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樟木箱里藏着本磨边的《小山词》,翻得最勤的是《临江仙》那页。她总说,
爷爷当年在信里抄“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说若生了孙女,
就叫“梦魂”——“梦是词里的牵挂,魂是时光带不走的念想”。那年我出生,
她摸着书页上“梦后楼台”的字迹,轻轻唤我“梦魂”。书里夹着爷爷送的玉兰花瓣,
和我的名字一起,成了她藏在词句里的约定。每次念起我的名字,
她眼角的皱纹都盛着光:“你看,词里的月光,正照着你呢。”十八岁生日的烛光刚熄灭,
我在奶奶书房整理旧物,指尖无意间划过那本她常念的《小山词》。
当指腹触到“梦后楼台高锁”那行墨迹时,窗外的蝉鸣突然消失,眼前的白墙泛起涟漪,
转瞬间竟落在青石板铺就的古街上。挑着担子的小贩吆喝着“卖花嘞”,
戴方巾的书生捧着书卷走过,远处酒旗在风里招展,写着“醉仙楼”三个隶字。
我攥着口袋里的手机,看着自己牛仔裤与周遭长衫布鞋的格格不入,
心脏狂跳——原来奶奶说的“词里藏着时光”,从这天起成了我的宿命。
青石板路刚被晨雨打湿,我低头看着自己的牛仔裤和白T恤,在周遭长衫襦裙的行人中,
像幅错了色的画。街角飘来布料的清香,抬头看见“锦绣布庄”的幌子在风里轻摇,
便攥着奶奶那本《小山词》走了进去。布庄里绫罗绸缎堆得像小山,掌柜见我进来,
眼神在我衣服上顿了顿,虽没多问,却也透着几分诧异。我指着一身水绿色的襦裙刚想问价,
掌柜报出“五两纹银”时,我才猛地想起——口袋里只有现代的手机和几张纸巾,
哪有什么铜钱银子?脸颊瞬间发烫,正想尴尬地退出去,
身后忽然传来低沉的嗓音:“这袭裙子,我替这位姑娘付了。”转身望去,
男子穿着月白锦袍,腰间系着玉扣,眉眼清俊得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他递过银子时,
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仿佛我们并非初见。“谢谢,
日后我会还给你的。”他却轻轻摇头,指尖无意间扫过我怀里露出的《小山词》书角,
眼神微闪:“举手之劳。只是姑娘……看着有些眼熟,像故人。”风从布庄门口吹进来,
掀起他袍角的同时,也吹开了我书页里夹着的玉兰花瓣——那是奶奶留的,此刻落在他鞋边,
像个无声的暗号。我愣在原地,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
忽然想起奶奶说过的话:“词里的缘分,总会在时光里遇见。”布庄的门帘还没落下,
我攥着刚包好的襦裙追了出去,青石板路的水渍沾湿了鞋尖也顾不上。“公子请留步!
”我对着那抹月白背影喊道,他闻声转身,阳光刚好落在他眉骨上,映得眼底的笑意温温的。
“姑娘还有事?”他站在巷口的玉兰树下,花瓣落了几片在他肩头。我定了定神,
把裙子往臂弯里紧了紧:“方才多谢公子解围,我……我想和公子交个朋友,
还没问公子高姓大名?”他闻言轻笑,指尖拂去肩头的花瓣,
声音像浸了春风:“在下沈云归。”“沈云归……”我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忽然想起奶奶那本《小山词》里的批注,“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他的名字,
竟和词里的句子暗合。抬头时,正撞见他望着我怀里的《小山词》,眼神里似有微光闪动,
仿佛这名字,本就该和什么人、什么事连在一起。“我叫苏梦魂。”我连忙报上名字,
看着他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奶奶说的“词里的缘分”,
或许真的藏在这声“云归”里。接下来的几天,我总借着“还钱”的由头找沈云归,
逐渐熟络起来,我和他常在暮春的阳光里散步,他带我校对古卷里的词句,
我讲现代的趣事给他听,他总是笑着听,眼里的温柔像化不开的春水。
我们会在巷尾的小馆吃馄饨,他记得我不吃香菜,
每次都提前嘱咐掌柜;我也发现他总在看月亮时走神,仿佛那轮月里藏着无数故事。
熟悉到能自然接过对方递来的茶盏时,一个雨夜,我们在他的书房避雨。烛火摇曳中,
他忽然指着我怀里的《小山词》:“你穿越而来,对吗?
从那个没有马车、有发光匣子的时代。”我手里的书“啪”地落在桌上,惊得抬头,
他却只是轻笑:“你的举止、你的话,都带着不属于这里的鲜活,
像从时光缝隙里钻出来的光。”还没等我消化他的话,他又轻声道:“而且,
我们不是第一次见了。”我猛地攥紧衣袖,听他继续说:“三百年前的江南,
我在一座破庙外见过你——或者说,和你很像的姑娘,也抱着这本词,她救了我。
她也叫梦魂,说自己来自未来,却在某个清晨突然消失,像从未出现过。”雨声敲打着窗棂,
我怔怔地看着他,忽然懂了初见时他眼里的“熟悉”,懂了他对“梦魂”二字的格外留意。
“那你……”我声音发颤,“你是永生者?”他点头,
指尖轻轻划过书页上“彩云归”的字迹:“我被困在时光里,等了很久。知道你会来,
或许是冥冥中的约定,或许是……这词里的缘分,总在轮回里找得到归宿。”“梦魂,
”他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很轻,却字字清晰,“你随时可能回到你的时代,
我也不知道下一次在哪段时光等你。但我们得约好。”我心口一紧,攥住他的衣袖,
像抓住即将流逝的时光:“约好什么?”“约好无论隔着多少朝代,多少岁月,
”他转头望着我,眼底盛着漫天晚霞,“只要你看见‘当时明月’,
只要我听见有人念‘彩云归’,我们就循着这词里的痕迹找彼此。”我用力点头,
眼泪却忍不住掉下来,滴在书页的“梦”字上。他伸手替我擦去泪痕,指尖微凉,
动作却温柔得像呵护易碎的时光:“就算你回到有电灯的时代,
就算我困在哪个不知名的年月,这个约定,不能忘。”在他宽大的衣袖里,
他紧紧攥着一个书签。“不忘。”我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沈云归,
不管我在哪个时空醒来,都会带着这本词找你;不管你等了多少年,我一定能认出你。
”再次睁开眼我在熟悉的被褥里,指尖摸到的不是古床的锦缎,而是现代床单的棉软。
窗外的鸟鸣清脆,却没有沈云归院外的玉兰花香——我知道,穿越结束了。
我从抽屉里找到一枚小小的、印着“当时明月在”诗句的书签,金属边缘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用小刀在书签背面刻下了——“云归”。我坐起身,把书签小心翼翼地夹进《小山词》里,
和那片玉兰花瓣并排躺着。书桌上的日历显示着现代的日期,
可我脑海里全是他昨夜的话:“不管在哪,看见词就不会迷路。
”我不知道下一次穿越会在何时,或许是明天清晨,或许是很久以后。
但我把书和书签随时带在包里,走路时会下意识护着怀里的重量。这枚来自现代的书签,
成了我和他约定的一部分,像个无声的承诺:无论下一次在哪个朝代重逢,
我都会带着它找到他,告诉他,未来的时光里,我一直记得要把这份心意递给他。
一阵辗转难眠,熟悉的现代房间已消失不见——远处传来车马轔轔,行人穿着宽袍大袖,
发髻高挽,衣襟上绣着古朴的云纹,比上次见到的唐装更简洁,带着一种未加雕琢的苍劲。
我低头摸了摸怀里的《小山词》和那枚书签,心脏因激动而狂跳。
街角的酒旗上写着篆体的“酒”字,路边小贩吆喝着“浆水饮子”,
连空气里都飘着草木与尘土的气息,比盛唐的繁华少了几分绮丽,多了几分悠远。
正对着陌生的景致发怔,忽然听见有人吟哦:“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转头望去,
几位戴高冠的书生正倚着老树论诗,语调古朴沉静。我心里一动——这是《诗经》里的句子,
看来这次穿越,竟到了比唐朝还要早数百年的时代。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书签背面的“云归”二字,忽然不慌了。不管是几百年前,还是几千年前,
只要手里的书还在,约定还在,总能循着词的痕迹找到他。风从古道尽头吹来,
掀起我的衣角,也吹开了书页,“当时明月在”的字迹在晨光里微微发亮,像在说: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