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出租屋里的年三十窗外的鞭炮声像催命符,一下下炸在我耳膜上。
我攥着手机蹲在出租屋的水泥地上,屏幕里是妈发来的视频邀请,小红点闪得我眼晕。
烟盒空了,我摸出最后一根皱巴巴的红塔山,打火机打了三下才着,火苗窜起来的时候,
映出墙上那道去年搬桌子撞出来的裂缝。“喂,妈。”我把烟摁在泡面桶里,
听见那边传来堂哥家孩子的哭闹声。“阿哲啊,吃饭了没?”妈那边的背景音吵得很,
她嗓门得拔高八度,“你哥今天带对象回来,说是年后就订婚,彩礼都谈妥了。
”我盯着天花板上泛黄的水渍,那形状像极了高中毕业证上我傻呵呵的笑脸。“吃了,
公司加餐,红烧排骨。”其实我刚啃完第三个馒头,就着免费的咸菜。“你那边咋这么静?
”妈突然压低声音,“今年又不回来?”楼道里传来邻居开门的动静,大概是去楼下放烟花。
我赶紧站起来扒着窗户看,漆黑的夜空炸开一朵金色的花,照亮了对面楼晾着的褪色被单。
“嗯,值班,三倍工资呢。”“钱钱钱,你就知道钱!”妈突然哭起来,“你爸昨天去赶集,
看见你小学同学大强开着小轿车,带着媳妇孩子买年货。人家跟你同岁啊阿哲!
”我捏着手机的指节发白,塑料壳子上的裂痕又多了一道。大强,那个总抄我作业的胖子,
现在是镇上小有名气的包工头。去年同学群里有人发他盖的小洋楼照片,红砖墙亮得晃眼。
“妈,明年,明年我一定回。”我听见自己声音在抖。“明年?你都说了多少年了?
”妈哭着挂了电话,最后那句“你是不是在外面出啥事儿了”被忙音切断。
手机从手里滑下去,在地上磕出清脆的响。我瘫坐在地上,从床底摸出半瓶二锅头。
瓶盖一拧开,刺鼻的酒精味直冲脑门。十年了,从十八岁背着蛇皮袋离开家,
我在电子厂拧过螺丝,在工地搬过砖,在餐厅洗过盘子,最后在这个物流公司当分拣员,
一个月四千五,房租一千二,剩下的钱除了吃饭,
都填进了那些莫名其妙的窟窿——前女友打胎的医药费,被骗去搞传销的三万块,
还有上个月摔坏老板的平板电脑。楼下的鞭炮声越来越密,我抱着酒瓶往嘴里灌,
辛辣的液体烧得喉咙疼。手机屏幕亮起来,是初中同桌发来的朋友圈,
她在老家的院子里堆雪人,配文“终于回家啦”。她嫁了个中学老师,去年生了对双胞胎,
头像换成了一家四口的合影。我突然想出去走走。套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棉袄,
拉链卡在倒数第二格拉不动。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我摸着黑往下走,
每一步都踩在碎啤酒瓶渣上。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亮着灯,老板趴在柜台上打盹,
电视里正放着春晚小品,赵本山的声音透过玻璃传出来。“老板,再来一瓶二锅头。
”我把五块钱拍在柜台上,看见货架上摆着的旺旺大礼包,突然想起八岁那年,
爸攥着我的手在供销社买了两包,说考了双百就给我。“小伙子,一个人过年?
”老板揉着眼睛找零钱,“我儿子在上海读研,今年也不回。”我没说话,
拧开新酒瓶往嘴里倒。冷风吹得脸发麻,我沿着马路牙子往前走,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
像个找不到家的游魂。路过桥洞的时候,看见两个流浪汉裹着棉被打牌,
其中一个举着酒瓶跟我打招呼:“来一把不?输了喝酒!”我笑着凑过去,
盘腿坐在他们铺的硬纸板上。二锅头递过去,那胡子拉碴的大哥接过去猛灌一口,
酒顺着下巴流进油腻的棉袄里。“我以前是开饭馆的,”他指着另一个瘸腿的老头,
“他是搞装修的老板。”老头嘿嘿笑,露出只剩两颗牙的嘴:“都是过去式喽。
”我们三个对着瓶口轮流喝,没人问彼此的名字。桥洞外的马路上,偶尔有私家车呼啸而过,
车牌大多是本地的,后备箱里塞满了年货。有辆红色的小轿车慢下来,车窗摇开,
一个打扮时髦的女人往外扔零食盒,塑料袋飘了飘,正好落在我脚边。“操!
”我抓起酒瓶子就想扔过去,被那大哥按住。“犯不着。”他抢过酒瓶又喝一口,
“十年前我也这样,看见开好车的就眼红。后来饭馆着火,老婆跟人跑了,
才明白日子是给自己过的。”我望着远处的霓虹,
那些光怪陆离的颜色像极了刚进城时看到的景象。那时候我以为,只要肯卖力,
总能混出个人样。可现在,我连回家的勇气都没有。“再去买瓶酒!
”我摸出兜里最后二十块钱,站起来的时候腿有点飘。马路对面就有个烟酒铺,
我低着头往前冲,听见刺啦的刹车声时,正看见一辆白色的面包车朝我撞过来。车灯太亮,
晃得我想起十八岁那天,爸站在村口送我,手里攥着皱巴巴的五百块钱,
晨光也是这么刺眼睛。2 褪色的红领巾疼。不是被车撞的那种疼,
是后脑勺磕在水泥地上的钝痛。我想睁开眼,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耳边是嗡嗡的鸣响,
夹杂着孩子们尖细的笑。“王哲!你又装睡!”有人拽我胳膊,力道不大,
指甲却刮得我皮肤痒。我猛地睁开眼,看见一片蓝白相间的天花板,吊扇慢悠悠转着,
扇叶上缠着蜘蛛网。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课桌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
粉笔灰在光柱里跳舞。讲台上站着个穿的确良衬衫的女人,齐耳短发,袖口别着红色的套袖。
她手里攥着半截粉笔,正瞪着我。“昨天布置的算术题,你是不是又没做?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我旁边的小胖墩用胳膊肘撞我,他校服领口别着的红领巾歪歪扭扭。
“阿哲,李老师叫你呢。”李老师?我脑子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李桂英,
我的小学三年级班主任,她不是在我上初二那年就去世了吗?死于肺癌,
我记得妈当时还去随了份子。“站起来!”李老师把粉笔往讲台上一拍,白色粉末溅起来。
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蓝白校服,裤腿短了一截,露出脚踝。
脚底下是双回力鞋,鞋头磨破了,用线缝了个歪歪扭扭的补丁——这双鞋,
是我八岁那年爸用劳保鞋改的。“三加五等于几?”李老师双手叉腰,
她的指甲上沾着蓝黑墨水。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疼。周围的同学都在偷笑,
前排那个扎羊角辫的女生转过头,冲我做了个鬼脸。是陈雪,我小学时的同桌,
后来她家搬去县城,就再也没见过。去年同学群里有人说她离婚了,带着孩子开服装店。
“八……八?”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稚嫩得像捏着鼻子说话。“那七加九呢?
”李老师步步紧逼。“十六!”我脱口而出,
这是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数字——我第一个月工资是一千六,那天我买了只烤鸭,
蹲在桥洞下啃得满嘴流油。李老师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头:“坐下吧,下次不许上课睡觉。
”我跌坐在硬邦邦的木椅上,心脏狂跳得像要撞碎肋骨。桌子上刻着歪歪扭扭的“早”字,
是我模仿鲁迅刻的,被李老师发现后罚站了一节课。旁边堆着几本课本,
《语文》封面上画着两个少先队员,《算术》的角被折得卷起来。下课铃响的时候,
我还没缓过神。陈雪转过身,把一块水果糖放在我桌上,玻璃糖纸在阳光下闪着彩光。
“给你,我妈从上海带回来的。”糖是橘子味的,含在嘴里甜得发腻。
我看着她羊角辫上的红色蝴蝶结,突然想起十七岁那年,在县城的网吧里,
她视频时说“阿哲,我们考同一所大学吧”。后来她考上了,我落榜了,在她去报到那天,
我背着行李登上了去南方的火车。“王哲,放学去掏鸟窝不?”大强凑过来,
他的校服扣子扣错了位,“后山那棵老槐树上有个大的。”我盯着他圆乎乎的脸,
这张脸后来会晒得黝黑,在酒桌上拍着胸脯说“阿哲你要是缺钱尽管开口”,
然后偷偷塞给我一个装着两千块的信封。“不去。”我摇摇头,突然想回家。放学铃响后,
我跟着人流往校门口走。土路两旁的白杨树抽出新芽,几个低年级的孩子在追打嬉闹,
扬起的尘土落在我的白球鞋上。远远看见爸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
车把上挂着个尿素袋,里面鼓鼓囊囊的。“阿哲!”爸看见我,从车上跳下来,裤脚卷着,
沾着泥点。他那时还没秃顶,头发黑黢黢的,眼角只有几道浅浅的皱纹。“爸。”我跑过去,
声音里带着哭腔。爸愣住了,伸手摸我额头:“咋了?被老师批评了?
”他从尿素袋里掏出个苹果,用袖子擦了擦,“给,今天在果园摘的,甜得很。
”苹果上还带着新鲜的果霜,我咬了一大口,汁水顺着下巴往下流。十年后爸躺在病床上,
插着氧气管,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响。我守在旁边,连个苹果都不敢给他吃,
医生说他吞咽功能已经退化了。“爸,我想好好学习。”我突然说。爸笑得露出两排黄牙,
蹬着自行车往家走,后座上的我搂着他的腰,闻到他汗衫上熟悉的肥皂味。
路过村头小卖部时,看见妈正站在柜台前,手里拿着两包旺旺大礼包。“你咋买这个?
挺贵的。”爸停下车。“阿哲这次算术考了满分。”妈把礼包塞给我,
眼里的光比过年挂的红灯笼还亮,“给我儿子奖励的。”我抱着礼包坐在后座上,
看见夕阳把我们三个的影子拉在一起,像条长长的绳子,把我从那个冰冷的出租屋,
拉回了1998年的春天。3 作业本上的未来晚饭是红薯稀饭配咸菜,
妈却额外炒了个鸡蛋,油星子溅在灶台上,她用抹布擦了好几遍。爸蹲在门槛上抽烟,
看着我狼吞虎咽,烟灰掉在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今天咋回事?”爸突然开口,
“李老师来家访,说你上课睡觉,还跟大强打架。”我嘴里的鸡蛋差点喷出来。打架?
我使劲回忆,只记得被车撞前那种天旋地转的疼。“我没打……”“没打?
大强他爸都找到村里了。”妈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说你把大强推到沟里,膝盖都擦破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左胳膊肘上有块淤青,大概是穿越时的“后遗症”。“他抢我作业本。
”我脱口而出,这是十岁那年真发生过的事,大强抄我作业被发现,
反咬一口说我故意给他错答案。爸突然笑了,把烟锅在鞋底磕了磕:“行,咱不欺负人,
也不能让人欺负。”他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个铁皮盒,打开来,里面是一沓用红绳捆着的毛票,
“明天去买个新作业本,再给大强道个歉,毕竟他流血了。”铁皮盒角落里压着张黑白照片,
是爸年轻时在砖窑厂拍的,穿着的确良衬衫,笑得一脸灿烂。后来这张照片会被妈放大,
摆在他的遗像框旁边。我盯着照片看,突然想起爸去世那天,我攥着这铁皮盒,
里面只有三张皱巴巴的十块钱。“爸,我能问你个事儿不?”我扒拉着碗里的红薯,“你说,
人这辈子,是不是努力了就一定能过上好日子?”妈正收拾碗筷的手停住了,爸也愣了愣。
“傻小子,说啥胡话。”爸摸我的头,掌心粗糙得像砂纸,“咱庄稼人,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你看隔壁老马家的二小子,考上大学留在城里,不就是苦出来的?”老马家二小子,
后来成了县教育局的领导。去年我回家给他爸奔丧,他穿着笔挺的西装,
跟前来吊唁的人握手,看见我时,眼神里的陌生像冰锥子。我把剩下的稀饭喝完,
从书包里掏出算术本。泛黄的纸页上,老师用红笔写着“65分”,旁边画了个哭脸。
这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考不及格,那天回家被爸用鸡毛掸子抽了屁股,
妈在旁边哭着说“读书是唯一的出路”。“我要重做这些题。”我找出铅笔,
笔尖在嘴里抿了抿。爸和妈对视一眼,妈赶紧把煤油灯往我这边挪了挪。昏黄的灯光下,
我握着笔的手抖得厉害。这些简单的算术题,像一个个密码,通往不同的人生。
如果当年我没放弃复读,如果我没轻信那个搞传销的老乡,
如果我在那个雨天没让前女友独自去医院……“阿哲,你今天咋了?”妈摸着我额头,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妈,我想考大学。”我盯着作业本上的“3+5=8”,
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纸页上,晕开一小团墨迹。窗外传来青蛙的叫声,
还有远处池塘里鸭子的嘎嘎声。我想起十年后那个除夕夜,
我在出租屋里计算着什么时候才能攒够回家的路费,而现在,我坐在1998年的煤油灯下,
面前摊着一本可以改写命运的算术本。大强他妈带着大强来敲门时,我正在做最后一道题。
大强的膝盖上缠着纱布,看见我时脸涨得通红。“对不起。”我站起来,
把兜里的水果糖递给他,是陈雪给我的那棵。大强他妈还想说什么,被爸拉到院子里抽烟。
两个男人的声音混着蝉鸣飘进来,妈在灶台边给大强找饼干,铁盒子打开时发出清脆的响。
“这道题你做错了。”大强突然凑过来看我的作业本,他的小胖手指着“7+9=15”,
“应该是16。”我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突然笑起来。原来有些东西,
不管过多少年都不会变。就像大强虽然爱抄作业,
却总在关键时刻提醒我;就像妈永远会在灶台上留着一碗热饭;就像爸那辆破自行车,
总能准时出现在校门口。夜深了,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
在墙上投下树枝的影子。我摸了摸枕头底下的算术本,上面的红叉被我用橡皮擦掉,
改成了正确的答案。4 跳级风波与果园初芽也许,这一次,我能把人生这道题,
算对第四章 跳级风波与果园初芽煤油灯的味道还没散尽,我已经坐在了四年级的教室里。
李老师站在讲台上,手里捏着我的转学申请——准确来说,是跳级申请。她眉头拧成个疙瘩,
眼镜滑到鼻尖上,透过镜片打量我的眼神像在看个怪物。“王哲,你确定要跳级?
”她把申请往桌上一拍,粉笔灰簌簌往下掉,“三年级的课程你才学了半学期,
四年级的算术要学乘除法,语文要背《为人民服务》,你能跟上?”后排传来大强的嗤笑声,
他正用圆规在橡皮上扎洞。“老师,他昨天还把‘乘法’写成‘剩法’呢!
”我攥着衣角站起来,膝盖撞在课桌腿上,发出“咚”的一声。“李老师,我能。
”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教室里撞出回音。这不是小孩子的逞强,
是我用十年打工生涯换来的笃定——我知道知识能当饭吃,知道错过的机会有多金贵。“好。
”李老师突然笑了,从教案本里抽出一张卷子,“这是上学期的期末测试,
你要是能考九十分以上,我就帮你申请。”接过卷子时,我的手在抖。
卷面标题是“1998年四年级数学期末测试”,印刷字迹有些模糊。
第一道题是“36×7=?”,我笔尖悬在纸上,突然想起在工地搬砖时,
包工头算错平方数克扣工钱,我拿着计算器跟他吵了一下午,最后被赶出来,
连当天的工钱都没拿到。“唰唰”的笔尖摩擦声里,我听见窗外的麻雀在叫。
等我把最后一道应用题答完,抬头看见李老师正扒着门框跟教导主任说话,
两人都朝我这边看。大强的脑袋快凑到我卷子上了,口水差点滴在“附加题”三个字上。
“252。”我突然报出第一道题的答案。大强愣住了,
手忙脚乱地去翻自己的算术本:“你咋算这么快?”“36×7=252,
”我指着他本子上的“212”,“你少算了36×5那步。”他脸瞬间红成猪肝色,
把本子往桌洞里塞。我突然想起十年后,他在酒桌上拍着我肩膀说:“阿哲,
当年要不是你帮我补数学,我连包工头都当不了——算账算不明白,谁信你啊?
”卷子交上去时,李老师的眼镜差点掉下来。她拿着红笔勾了又勾,
最后在卷首写了个“98”,附加题旁边画了个大大的五角星。“明天去四年级报道。
”她把卷子往我怀里一塞,转身时踩着了自己的裙摆,差点摔一跤。回家的路上,
大强一路跟在我屁股后面,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烤红薯。“阿哲,你是不是吃了啥聪明药?
”他把红薯往我手里塞,“我妈说吃烤红薯能变聪明,给你。”红薯烫得我手心发红,
甜香混着泥土味往鼻子里钻。我突然停下脚步,
看着路边那片荒坡——这片地十年后会被开发商推平,盖成别墅区,而现在,
它只是长满了野草,偶尔有几只山羊在啃苗。“大强,你说这地能种果树不?
”我指着荒坡问。他啃着红薯摇头:“俺爷说这地是‘漏沙田’,种啥死啥。
”我却想起在南方打工时,见过人家在石头缝里种脐橙,用塑料膜保水,产量比平地还高。
“回去跟你爸说,这地要是没人要,咱承包下来。
”大强的嘴张得能塞下整个红薯:“你要种啥?”“苹果树。”我咬了口红薯,烫得直哈气,
“以后结了果子,拉去县城卖。”到家时,爸正蹲在院子里编竹筐,妈在翻晒玉米。
我把跳级的事一说,爸手里的竹篾“啪”地断了,妈手里的木耙子掉在地上,
砸起一片玉米粒。“你说啥?跳级?”妈抓着我胳膊来回晃,“你是不是在学校闯祸了,
老师把你赶出来了?”“妈,我考了98分。”我把卷子展开,贴在堂屋的土墙上。
夕阳正好照在“98”上,红得晃眼。爸摸出旱烟锅,半天没点着。他盯着卷子看了又看,
突然往屋外跑,妈在后面喊“你去哪”,他头也不回:“找村支书!
问问那片荒坡承包要多少钱!”那天晚上,我家的煤油灯亮到后半夜。爸蹲在灶门前,
用火棍在地上画来画去,算承包费、买树苗的钱、雇人的工钱。
妈在旁边数着铁皮盒里的毛票,数到第三遍,突然哭了:“还差五十块。
”我摸出枕头底下的苹果——爸昨天给我的那个,一直没舍得吃。“明天我去镇上卖了它。
”爸把火棍一扔,摸我的头:“傻小子,苹果留着吃。钱的事,爸去跟你三大爷借。
”三大爷是镇上供销社的会计,平时抠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我知道爸这一去,
少不了听冷话。可看着爸往门外走的背影,我突然想起十年后他躺在病床上,
拉着我的手说“爸没本事,没给你留啥家业”,眼泪就忍不住往下掉。“爸,”我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