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三年春,大梁皇宫选秀。
十六岁的阮云棠站在储秀宫的庭院里,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空发呆。一队大雁恰好飞过,排成"人"字形向北方而去,她不由得伸出手,仿佛这样就能触到那片她永远无法抵达的自由。
"阮贵人,请快些梳妆,皇后娘娘的寿宴马上就要开始了。"宫女青竹捧着华丽的礼服站在她身后,声音里带着几分焦急。
云棠收回目光,转身看向那件绣着繁复牡丹纹样的锦缎宫装,眉头微蹙:"非得穿这个吗?重得像是背了座山似的。"
青竹吓得脸色发白,慌忙四下张望:"贵人慎言!这话若被旁人听去..."
"怕什么?"云棠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却还是乖乖张开双臂让宫女们为她更衣,"反正我也不是什么正经选进来的秀女,不过是皇上为了安抚江南商贾,随手点的几个商贾之女充数罢了。"
铜镜中映出一张鹅蛋脸,眉如远山,眼若秋水,唇不点而朱。云棠看着镜中盛装的自己,只觉得陌生。三个月前,她还是杭州城阮氏绸缎庄的大小姐,每日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新做的裙子不合心意。如今却被困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里,成了什么"阮贵人"。
"听说今日寿宴上,皇上会亲自出席。"青竹一边为云棠挽发,一边小声说道,"贵人可要把握机会..."
云棠嗤笑一声:"我巴不得他永远别注意到我。"她拈起一支金步摇把玩着,"我爹花了十万两银子买通内务府,就是为了让我不必侍寝。我只消在这宫里安安稳稳混上三年,就能放出宫去。"
青竹闻言大惊失色,手中的玉梳差点落地:"贵人!这话可说不得!"
云棠正要再说什么,忽听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身着淡紫色宫装的女子款款走入,身后跟着两名宫女。
"阮妹妹好生悠闲,寿宴都快开始了,怎么还未梳妆完毕?"来人正是与云棠同批入宫的柳贵人柳如烟,出身书香门第,因父亲是地方小官而入选。
云棠懒懒地应道:"柳姐姐来得正好,帮我看看这支步摇配不配这身衣裳?"
柳如烟走近,仔细端详了片刻,笑道:"妹妹天生丽质,戴什么都好看。只是..."她压低声音,"皇后娘娘最不喜嫔妃在寿宴上过于招摇,妹妹这支步摇太过华丽,恐怕..."
云棠眼珠一转,反而将那支金步摇稳稳插入发髻:"多谢姐姐提醒。不过我一介商贾之女,本就入不得皇后娘娘的眼,倒不如怎么高兴怎么来。"
柳如烟神色微变,很快又恢复笑容:"妹妹真是...率真。时候不早,我们一同前往坤宁宫可好?"
云棠点点头,起身随柳如烟一同向外走去。刚踏出殿门,一阵春风拂面,带着御花园里桃李的芬芳。云棠不由得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自由的滋味深深记在心里。
"听说今日皇上会来。"柳如烟状似无意地说道,"自选秀那日后,皇上还未召幸过任何新人呢。"
云棠漫不经心地应着:"是吗?"她的注意力被路边一株开得正盛的樱花吸引,伸手摘下一朵别在耳畔,"柳姐姐,你看这花可衬我?"
柳如烟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笑道:"妹妹真是...与众不同。"
二人来到坤宁宫时,殿内已聚集了不少嫔妃。云棠按照位分站在后排,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四周。忽然,殿内一阵骚动,太监尖细的声音传来:"皇上驾到——"
众嫔妃齐齐跪拜,云棠也跟着行礼,却忍不住偷偷抬眼望去。
只见一位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男子缓步而入,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朗却不怒自威。云棠第一次看清这位大梁天子的容貌——剑眉星目,鼻若悬胆,一双眼睛深邃如寒潭,看不出喜怒。
"平身。"皇帝萧景琰淡淡开口,声音低沉有力。
众嫔妃谢恩起身,云棠却因跪得久了,腿脚发麻,起身时一个踉跄,不慎踩到了前面一位嫔妃的裙摆。
"啊!"那位嫔妃惊叫一声,险些摔倒。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云棠身上。她尴尬地站在原地,脸颊发烫。
"何人如此无礼?"一个威严的女声从上方传来。云棠抬头,只见凤座上的皇后正冷冷地注视着她。皇后约莫三十岁年纪,容貌端庄秀丽,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凌厉之气。
云棠慌忙跪下:"臣妾阮氏,无心之失,请皇后娘娘恕罪。"
"阮氏?"皇后眉头微皱,"可是那个商贾之女?"
殿内响起几声轻笑,云棠感到无数道或嘲讽或怜悯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咬住下唇,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皇后。"皇帝突然开口,"今日是你寿辰,何必为小事动怒?"
皇后神色一滞,随即笑道:"皇上说得是。阮贵人,起来吧。"
云棠松了口气,正要起身,却听皇后又道:"不过宫规不可废。阮贵人殿前失仪,罚抄《女诫》十遍,三日内交到坤宁宫。"
"臣妾领罚。"云棠低头应道,心里却叫苦不迭。她最讨厌的就是那些束缚女子的条条框框,如今却要抄写整整十遍。
寿宴正式开始,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云棠坐在最末席,食不知味地拨弄着碗里的菜肴。她感觉到有道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抬头望去,却正对上皇帝若有所思的视线。
云棠心头一跳,慌忙低头。她可不想引起这位九五之尊的注意。按照父亲的安排,她只需在这宫中默默无闻地度过三年,就能以"无所出"为由被放出宫去,继续她自由自在的生活。
宴席过半,云棠实在闷得发慌,趁无人注意,悄悄溜出了大殿。春夜的御花园静谧美好,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终于能自由呼吸。
"原来你在这里。"
一个低沉的男声突然从身后传来,云棠吓得差点跳起来。转身一看,竟是皇帝萧景琰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不远处,月光下他的轮廓显得格外分明。
云棠慌忙跪下:"臣妾参见皇上,臣妾只是...只是..."
"只是受不了那些繁文缛节,出来透口气?"萧景琰接过她的话,语气中竟带着一丝笑意。
云棠惊讶地抬头,正对上皇帝深邃的目光。月光下,她看清他眼角有浅浅的笑纹,与白日里威严的形象判若两人。
"起来吧。"萧景琰抬手示意,"朕有时也觉得那些场合令人窒息。"
云棠迟疑地站起身,不知该如何接话。她从未想过会与皇帝单独相处,更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叫什么名字?"萧景琰问道。
"臣妾阮云棠。"
"云棠..."萧景琰轻声重复,仿佛在品味这个名字,"很适合你。"
一阵沉默。夜风吹过,云棠耳畔的樱花飘落,正好落在皇帝脚边。萧景琰弯腰拾起那朵花,若有所思。
"你不怕朕。"他突然说道,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云棠一怔,老实回答:"臣妾...确实不怕。臣妾对皇上没有非分之想,自然也就无所畏惧。"
萧景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有意思。朕已经很久没遇到不对朕有所求的人了。"
云棠不知该如何回应,只盼着这场尴尬的对话尽快结束。她偷偷瞥了眼皇帝,发现他正凝视着自己,目光中带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皇上!皇上在哪里?"远处传来太监焦急的呼唤声。
萧景琰皱了皱眉,将手中的樱花还给云棠:"朕该回去了。阮云棠...朕会记住这个名字。"
说完,他转身离去,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云棠呆立原地,手中的花瓣已被她无意识地揉碎,汁液染红了指尖。
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事情似乎正在偏离父亲为她安排好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