。”“为什么？”“他是洋人。”“洋人也是人。
”萧七坐下。继续喝酒。“昨天那两个东瀛人。”“如果是他们。”“会怎么做？
”老头想了想。“他们会说‘请保重’。”“然后呢？”“然后就没了。”萧七笑了。
“这就是他们的规矩？”“嗯。”“表面光鲜。”“心里没东西。”下午。来了个穿长衫的。
戴眼镜。像个教书先生。手里拿着个本子。厚厚的。“我找萧七。”“我就是。”萧七抬头。
教书先生推了推眼镜。“我是‘礼学堂’的。”“听说你懂礼？”“不懂。
”“但有人说你懂。”“谁说的？”“一个镖师。”萧七明白了。是昨天那个。
“我不懂你们的礼。”“我们的礼，是最好的。”教书先生说。翻开本子。“比如递茶。
”“杯子要倾斜四十五度。”“手指要捏在杯耳下方一寸三分。”“这样才显尊重。
”萧七看着他。像看个傻子。“如果客人快渴死了呢？”“也要按规矩来。”“为什么？
”“这是礼仪。”“礼仪是让人活的。”“不是让人死的。”教书先生皱眉。“你这是歪理。
”“东瀛人都是这么做的。”“他们的礼仪，全世界都学。”萧七拿起酒壶。空了。
“全世界都学的。”“不一定是好的。”“就像大家都去抢的骨头。”“可能早就馊了。
”教书先生生气了。“你这是侮辱！”“我要和你比一比。”“比什么？”“比礼。
”萧七笑了。“怎么比？”“找个人当客人。”“看谁更懂礼。”正好。那个洋人下楼了。
换了萧七的粗布衣服。不太合身。像个唱戏的。但精神好了些。“就他了。”教书先生说。
洋人不明所以。看着他们。“你们……要干什么？”“我们想请你喝茶。”教书先生说。
笑得很假。像庙里的泥菩萨。他吩咐老头。“泡茶。”“要最好的龙井。
”“杯子要用青瓷的。”茶来了。教书先生拿起杯子。小心翼翼。倾斜四十五度。
手指捏在杯耳下方一寸三分。递给洋人。“请用茶。”洋人接过。烫了一下。“嘶”了一声。
茶洒了。溅在衣服上。教书先生的脸。沉了。像乌云。“你怎么这么不懂礼！”萧七没说话。
拿起一个粗瓷碗。倒了碗凉茶。递过去。“喝。”洋人接过来。一饮而尽。“痛快！
”他看着萧七。“你比他懂我。”教书先生气得发抖。“你这是粗鲁！”“不是礼仪！
”“粗鲁能解渴。”萧七说。“你的礼仪能吗？”教书先生说不出话。像被堵住了嘴。
“我还有别的。”“比如迎接客人。”“要鞠躬九十度。”“要说‘欢迎光临’。
”“声音要洪亮。”正好。门开了。进来一个人。走路有点瘸。是个货郎。背着个大箱子。
鞋带松了。拖在地上。教书先生眼睛一亮。“看我的。”他快步上前。鞠躬九十度。
“欢迎光临！”声音很大。震得灯都晃了晃。货郎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差点绊倒。
被自己的鞋带。萧七走过去。没说话。蹲下。拿起货郎的鞋带。系好。打了个结。很牢。
货郎愣了。“谢……谢谢。”“不用。”萧七起身。货郎看着他。又看看教书先生。
“他比你懂礼。”他说。很认真。教书先生的脸。红了。像被打了一巴掌。“这……这不算！
”“这是小聪明！”“真正的礼仪，是制度！”“是规范！”“像东瀛人的武士道！
”“说一不二！”萧七看着他。眼神冷了。像结了冰。“武士道？
”“你知道东瀛人怎么对待他们的员工吗？”“让他们鞠躬。”“让他们下跪。
”“给一点点钱。”“把人当狗使唤。”“这也是礼仪？”“那是为了让他们更敬业！
”“敬业？”萧七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把人逼死了。”“还敬什么业？”门又开了。
这次进来的。是昨天那两个黑衣客。他们回来了。手里拿着刀。刀出鞘了。亮得刺眼。
“我们听到了。”黑衣客说。对萧七。“你在说我们的坏话。”“是。”萧七没躲。
“你们的规矩。”“是死的。”“我们的规矩。”“是活的。”“活的，才叫规矩。
”“死的，是坟墓。”黑衣客的眼睛。眯了起来。像猫。“你想死。”“我不想。”萧七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