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练刚启程,许言就栽倒在泥巴路上。 “班长,
我不行了……”他扯着林夏的急救包带子嘟囔。 林夏猛地揪住他衣领:“许言!
你昨晚是不是通宵了?脸白得像纸!” 沉重的拉练包晃动着,
露出里面装得过满的医药盒边缘。 暴雨倾盆,雷声撕裂长空。许言趴在林夏湿透的背上,
听见她压抑的咳喘。 “放我下来……” “闭嘴!”林夏咬牙,
“我包里退烧贴多得能糊墙!你给老子撑住!” 医疗站灯光刺眼,林夏跪在床前,
撕开最后一个退烧贴按上他额头。 许言盯着她急救包侧袋滑落的药盒。
标签刺目:胃溃疡特效止痛。 他将自己通宵抢购的胃药偷偷塞进她包底,
字条压在最下层: “林班长,疼的话别硬撑。——你搭过的顺风车”凌晨四点四十分,
天空是一种死气沉沉的铅灰色,连最勤快的鸟雀都还缩在巢穴深处。
北郊野战基地区域特有的、带着泥土腥和野蒿草苦涩气味的冷空气,
蛮横地钻进每一个整装待发的新生的肺叶里。温度低得骇人,
呼吸都能在眼前凝成一小团短暂的白雾。“七连!全体都有!五分钟后!出发!
” 代理连长的吼声带着金属摩擦般的粗粝感,在空旷的出发区回荡,刺破了死水般的寂静。
林夏狠狠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让那寒意如同冰锥般扎进混沌的胸腔深处。
她挺了挺有些单薄却绷得笔直的脊背,
肩头上那巨大的、鼓胀得快要把迷彩色帆布撑破的沉重背包,分量格外实在。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包里那个硬邦邦、四四方方的急救盒的存在感——盒壁抵着她的脊椎骨,
沉甸甸的。她甚至不需要看就知道里面塞得满满当当:一摞摞各种颜色的分装小药盒,
用橡皮筋死死捆扎在一起的退烧贴,塑封的酒精棉球和碘伏棉签被粗暴地挤在最边缘,
旁边还有几包硬得能砸晕人的压缩饼干被死死塞进缝隙里压边……这根本不是背包,
更像是她给自己套上的一个移动小型野战医院和难民营储粮库的结合体。
她环视着周围同样睡眼惺忪、疲惫不堪的新生们。目光几乎是自动地,
越过几个耸拉着肩膀哀声叹气的同学,
精准地钉在了队伍靠后的位置——第三排左侧边上那个高个儿男生,许言。
他整个人的状态糟透了。脑袋微微耷拉着,原本蓬松柔软的黑色短发此刻乱糟糟地支棱着,
像是被什么炸过。下巴上一圈青色胡茬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
那双平时总带着点漫不经心慵懒劲儿的眼睛,此刻像蒙了一层毛玻璃,涣散无光,
眼窝下印着两团极其浓重的、像被人用重拳打过两拳似的深黛色阴影。嘴唇没什么血色,
有些干裂,随着细微的呼吸微微张着。迷彩服外套拉链只拉到胸口,
里面皱巴巴的灰色T恤领口敞开着。
后背和裤腿上沾着几点可疑的、像是昨天晚饭蹭上的油渍,在暗绿色布料上格外显眼。
一条裤腿甚至没完全塞进作战靴的靴帮里,狼狈地堆着。
他像一株被霜打过、又刚从泥地里拔出来的烂秧苗,蔫头耷脑地杵在那里。
林夏的眉头瞬间拧紧,眉心挤出一个川字,目光锐利如手术刀。
拉练出发哨如同鬼魅的尖啸在基地深处骤然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抗拒的号令感。
“全连!跑步——!走!”队伍立刻如同被抽打了一下的劣马群,
嘶嘶哈哈、稀稀拉拉地跑动起来。
沉重的脚步声、武器水壶背包之间磕碰的杂音、粗重混乱的呼吸声瞬间打破了黎明前的死寂。
人群刚开始还勉强挤在一起,很快就被巨大的体力差异撕扯开来,
稀稀拉拉拉成一条歪歪扭扭的长蛇。跑在前面的还能维持点基本的队列样子,
中间的一团混乱各自为政,断后的几乎是拖着腿在蠕动。林夏自然是在最前面的梯队,
沉重的背包对她而言似乎轻若无物。跑动中,她忍不住一次次回头,
透过涌动的人群缝隙望向后方——每一次目光的捕捉,都让她的眉头锁得更紧一分,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再松开。许言的位置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坠落!从第三排,
掉到第四排…第五排…跌到队伍尾端…然后,他身边甚至没有几个人了!
只有他一个人摇摇晃晃的身影在队伍最后方的泥巴路上独自挣扎!那已经不是跑了,
而是一种近乎挣扎的、醉汉似的踉跄拖行!身体大幅度地左右摇摆,肩膀无力地塌陷下去,
后背那没有多少东西的轻便背包歪歪扭扭地挂在身上,像一个累赘。
他似乎在努力追赶前面移动的目标,但那双腿像是灌满了凝固的水泥,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每一次抬起都耗尽全力,每一次落下都仿佛要深陷进冰冷的泥土里去。
队伍已经冲出了平坦的基地水泥地,
了后面更加艰难、更加逼仄的野地行军路线——那条被无数解放鞋踩踏出来的盘山泥土小路。
前方传来代理连长模糊但严厉的催促口令声。林夏猛地扭头,
不再看后面那道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的摇摇欲坠的身影。她咬紧牙关,甩开胳膊,
再次加速,汇入前方涌动的绿色队列之中,将自己的身影淹没。
只有肩头那个巨大背包的轮廓在跑动中以一种充满力量的频率稳定起伏着。
山间小路特有的、混合着腐叶、泥土腥气和露水寒气的冰凉空气,
终于还是被身体深处越来越汹涌的热浪逼退。许言只觉得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小腿肚酸胀得像要爆炸开。太阳穴如同有两把钝器在凶狠地凿击!突突!突突!
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锤击着脆弱的鼓膜,带来阵阵眩晕。
眼前的景物开始像隔着一层晃荡的水波,轮廓扭曲变形。天旋地转的感觉越来越严重,
他甚至感觉自己随时会一头栽倒进路边长满锯齿状叶子的杂草丛里。
前面的队伍只剩下一些模糊跳跃的绿色小点,越来越远。
世界仿佛缩小到只剩下脚下这条永远走不到头的泥泞小径,
耳边只有自己如破风箱般拉得刺啦作响、又沉又乱的喘息。噗通!右脚踩进一处泥坑边缘,
湿滑的烂泥瞬间包裹住靴底。许言再也支撑不住这彻底失衡的重心!
整个人像一截被伐倒的朽木,重重地、毫无缓冲地侧摔下去!哗啦!
冰冷刺骨的泥浆、带着腐败植物气息的浑浊泥水瞬间飞溅起来!糊了他半边脸,
灌进他没拉紧的衣领里!火辣辣地贴住裸露的脖颈皮肤!
肩膀和胯骨重重撞在坚硬冰冷的砾石地上,剧痛让他眼前彻底一黑,
瞬间丧失了所有挣扎的力气!
只剩下如同濒死鱼类的张大口、徒劳地、贪婪又痛苦地吞咽着冷冽的空气!
他像一具被抛弃在泥水里的破麻袋,脸孔朝下,几乎要埋进冰冷的泥浆里。
迷彩帽歪斜在一边,露出沾满泥水的鬓角。背包彻底压在他身上。意识模糊中,
他只能感觉到冰冷肮脏的泥水浸透裤腿和袖口,沉重地贴住皮肤,
不断带走身体里最后残存的微薄热量。混沌绝望的泥潭深处,
一串急促、清晰、充满力量感的脚步声猛地撞碎了他模糊的意识壁垒!每一步都如同鼓点,
重重敲在他眩晕的神经上!由远及近!带着一股冲决泥泞的杀气!
向他这个陷落的泥潭中央猛冲而来!林夏几乎是扑跪到他面前的!速度太快,泥水被她带起,
溅在两边枯黄的草茎上。“许言!”声音像烧红烙铁浸入冰水,嘶哑尖锐,
带着劈头盖脸的焦躁和怒火!许言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脸埋在泥里,
只能模糊感觉到那道灼人的视线烙在他后背上。
他嗓子里只能发出“嗬……嗬……”的破烂风箱声。手指在冰冷的泥水里微微抽搐了一下,
近乎本能地、痉挛地向前伸去,粘满污泥的手指,在稀烂的地面上徒劳地抓挠了一下,
布料厚重感的带子——那是林夏放在身侧、随着蹲跪动作垂落下来的巨大拉练包的一根背带!
仿佛抓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他用尽残存的生命力死死抠住了那根带子!
像海难者死死抱着最后一块漂浮的甲板碎片!
“……不……不行了……”破碎的气音从深陷的泥泞里艰难地漏出来,
带着绝望的颤栗和乞求,
“班长……真……真不行了……”死死攥着背包带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透出惨白的颜色,
污泥从指甲缝里被挤压出来。那根承载着整个“野战医院”分量的帆布背包带,
在他垂死的拉扯下绷紧如同满弦!林夏的视线如同寒冰锥子,
狠狠地钉在许言那只死死抠着她背包带、污泥深陷指缝的手上!随即,她猛地探身向前!
右手如同猎鹰扑食!快得带起一阵冷风!不是去拽他!更不是去扶!
那只沾着泥点、骨节分明又异常有力的手!带着绝对的强势和毫不留情的凶狠!
猛地攥住了许言胸前早已被泥水浸湿变硬、褶皱不堪的迷彩服前襟领口!
五指深深陷进粗糙的布料里!向上一把揪起!巨大的爆发力!许言像一条离水的死鱼,
竟被她这一下生猛无比的力道硬生生从几乎要脸朝下窒息在泥坑里的姿势中撕扯了出来!
后背离地!后颈和肩膀被这股沛然大力顶住!他被迫半悬空地被拎了起来!
那张沾满黑黄泥浆、湿发凌乱黏在额角、嘴唇青白干裂、双眼翻白涣散的脸,
近距离地、毫无遮挡地暴露在林夏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怒火之下!林夏攥着他领口的手,
青筋在湿润的皮肤下怒蛇般贲起!她的身体因巨大的用力而微微前倾,
甚至能感受到两人之间喷吐出的混乱灼热又冰冷的气流!“许!言!
”她的声音如同两片钝重的生铁在她喉腔深处疯狂摩擦碰撞!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液的冰锥,
狠狠钉进许言昏沉的脑子深处!“你给老子老实交代!”她的眼睛瞪得滚圆,赤红!
几乎要凸出来!隔着稀薄的晨雾和水汽,死死咬住他涣散的瞳孔!
那股逼人的气势让许言模糊的意识都感到了灭顶的窒息感!“昨!天!晚!上!
” 一字一顿,如同用烙铁烫在皮肉上的印记!“是不是!又!通!宵!了!
”最后三个字猛地拔高!嘶吼般炸开!震得许言耳膜嗡嗡作响!“刷”的一下!
林夏攥着他领口的左手猛地向下一摁!许言被这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狠狠掼回泥水滩!
后背再次撞上冰冷的石砾!同时!她的右手!没有丝毫停顿!
闪电般地指向许言那张被泥污和病态惨白扭曲的脸!指尖几乎要戳上他的鼻梁骨!
“看看你的鬼样子!”嘶吼声里充满了切齿的痛恨和一种近乎狂暴的失望,
“白得像烧了三天三夜的纸人!”“呼——呼——!”林夏胸膛剧烈起伏着,
像拉破了的风箱,呼出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短暂的白雾。
刚才那雷霆爆发似乎瞬间耗干了她积攒的力气,愤怒的火焰烧过之后,
只留下一种更沉重、更冰冷的疲惫。她那只指着许言的手指,也缓缓地垂了下来,
指关节依旧绷紧得发白。她猛地抬头!不再看地上如同烂泥般瘫软、只剩微弱喘息的许言,
目光如同两束在混乱清晨中精准捕捉目标的探照灯,穿透稀薄雾气,
死死钉在了散落在队伍后面、因突发状况而有点不知所措的几个高个子男生身上!“刘闯!
王浩!你们两个!”林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力,瞬间刺破了混乱的空气,
“把他背包解下来!背到自己身上!”地上如同濒死般躺倒的许言,意识模糊中,
只感觉到自己身体被几股不属于他的力量强行抬起、移动。
胸前那个轻飘飘的背包带被粗暴地扯开。那背包甚至都没挨着地,
就被离他最近的一个男生动作麻利地甩到了自己背上。男生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什么,
语气冲得很,但被林夏冰冷扫过的眼神立刻压制了下去。“再坚持一下!
”刘闯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带着一丝无奈的怨气,身体却被同伴用力架起一只胳膊,
像挂麻袋一样挂上了旁边更强壮的刘闯肩膀。许言的意识更加模糊,
身体被强行拖动带来的失重感和撕裂般的眩晕感让他几乎要呕吐。额头滚烫得像要裂开。
脚下像踩着棉花,深一脚浅一脚地被架着往前挪动。偶尔意识回笼的间隙,眼角的余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