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初夏的午后,阳光恰到好处地穿过云层,落在“云汐市当代艺术中心”通透的玻璃幕墙上,
折射出璀璨却不刺眼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咖啡香、崭新油墨味儿,以及衣香鬓影的低语。
柳如烟背着一个略显沉重的帆布画具包,正蹲在三号展厅中央,面前竖着画架,
全神贯注于一块悬浮在聚光灯下的不规则金属雕塑。她的手指修长灵活,
在速写本上快速游走,铅笔划过粗糙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精准地捕捉着金属折射出的锋利光感与厚重冰冷的矛盾质感。鼻尖沁出细微的汗珠,
几缕柔软的发丝散落颊边也无暇顾及。在她身后不远处,周易站定。
一件剪裁得体的灰色高定西装完美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身形,内搭挺括的白衬衫领口微敞,
袖口处一枚简洁的铂金袖扣随着他翻阅展品说明书的动作偶尔闪烁冷光。
他对这场据说汇聚了先锋艺术家的展览兴趣寥寥,纯粹是顺道而来处理完公事的短暂驻足。
然而此刻,他的目光并未停留在面前的画作上,反而越过两三个观赏者,
落在那抹专注的身影上。准确地说,是她飞速运动的笔端,
和她速写本上已经跃然纸上的惊人雏形——那不仅是简单的临摹,
而是融入了她个人理解的、充满生命力的再创作线条。周易的眉峰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这是少有的能让他感到“有趣”的信号。柳如烟沉浸在捕捉灵感的世界里,
浑然不觉身后的欣赏目光。当她试图从某个刁钻角度观察那件雕塑更深层次的阴影结构时,
身体下意识地再次往后挪动了几寸。“小心。”一道清冽低沉的男声自身后响起,
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切割开柳如烟周身的艺术泡泡。几乎是同时,
她的后背撞上了一个微凉的、触感极其坚实的物体——是人的胸膛。“啊!
”短促的惊呼脱口而出,柳如烟一个趔趄,手中摊开的速写本、几支零散的炭笔,
连同腋下夹着的一叠厚厚参考画册,“哗啦”一声,全都应声散落,纸张、笔、画册,
华丽铺了一地,狼狈得像是一场小型艺术事故现场。柳如烟脸“腾”地一下就热了,
迅速回头道歉:“对不……”起字卡在了喉咙里。抬起头,撞入一双深邃的眼眸里。
近在咫尺的男人很高,她需要微微仰起脸。日光顶灯的暖光打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
如同雕塑大师最完美的杰作,下颚线绷紧而利落。那双眼睛是近乎纯粹的墨黑,此刻正垂着,
看不出什么情绪,像寒潭深水,却奇异地蕴含着一种沉稳而专注的力量。
就是这双眼睛的主人,在她即将失衡的瞬间,稳稳地扶住了她的手臂,
那掌心的温度和力度透过薄薄的衣袖传来,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奇异力量,
止住了她身体的后倾。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展厅的喧嚣背景音神奇地退去,
只剩下两人之间那短暂的、因意外贴近而格外清晰的呼吸声。
柳如烟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冷冽木质香调,混合着一点点阳光晒过织物的洁净气息。
心脏像是被这意外的冲撞狠狠捏了一下,不受控制地加速搏动。脑子里一片空白,
刚刚滚瓜烂熟的道歉词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周易在她愣怔的目光中,松开了手,
动作自然流畅,带着一种疏离的礼貌。“站稳就好。”他声音不高,语调没什么起伏,
目光却已经落向地面的一片狼藉。他没有多余言语,甚至没有等柳如烟从呆滞中完全回神,
便径直弯下腰。昂贵的西装裤线因为这个动作紧绷,勾勒出好看的腿部线条。
他修长的手指先捡起了那本被摔得散开的速写本,很自然地拂去纸页上不存在的灰尘,
在合拢它的时候,视线不经意扫过其中一页刚完成不久的关于金属雕塑的速写。
笔触大胆流畅,用最简约的线条精准解构了工业材质的冰冷强硬与艺术家想表达的扭曲灵动,
充满了矛盾又无比和谐的力量感。比他之前在远处瞥见的更有冲击力。
周易的目光在那画上停留了比整理散落物所需更长一点的时间,
墨色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讶异和欣赏。他的动作不疾不徐,
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优雅。很快,散落的炭笔也被一一拾起,整齐地插回画具包侧袋。最后,
他拾起了滚落在脚边的一张设计精美的名片,青绿色的水波纹为底,
上面简洁清晰地印着:“青禾创意工作室 | 柳如烟 | 主创设计师&插画师”。
当他把收拾好的速写本、画册递还给柳如烟时,柳如烟才像是被施了解冻咒,猛地吸了口气,
脸更红了,手忙脚乱地接过来。“谢、谢谢您!实在抱歉,
我太不小心了……”她的声音带着点局促的软糯,懊恼自己像个冒失鬼。
周易的目光在她微红的脸颊上短暂停留,那张名片被他夹在指间,没有立刻归还。
他看着她的眼睛,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但眸色似乎比刚才深了一点。“没关系。
”他淡淡地说,“下次注意。” 这四个字不带责备,反而有种陈述事实的平静。恰在此时,
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脚步匆匆地穿过人群走到周易身边,语速很快又带着恭敬:“周总,
王董他们已经在楼下等了十分钟,说下午在星河湾的会面……”青年助理的话戛然而止,
显然意识到了现场微妙的氛围,目光在周易和柳如烟之间快速掠过,随即恭敬地低下头。
这声“周总”像是一个明确的身份标签,瞬间拉近又推远。周易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视线从柳如烟脸上移开,转向助理时已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峻气场。“知道了。
”他没有再看柳如烟,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意外和短暂的救助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然而,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一刹那,却稍稍顿了一下脚步。男人微微侧首,
下颌线的弧度在展厅柔光下显得愈发冷硬分明。他没有回头,但声音清晰地落回柳如烟耳畔,
依旧是那种平静无波的音调,却莫名地在她心头留下了一丝细小的涟漪:“你的画,很好。
” 甚至不是疑问句,而是笃定的陈述。话音未落,他高大的身影已迈开步子,
步履沉稳地融入前方光洁地面流动的人影之中。深灰色的西服背影渐行渐远,
最终消失在展厅通往出口的廊道拐角,留下空间里那一抹残存的冷冽木质香,
和他助理略显仓促紧跟的脚步。柳如烟站在原地,怀里抱着失而复得的画具和散册,
心脏依旧不争气地怦怦直跳,
手心似乎还残留着刚才他扶住自己手臂时那一抹转瞬即逝的温热和坚定。
那句简单的“你的画,很好”,像一颗投入平静心湖的石子,
在她胸腔里激起一圈又一圈放大的涟漪。她低头,目光无意识地落在手边翻开的速写本上,
刚刚被那人短暂欣赏过的画还摊开着。画纸的边缘,
似乎还带着一丝被陌生人触碰过的陌生感。她再一摸画具包侧袋,炭笔都在,
唯独——那张印着自己名字和工作室的名片不见了。②空气里憋闷了一整天的水汽,
终于在柳如烟和工作室老板李哥走出“远洋资本”那座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大厦时,
轰然倾泻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滚烫的水泥地上,激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瞬间模糊了世界。
暴雨如同失控的鼓点,敲击着楼宇、地面、匆忙撑开的伞面和疾驰而过的车顶,
发出震耳欲聋的喧哗,瞬间将城市的喧嚣覆盖。柳如烟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步,
手忙脚乱地在背着的硕大帆布画具包里摸索折叠伞,心头掠过一丝不太妙的预感。
指尖触到的只有画笔的金属套帽、硬质速写本的边缘,就是没有熟悉的伞骨触感。完了。
她心里咯噔一下。旁边同样猝不及防的李哥狼狈地抬起手臂挡在头顶,公文包压在身下,
侧头对柳如烟喊:“靠!这天儿……小柳,你带伞没?
”“好像……忘了……”柳如烟的声音在雨幕中显得有点发虚,带着一丝认命的懊恼。
她出门前明明觉得天色不对,可满脑子都是待会儿要面对甲方的关键提案,
等想起来带伞这茬的时候,人已经在出租车上了。
帆布包沉甸甸地装满了各种项目图稿、打印精装本和备用电脑电源,
唯独没有那把该在的折叠伞。冰凉的雨水迅速打湿了她的发顶、肩膀,
单薄的衬衫布料贴在皮肤上,带来粘腻的凉意。几缕碎发狼狈地贴在额角和脸颊。“得,
我也没带。”李哥一脸丧气,干脆把公文包顶在头上,瞅着眼前如同洪水瀑布般的马路牙子,
“这打雷闪电的,路边也不好打车……完了完了,下午回工作室还有一堆事儿呢!
”两人狼狈地躲在大厦外挑出的狭窄雨檐下,那点可怜的遮蔽几乎聊胜于无。
狂风卷着冰凉的雨水不断扑向玻璃门和大理石柱之间避雨的狭小区域,
柳如烟和李哥的裤脚、鞋面迅速湿透,沁入一片冰凉。李哥烦躁地不停刷新打车软件,
屏幕上显示的“预计排队67位”和一长串鲜红的数字,
像是对他们这场瓢泼大雨下兵荒马乱的最佳嘲讽。
耳边只有哗啦啦的雨声、密集的喇叭声以及周围同样被困的人们此起彼伏的抱怨。
柳如烟努力把湿漉漉的头发往耳后拨了拨,试图缓解那股水汽带来的痒意。她侧过身,
下意识地想把更重的画具包抱在身前挡雨,那鼓鼓囊囊的帆布包沾了水,显得更加笨重。
每一次移动,肩膀摩擦着湿透的衬衫,冰凉又粘腻。
李哥嘴里还在喋喋不休地数落着甲方大楼的不合理设计和这场该死的暴雨。
柳如烟的心思却有点飘。她的目光落在车流湍急、被雨雾模糊的马路对面,
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几个小时前,在艺术中心那双平静无波的深潭般的眼睛,
和那句带着冷冽余音的“你的画,很好”。然后,就是他那辆载着她离开艺术中心的车,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刮出的规律弧线……念头刚落,一辆通体漆黑、线条流畅沉稳的轿车,
悄无声息地破开厚重迷蒙的雨帘,精准地、宛如带着自己独特节奏般,
滑向大厦门口这段人流稀少的临时上下客区域。轮胎碾过积水,带起一圈飞溅的水花,
稳稳地停在了距离柳如烟和李哥几步之遥的地方。
黑色的车身在雨水的冲刷下泛着冷冽低调的光泽,如同一头沉默的、蛰伏在暴雨中的猎豹,
强烈的存在感瞬间吸引了附近躲雨人的目光。副驾驶的车窗悄无声息地匀速降下。
一道清晰锐利、在晦暗雨幕背景下格外突出的侧脸剪影,猝不及防地撞入柳如烟的视线。
是周易。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强制按下了慢放键。
倾盆的雨声、李哥的抱怨、出租车的喇叭、周围人避雨的嘈杂,
所有的声音都像是被一层厚厚的玻璃隔开,变得遥远模糊。柳如烟呼吸一窒,
瞳孔下意识地放大。隔着车窗玻璃模糊的雨痕,她看见男人清晰的下颌线,
紧抿着却并不显得刻薄的唇,还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隔着雨水和距离,
精准而平静地朝她这边望过来。雨水从他车顶汇聚成小溪,顺着光滑的车窗玻璃蜿蜒流淌,
那道视线却像穿透了水汽和喧哗,直接落在了她的身上。
依旧是那种没有情绪、波澜不惊的注视,仿佛在看一件静物,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力量感。
心跳瞬间失序,快得像要跳出喉咙口。脸颊上刚才被雨水浸透的冰凉还没来得及退去,
一股更强烈的、莫名的热意却“轰”地从颈后涌上来。怎么……又是他?
柳如烟感觉自己像被施了定身咒。怀里抱着的沉重帆布包此时成了唯一的锚点。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指关节因为用力微微发白。那一瞬间涌上心头的,
是绝对的错愕和一丝难以形容的窘迫——几个小时前才在艺术中心撞进人家怀里,
紧接着就在另一个地方狼狈得被大雨浇成了落汤鸡,连把伞都没带……这形象,
简直不要太糟糕!
周易的眼神在她湿透的发梢、粘着水珠的睫毛和沾着泥点的小白鞋上淡淡扫过。
她甚至感觉自己被那目光扫过的地方,雨水蒸发都慢了几分。他并没有说话。
车内的安静与外界的喧嚣形成极致对比。驾驶位的车窗随即也降下,
露出司机带着恭敬询问的面孔,似乎在询问是否放行或等客。
周易的目光越过副驾驶位的车窗,直接落定在如同雨中小鹌鹑般僵硬的柳如烟身上。然后,
那道清冽低沉、熟悉得让人心悸的声音,就这样穿透了哗啦啦的暴雨声,清晰地响了起来,
不是对着殷勤的司机,也不是对着旁边同样目瞪口呆的李哥。他的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像一根坚韧的丝线,瞬间勾住了柳如烟无处安放的混乱神经。
“上车。” 他言简意赅,直接下令。没有任何征询意见的“顺路吗?
”或是礼貌性的“需要帮忙吗?”。他甚至没有去问要去哪里。就是两个字,干净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