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年尘埃冰冷的湖水灌入我的口鼻时，我竟感到一丝解脱。
水压挤碎胸腔里最后一点空气，眼前泛起浑浊的泡沫。恍惚间，
我看见十年前的自己——那个穿着杏色襦裙的罪臣之女，正蹲在侯府书房外的回廊下，
数着青砖缝隙里冒出的野花。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偌大的侯府，
会在短短个月一寸寸碾碎我所有的天真。思绪回到10年前。"婉清姑娘，
这处以后归你打扫。"管家李嬷嬷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惊醒。我攥着抹布的手指微微发抖，
面前是沈逸宸的书房——侯府最偏僻的一间屋子，窗棂上积着经年的灰。"三少爷虽是庶出，
到底是主子。"李嬷嬷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你父亲犯事前好歹也是六品官，
如今落到这地步......"我低头盯着青砖上自己模糊的倒影。父亲贪墨案发那日，
母亲在自己房中悬梁自尽，而我在父亲定罪后被充入侯府为婢。十五岁的自己，
已经学会把眼泪咽进肚子里。推开书房门的瞬间，霉味混着墨香扑面而来。
阳光透过窗纸斑驳地落在一双云纹靴上，我顺着月白色衣袍往上望，正对上一双清亮的眼睛。
"新来的？"他的声音比想象中温和。我慌忙跪下，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奴婢杨婉清，
来给三少爷收拾书房。""抬头。"我战战兢兢直起身子。他竟蹲了下来，与我平视。
阳光在他眉骨投下浅浅的阴影，衬得那双眼睛格外明亮。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整个侯府里，
唯一还会发亮的眼睛。"前扬州通判杨大人家的？"他忽然问，见我惊惶的神色，
竟从袖中掏出块松子糖，"别怕。"糖块在舌尖化开的甜，成了我坠入深渊前最后的滋味。
从此我们开始了相互陪伴的生活。"探花！三少爷中探花了！
"尖利的喊声刺破侯府清晨的宁静。我惊喜到手中的铜盆"咣当"砸在地上，溅湿了裙角。
远处锣鼓喧天，我跌跌撞撞奔向正门，挤在奴仆堆里看见他一身红袍，胸前绸花艳得刺眼。
嫡母的笑容僵在脸上，嫡兄攥碎了手中的茶盏。可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望着他意气风发的侧脸，胸口有什么东西在疯狂鼓胀，几乎要冲破喉咙。
那晚的书房亮如白昼。我端着醒酒汤站在门外，听见里面杯盏落地的脆响。犹豫间，
门突然从里面拉开，滚烫的手掌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婉清！"他的呼吸带着酒气，
眼睛里烧着我从未见过的火焰。案几上摊开的圣旨泛着金光，
映得他眉间那点朱砂痣鲜艳欲滴。"你看到了吗？探花！"他的手指深深陷进我腕间的皮肉，
"我们熬出来了！"我们。这个词烫得我浑身发抖。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
他突然捧起我生满冻疮的手，指尖轻轻抚过那些裂口："以后..."声音哽了一下，
"以后我定会好好待你！再不让任何人欺辱你！"我看着他一脸坚定，
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我被他嫡兄罚跪，是他悄悄递给我手炉。
那时他说的也是"别怕"，可第二天又被嫡母找借口打了二十板子，也是他給我送来伤药。
"少爷..."我张了张嘴，眼泪砸在他手背上。他将我搂进怀里时，
我听见他胸腔里剧烈的心跳。窗外突然炸开烟花，
照亮了案几上那封烫金婚书——镇国将军府嫡女宋慧贞，八字红得像是用血写的。是的，
他不再属于我了。思绪又飞到了他们婚后。"贱婢！这就是你洗的衣裳？
"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我跪在青石板上，看着宋慧贞用两根手指拎起那件云锦襦裙，
上面有道几乎看不见的褶皱。"少夫人恕罪！奴婢这就重洗...""重洗？
"她染着蔻丹的指甲掐进我下巴，"听说你在我夫君书房待了十年？
"玫瑰香气混着恶意喷在我脸上，"现在，滚去浣衣院。"我抱着木盆穿过回廊时，
听见正房里传来他的声音："慧贞，不过是个下人..."声音里带着我陌生的讨好。
浣衣院的井水结了薄冰。我搓着衣裳，看血色在冰水里丝丝缕缕地晕开。
怀里的红纸突然滑落——是他在琼林宴上带回来的喜糖包装，被我偷偷藏了三个月。
糖早化了，只剩这张纸还带着淡淡的甜味。又想起那句"以后定会好好待你。
"冰水里浮现他中探花那晚的脸。我猛地将拳头砸进水中，碎冰割开伤口，
却比不上心头翻涌的剧痛。原来最疼的不是嫡兄的鞭子，不是宋慧贞的折磨，
是看着曾经捧着你的手，如今亲自将你推入冰窟。
2 情断祠堂夜祠堂的青砖比冬日的冰还要冷。我跪在蒲团上，膝盖早已失去知觉。
月光从高窗漏进来，像一把惨白的刀，将我的影子钉在地上。“跪到少夫人气消为止。
”沈逸宸说这话时，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宋慧贞站在他身侧，唇角勾着胜利的笑。
她今日在花园里“不慎”摔了一跤，
尖叫着说我推了她——而我只是恰好站在她身后三步远的地方，手里还端着给她的安胎药。
“毒妇！” 她哭喊着，指甲深深掐进沈逸宸的手臂，“她想害死我们的孩子！
”沈逸宸的脸色瞬间阴沉。他看向我，那目光陌生得让我浑身发冷。“杨婉清，你可知错？
”我的喉咙发紧，指尖死死掐进掌心。知错？错在什么？
错在十年前接过他递来的那块松子糖？错在他中探花那夜，
信了他那句“以后定会好好待你”？但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缓缓跪下，额头抵在冰冷的地上。
“拖去祠堂。”他冷冷道。烛火摇曳的书房里，他紧紧攥着我的手，眼底映着跳动的火光。
“婉清，我们熬出来了！”他的拇指摩挲着我冻裂的指节，声音因激动而发颤，
“以后我定会好好待你！再不让任何人欺辱你！”我望着他，心跳如擂鼓。那一刻，
我以为自己终于等到了救赎。可如今——祠堂的冷风钻入衣领，我瑟缩了一下，
膝盖下的蒲团早已被血浸透。“以后定会好好待你……”这句话在死寂的祠堂里回荡，
像一把钝刀，一点点剜着我的心。从黄昏到深夜，祠堂里只有烛火偶尔的噼啪声。
每一次脚步声靠近，我的心都会猛地一跳——是他吗？是他终于想起我了吗？
可门外只有风声。月光偏移，我的影子被拉长，扭曲地映在墙上。
“好好待我……”我低声喃喃，忽然笑了，笑得眼眶发烫。原来他说的“好好待我”，
就是让我跪在这冰冷的祠堂里，在他新婚妻子的威风下，独自熬过漫漫长夜？
膝盖的疼痛早已麻木，可胸腔里的那颗心，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疼。我缓缓抬头，
看向祠堂正中的牌位——沈家列祖列宗，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我。“我错在哪儿了？
”我轻声问。无人应答。天快亮时，祠堂的门终于被推开。我僵硬地转头，
以为是来放我出去的嬷嬷——却对上了沈逸宸的眼睛。他站在门口，逆着晨光，
神色晦暗不明。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早已无话可说。他沉默地看了我一会儿，
最终只是淡淡道：“回房去吧。”没有解释，没有歉意，甚至没有伸手扶我一把。
我艰难地爬起来，双腿早已失去知觉，踉跄着扶住门框才没摔倒。擦肩而过的瞬间，
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那是宋慧贞最爱的熏香。“少爷。” 我忽然开口，
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他脚步一顿。“您还记得……琼林宴那晚，您对我说过什么吗？
”他背影僵了僵，没有回头。“……不记得了。”门关上的一瞬，
我听见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原来不是所有的誓言，都值得铭记。
3 湖水葬痴心宋慧贞怀孕后，整个侯府都成了她的猎场，而我——是她最想撕碎的猎物。
“这汤太烫了。”她倚在软榻上，染着蔻丹的指尖轻轻敲着瓷碗边缘，冲我微微一笑。
我低着头，双手捧着那碗安胎药，指节因烫伤而红肿溃烂，却不敢松手。“少夫人，
奴婢这就去换……”话音未落，她猛地抬手——滚烫的药汁泼在我手臂上，
皮肤瞬间灼烧起泡，疼得我眼前发黑。“贱婢！你想烫死我吗？！”她尖声哭喊，
声音刺得我耳膜生疼。门被猛地推开，沈逸宸大步走进来，眉头紧锁。“怎么回事？
”宋慧贞立刻扑进他怀里，眼泪簌簌落下：“夫君！这贱人想害我！她故意端滚烫的药给我，
想害死我们的孩子！”沈逸宸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冰冷、陌生，
甚至带着一丝不耐。“杨婉清。”他声音低沉，像是压着怒意，“你连一碗药都端不好？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想让我说什么？——说他的妻子在撒谎？
说这碗药是她自己泼的？我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烫伤的手臂，水泡狰狞，
和冻疮的旧伤交错在一起，丑陋又可悲。“……奴婢知错。”沈逸宸皱了皱眉，
似乎想说什么，但宋慧贞的啜泣声打断了他。“拖下去。”他最终只是冷冷道，
“别在少夫人面前碍眼。”我被粗使婆子拽出房门时，听见宋慧贞娇滴滴的声音：“夫君，
这种贱婢……还是打发出去吧？”沈逸宸没有回答。回忆闪现：探花夜的誓言“婉清，
我们熬出来了！”烛火下，他捧着我的手，指尖轻轻抚过我冻裂的伤口，眼底映着跳动的光。
“以后我定会好好待你！再不让任何人欺辱你！”那时的他，眼里只有我。短短几个月，
仿若隔世。他看着我满手的伤，看着宋慧贞的刁难，却只是冷冷地说：“拖下去。”三日后，
宋慧贞在花园假山旁拦住了我。“杨婉清。”她唇角勾起一抹笑，声音轻得只有我能听见，
“你以为……你还能在侯府待下去？”我沉默地看着她，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衣角。
她忽然抓住我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我的皮肉，然后——猛地向后倒去！“啊——！
”她凄厉的尖叫划破花园的寂静，“杨婉清推我！她要害我的孩子！”我僵在原地，
看着她跌坐在假山旁，裙摆染上尘土，脸色苍白如纸。远处脚步声急促逼近，
沈逸宸带着家丁冲了过来。“慧贞！”他一把扶住她，脸色骤变，“怎么回事？！
”宋慧贞抓着他的衣襟，泪如雨下：“夫君……她、她恨我，
她想杀了我们的孩子……”沈逸宸猛地抬头，目光如刀，直直刺向我。“杨婉清！
”我浑身发冷，嘴唇颤抖着：“……我没有。”“夫君她撒谎！”宋慧贞哭喊着，
“这么多人都看见了！她恨我，她恨你娶了我！”沈逸宸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盯着我，
眼底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暴怒。“毒妇！”他厉声喝道，“拖下去！杖责三十，关进柴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