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哥走了,嫂子来到我家,她很温柔,话也少。那天,我喝醉了酒,
紧紧把她抱住:“嫂子,你别回头,
我……”…………………………………第一章哥走的那年冬天,特别冷。他矿上出事,
连个全尸都没收回来。家里像塌了房梁,爹妈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整天对着空屋子抹泪。
哥之前在外边欠的债还没还完,我家办丧事又添了些债。抚恤金用了,
办丧事酒席的流水也用了,还是填不上欠债。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就剩下几间破屋和几亩田。
我高中刚念完,书是读不成了,爸有点轻微残疾,妈又染病,我得扛起这个家。
家里死气沉沉的。爹蹲在门槛上一袋接一袋抽烟。妈的眼睛肿得像核桃,坐在炕沿上,
手里攥着哥的一张旧照片,半天不动一下。我每天都得去地里,得去镇上找零工,
还得操心债主上门。心里像压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哥过了头七,
爹妈托人去嫂子娘家捎了话。那边没有说什么,没过几天,嫂子就来了。那天下午,天阴着,
我挑水回来,看见院门口站着个人。她穿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裳,胳膊上挎着个小包袱,
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戴着一个褪色的塑料蝴蝶发卡。她的脸很白,没什么血色,
眼睛看着地上。我觉得她很瘦,但是又不病态,看上去很清秀。妈把她让进屋,她跟着进去,
脚步很轻。堂屋里,爹还是蹲在门槛上抽烟,没抬头。妈张了张嘴,开口说:“秀秀,
来了就好。以后这就是你家了。”她轻轻点了点头,叫了声:“爸,妈。”声音不大,
怯生生的。嫂子高中读了一半,后面因为她家里有事,辍学了。后来,她认识了我哥,
两个人慢慢地在一起了,她和哥是在外面领的证,本来打算今年回家过年,顺便把婚礼办了,
没想到……然后她转向我,眼神飞快地在我脸上扫了一下,又垂下去,低声说:“小白。
”“嫂子。”我应了一声,喉咙有点发紧。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看哪里。
我放下水桶,转身去了灶房添柴火。堂屋里,只剩下爹的烟锅子声和一片难熬的安静。
嫂子就这么住下了,住在哥原来那间西屋。家里多了一口人,日子却好像更静了。
吃饭的时候,四个人围着桌子,碗筷碰着碗沿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爹妈不怎么说话,
偶尔问嫂子一句,她也只是简短地答“嗯”或者“好”。
干活成了我们唯一能打破沉默的方式。毕竟有债务压在头顶上,光靠种那点地不行。
妈接了糊火柴盒的活,我和嫂子也跟着干。晚上,一盏昏黄的灯泡底下,
我们三个人围着小桌。妈手快,我和嫂子慢些。没人说话,
只有手指头翻动硬纸壳和刷浆糊的“沙沙”声。糊好的盒子堆在墙角,越堆越高,
像一座小山。嫂子糊完火柴盒后还要在她的笔记本上写东西,她说那也可以赚钱,
但是要看运气。看来她虽然高中没读完,但是写作能力比我强多了。白天,地里的活也多。
开春要翻地,我一个人干不过来。嫂子换上了旧衣服,扛着锄头跟我下了地。她力气不大,
但肯用狠力气,低着头,一垄一垄地锄草,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我锄得快,
干完自己那一垄,就折回头去接应她。“嫂子,歇会儿吧。”我把水壶递过去。她停下手,
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接过水壶,小口地喝着。“没事,不累。”她声音还是轻轻的,
没什么起伏。水顺着她光滑的下巴和脖颈洒在胸口,让她的衣裳被浸透,粘在前胸。
每一次我都不敢看,她好像没发现有什么不妥,我也不好提醒她。有时候,我扛粮食袋子,
她会在后面帮我托一把。风把扬起的尘土吹到她脸上,她也只是眯着眼,不吭声。
一起干活的时间长了,那份最初的尴尬好像淡了点。但是我们的话依旧很少,
最多的交流就是“锄头给我”、“水在那儿”、“该回去了”。家里的事,
嫂子也默默地接手了。做饭、洗衣、收拾屋子。妈身体不好,以前这些活干得不利索,
家里总是乱糟糟的。嫂子来了以后,灶台干净了,破了的窗户纸也糊上了新纸,虽然还是旧,
但看着齐整些。她干活麻利,手脚轻,像一阵风,把家里那些积年的灰暗角落,
一点点扫出点光亮来。那天,我收麦子,淋了雨,晚上发起烧来。头疼得厉害,
浑身骨头缝里都疼,躺在自己屋里,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是嫂子。她端着一个瓷碗,碗里冒着热气。“小白,喝点姜汤。
”她把碗放在我床头的小凳子上,声音放得很低。我挣扎着想起来,她按了下我的肩膀。
“躺着吧。”她说完,端来一个小板凳,坐在床边,把碗和勺子拿起来,舀了一勺姜汤,
轻轻吹了几口气,送到我嘴边。那碗姜汤很辣,我一口一口喝着。
嫂子对勺子吹的气有时会落在我脸上,痒痒的。她给我喂完姜汤后,起身把碗端走,带上门,
留下咯吱一声,和她的气息。第二章哥的照片挂在堂屋墙上。有时候,
我会看见嫂子站在照片前,就那么看着,一动不动。她的背影很单薄,肩膀微微缩着。
有一次,我正好撞见,她飞快地用袖子抹了下眼睛。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有点疼。
我走过去,拿起桌上的抹布,开始擦桌子,擦得很用力,一直直把木桌子的纹理擦得很清晰。
她没回头,站了一会儿,也走开了。过年的时候,家里更显得冷清。
爹拄着拐棍去给亲戚拜年,妈在炕上躺着。嫂子在灶房忙活,准备一点简单的年饭。
我帮着烧火。灶膛里的火苗一跳一跳,映着她的脸。“小白。”她忽然叫我,
递过来一个东西。我接过来看,是一双新做的布鞋垫,厚厚的,针脚很密实,用的是旧布,
但洗得很干净。“垫在鞋里,暖和。”她说。“谢谢嫂子。”我把鞋垫攥在手里,
布面有点粗糙的触感。她没再说什么,转身去切菜。锅里炖着一点肉,香气飘出来,
混着柴火的味道。屋外远远传来零星的鞭炮声和小孩子嬉闹的声音,衬得屋里更静了。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鞋垫,这大概是这个年唯一一点新的东西。日子就像村头那条小河,
表面平静,水下却是碎石和水草。我和嫂子,就在同一个屋檐下,守着各自的沉默和重担,
一天天地往前挨。哥的影子无处不在,压着我们,也把我们无形地拴在了一起。
我知道我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变,像冬天冻土下的草根,在没人看见的地方不安地钻动。
但我不敢想,更不敢碰。她是嫂子,我是小叔子。糊火柴盒的微薄收入只是杯水车薪,
家里的债越滚越多。债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话也越来越难听。爹蹲在门槛上的时间更长了,
烟锅子里的火光明明灭灭,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妈的叹气声慢慢地越来越小,越来越悠长,
后面就没声了,只剩下空洞的眼神。我真的很佩服嫂子,原本我以为家里条件不好,
她就要走了,但是她一直没走,任劳任怨。这也说明,她和我哥的感情真的特别好。
债务太多了,我得找更重的活。邻村的砖窑招人,工钱比糊盒子多不少,就是累。
天不亮就得走,天擦黑才能拖着两条灌了铅的腿回来。窑里很热很闷,每次干活都特别难受,
砖胚子很沉,干一天下来,骨头要散架了,肌肉也要烧成灰了。家里的家务事,
自然而然地基本全落在了嫂子肩上。地里的草长了,她一个人去锄;灶房的柴快烧完了,
她一个人去捡;爹妈的药罐子,她一个人守着熬。我回来,常常看见她坐在昏黄的灯影里,
手指缠着白布条,还在缝补着什么,有时候她的头还会一点一点的,打瞌睡。
听见我进门的声音,她才会猛地惊醒,然后很快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吃了没?
”每次她都会问我。桌上有时会留一碗温热的稀饭,或者一个烤熟的土豆。我坐下来,
默默地吃完,洗了碗,回自己那屋倒头就睡,真是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嫂子的脸色似乎比刚来时更苍白了,眼下的青影也更重了些。我想说点什么,
比如“别太累”,或者“早点歇着”,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多余,最终什么都没说。慢慢的,
村里开始有了闲话。嫂子在井边打水,能听见几个婆娘压低了声音:“啧啧,
年纪轻轻守在家里,跟小叔子一个屋檐下……”“谁说不是呢,李家小子也老大不小了,
这不清不楚的。”“对啊,这么久都还不改嫁,肯定是两个人有事!”嫂子也不和她们反驳,
我有时路过,就看到她低着头提着水回家。这天,王婶来了,她是村里有名的媒婆。
爹妈脸上挤出点笑,把她让进屋。我知道,是来说亲的。果然,
王婶的大嗓门隔着门帘传出来:“老刘家那闺女,模样周正,就是家里穷点,兄弟多,
但能吃苦,配你家小明正合适!人家说了,不嫌你家有债,
只要人老实肯干……”我坐在自己屋里,听着外面的话,心里憋屈。不嫌我家有债?
不嫌我家穷?可我嫌!我嫌这破屋,嫌这压死人的债,嫌这让人喘不过气的闲话!
烦躁和憋闷顶在胸口,像要炸开。我猛地站起身,拉开抽屉,翻出上次帮工结账时买的烧酒。
拧开盖子,仰起脖子,狠狠灌了一大口。火辣辣的酒顺着喉咙烧下去,呛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但把烦躁也烧掉了。我不管不顾,又灌了几大口。脑子开始发晕,眼前的桌椅板凳晃了起来。
外面的说话声变得模糊不清。我只觉得烦,想发疯,想砸东西,我跌跌撞撞地推开门,
看也没看堂屋里惊愕的爹妈和王婶,径直冲出了家门。夜风一吹,酒劲更上头了。
我脚踩在地上,轻飘飘的,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外走。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哥模糊的笑脸,一会儿是爹妈愁苦的皱纹,
一会儿是嫂子苍白的脸和低垂的眼,以及她喂药时吹到我脸上的温热呼气……不知怎么,
我走到了村口的小河边,脚下一滑,摔进了河滩的泥地里。冰冷的泥水激得我一哆嗦,
但我浑身燥热,也懒得爬起来,就那么躺着,望着天。月亮还挺圆的,有两三个,挂在天上。
不知道躺了多久,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声音很轻,带着焦急。“小白?小白?
”是嫂子的声音。第三章我勉强睁开眼,看见她打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找过来。
电筒光晃着她的脸,惨白惨白的。她看见我躺在泥水里,吓了一跳,快步走过来。
“你怎么躺这儿?快起来!”她放下手电筒,伸手来拉我。她的手很凉,抓着我滚烫的胳膊。
我被她拽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浑身湿透,沾满了泥巴。“嫂子……”我含混地叫了一声,
只觉得天旋地转,脚下发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她那边倒。她瘦弱的身体吃力地撑住我,
把我的一条胳膊架在她肩膀上。“走,回家。”她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几乎是半拖半抱地扶着我往家走。一路上,我的头昏沉得厉害,
身体大部分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嫂子走得很慢,很吃力,
我能感觉到她瘦削的肩膀在微微发抖,还有她急促的呼吸喷在我脖颈上,带着温热和水汽。
手电筒的光晕在我们脚下晃动,拉出两个歪歪扭扭的影子。夜很静,
只有我们沉重的脚步声和她的喘息。好不容易才回到家门口,爹妈的屋黑着,没有灯光,
大概已经睡了。嫂子扶着我,轻手轻脚地推开我房间的门,把我往床上放。我重重地倒下去,
她喘着气,直起身,大概是想去给我倒点水或者拿条毛巾。
就在她转身要离开床沿的那一瞬间,一股巨大的的冲动猛地从我的心里爆发。
我压抑了太久的情感,被酒精点燃,冲垮了所有的理智和心中的观念。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只有一个念头:别走!几乎是凭着本能,我猛地从床上弹起来,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她。
我的手臂紧紧地箍住了她柔软的腰,脸埋在她单薄的后背上。隔着布料,
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和冰凉,还有清晰又剧烈的心跳声。
“别走……”我喉咙里模糊地滚出这两个字,带着浓重的酒气。我把她抱得更紧,
滚烫的脸颊紧紧贴着她的后背,仿佛要把自己的头塞进她胸腔里。时间凝固了。
嫂子整个人僵住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后背瞬间绷紧的肌肉,和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跳。
她没动,也没说话,只有急促的呼吸声。我滚烫的身体紧贴着她的冰凉与柔软。“嫂子。
”我清醒了一些,但还是没放手,我知道,要是这个时候放手了,
就再也没有抓住她的机会了。“嫂子,你听我说。”我把下巴靠在她紧绷的肩膀上,
开口带着酒气。“嗯……”嫂子微微发抖,声音也在发抖。“哥已经走了,
我……这一年真的谢谢你,你做得很好了,够意思了,我喜欢你,看见你我心里就跳,
我一直不敢说,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走……”因为喝了酒,我说得很混乱,但是很诚恳。
在我的怀里,嫂子静静地听我说着,她清澈冰凉的泪落在我胳膊上。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僵硬的身躯,终于慢慢软了下来,发出一声叹息,像是把所有委屈都从肚子里吐出去。
我慢慢放松怀抱,她轻轻转过身。月光从糊着新纸的窗户透进来一点,照着嫂子的脸。
她脸上有很多湿润的痕迹,分不清是汗还是泪。“小白,你喝醉了。”她的声音很低。
“我没醉……”我想狡辩,想告诉她我是真心的。她没再说话,只是伸出手,
把我箍在她腰上的手指头慢慢掰开,她的手指很凉,力气也不大,但是很坚定。掰开后,
她没有立刻走开,就那么站了一小会儿,看着我。屋里很暗,我看不清她的眼睛。“你躺下。
”她说,声音很轻。我愣愣地,顺着她手上那点微弱的力气,重新躺回床上。
木板床发出“嘎吱”一声。她转身出去了,没关门。我躺在那里,酒劲还在头上,
但心里像被掏了个洞。刚才那股不管不顾的劲消失了,只剩下害怕和后悔。完了,
嫂子肯定生气了,她肯定要走了。我听见灶房里有轻微的响动。过了一会儿,
她端着一碗东西进来了,还是那个瓷碗,冒着热气。她把碗放在床头凳子上。“喝了。
”她说。是姜汤。我撑着坐起来一点,端起碗,有点烫手。我吹了吹,小口小口地喝。很辣,
辣得我眼泪都快出来了,但比刚才那口烧酒好受点。汗顺着额头往下淌。
我又忽然想起她给我喂汤的那天,她的脸那么柔和,呼出的气那么温凉。她就站在床边,
看着我喝。屋里很静,只有我喝汤的呼噜声。喝完了,我把碗放回去。她拿起碗,没看我。
“睡吧。”她说,声音很平静,但是在抖。她端着空碗往外走,走到门口,停了一下。
“以后别喝那么多。”说完,她带上门,脚步声很轻地走远了。我躺回床上,
睁着眼睛看着屋顶的椽子。我身上的泥巴已经半干了,硬邦邦地硌着皮肤。
姜汤的热气在肚子里散开,但心里还是凉的。她没说别的,也没骂我,
可那句“别喝那么多”比骂我还难受。她也没提刚才的事,一个字都没提。这一夜,
我翻来覆去,没怎么睡着。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起来了,头还有点沉,身上也疼。
我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堂屋里没人。灶房里,锅是冷的。水缸里水也不多了。
我拿起扁担和水桶,挑水去了。路上碰到早起拾粪的老张头,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知道,昨天我醉醺醺跑出去,又被嫂子找回来,村里肯定有人看见了。第四章挑水回来,
嫂子已经起来了,正在扫院子。她低着头,一下一下地扫着地上的落叶和尘土。看见我回来,
她没抬头,也没说话,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没停。我把水倒进水缸。水声哗啦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