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腻的脂粉气混杂着劣质熏香的甜腻,沉甸甸地压在怡春楼二楼的回廊里,堵得人胸口发闷。
沈清婉跪在冰凉的地板上,粗硬的麻布衣料磨着膝盖,
指尖被沉重的铜盆冷水浸得发白又刺痛。盆里的水已经浑浊不堪,
浑浊地倒映出窗外昏黄斜阳的最后一抹残光,
的身影——一张和她前世那个加班猝死的职业分析师沈清婉截然不同、却也称得上清丽的脸,
只是此刻挂满了不合时宜的倔强和难以掩饰的疲惫。掌心的水泡,
大概是被粗糙的木盆磨破了一个。“沈清婉,磨蹭什么?还不快把头洗干净点儿!
王爷马上就到,要是冲撞了贵客,仔细你的皮!”老鸨尖利刻薄的声音在头顶炸响,
带着一种迫不及待将她变现的贪婪。靖王,萧衍。
这个名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进沈清婉的心湖。
她魂穿到这个身份低贱的青楼女子身上不过三日,关于这位煞星的传闻却听了满满一箩筐。
权倾朝野,冷戾无常,尤其以在床上用各种手段折辱美人闻名。被他点过牌子的姑娘,
没有不带着一身伤痛哭流涕被抬出来的。她不想去,可她没有选择。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古代社会,一个青楼女子的性命,贱若蝼蚁。深吸一口气,
压下胃里的翻腾和骨子里的反抗,沈清婉用力搓洗着那头墨色的长发。水温冰冷刺骨,
激得她打了个寒颤,却也带来一丝短暂而残忍的清醒。华丽的包间内,烛火摇曳,
熏香是上好的沉水香,与外面截然不同的清雅。沈清婉穿着一身被迫换上的水红色薄纱裙,
局促地跪在柔软的地毯上。她垂着头,视线只能触及地毯上繁复的祥云纹路,
和一双缓缓踱步停在她面前的、绣着暗金螭纹的黑色锦靴。空气仿佛凝固了,
无形的压力从头顶沉沉压来。那视线冰冷刺骨,带着审视,像刀锋刮过她的脊背。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抬头。”声音低沉,
不带一丝温度,正是传说中靖王萧衍。沈清婉僵硬地、一点点地抬起下颌。男人很高,
逆着光,烛火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投下深邃的阴影。剑眉斜飞入鬓,鼻梁挺直,
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确实有副极好的皮囊,但那双眸子,黑沉如墨,深邃无底,
里面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暖意,只有一片冻结的荒原。传闻诚不我欺。“模样倒是…干净。
”萧衍的指尖带着凉意,猝不及防地勾起她的下巴,迫使她完全暴露在他的目光之下。
他的指尖粗糙,带着常年握兵器留下的茧,磨得她下颌生疼。沈清婉身体瞬间绷紧,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大脑。理智告诉她必须顺从,但骨子里的现代灵魂却叫嚣着屈辱。
她强忍着不让自己抖得太厉害,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萧衍似乎很享受她这种隐忍又恐惧的反应,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那是掠食者玩弄猎物前的戏谑。他俯下身,冰冷的呼吸几乎喷在她的耳廓:“本王很想知道,
骨头能有多硬?”话音未落,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攫住她的肩膀!萧衍毫无怜惜地,
像是丢一件破布娃娃般,狠狠地将她掼向几步外那张铺着厚厚锦被的大床!“啊!
”失重的恐惧和撞击的疼痛让沈清婉惊呼出声。
就在她身体撞上床榻、意识因为疼痛和极度恐惧而短暂混沌的那一刹那!
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和眩晕同时攫住了她和将她甩开的那个人!“唔!
”一声闷哼从萧衍喉间溢出。他高大健硕的身躯晃了晃,竟也站立不稳,
猛地扶住了一旁的雕花床柱。沈清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仿佛灵魂被一只无形巨手硬生生从躯壳里拽了出来!她痛苦地闭上眼,
再睁开时——视线变高了!眼前不再是柔软的锦被,而是自己刚刚躺过的位置!
她正俯视着那个倒在凌乱被褥中、穿着水红色纱裙、脸色煞白、满眼惊惶的自己!
等等…俯视?沈清婉骇然地低头。入眼是一身玄色云锦蟒袍,腰束玉带,
一双骨节分明、显然属于男性的手正死死按在……那具高大身体,
也就是原本属于萧衍的身体的胸口!剧烈的眩晕感还残留着,心跳得又快又重,
但身体的力量感和高度,与她之前羸弱青楼女子的体验截然不同!心脏骤停了一拍。
她僵硬地抬起手这动作由现在这具强健的身体做出来,充满了陌生和力量感,
看到的是一双指节分明、虎口和指腹都带着厚茧的大手。
再看向床榻——榻上的“沈清婉”也正挣扎着坐起。那张熟悉的、属于她自己的脸上,
原本惊惶无助的表情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冻千年的错愕和……震怒?
那双原本盛着水光的眸子,此刻像是淬了冰的寒潭,正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瞪着她…或者说,
瞪着她现在占据的这个身份——靖王萧衍!“大胆妖……你?!”榻上的“沈清婉”开口了,
发出的却是一个低沉冰冷、属于男性的厉喝!然而话刚出口,便卡在了喉咙里,
那张娇艳的脸上露出了近乎狰狞的扭曲——声音是萧衍的,神态语气也是萧衍的,可这身体,
却是一个青楼女子的!包间内死一般的寂静。烛火噼啪爆了一声,
像是打破了某种诡异的平衡。两个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一个僵立在床边身是靖王,
一个半撑着身体在榻上身是花魁,
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涛骇浪和荒谬绝伦——他们竟然!互换了身体?!
“王、王爷……”门外传来贴身侍卫林风小心翼翼的声音,“您…没事吧?
”榻上的“沈清婉”萧衍的魂瞬间回神,那张本该柔媚的脸上布满了风雨欲来的寒霜,
眼神凌厉如刀,扫向紧闭的房门。站在地上的“萧衍”沈清婉的魂心脏差点蹦出嗓子眼。
她下意识地挺直腰背,模仿记忆中影视剧里帝王的姿态,努力压低嗓音,
想让声音听起来更威严雄浑一些,出口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绷:“无…无事!在外候着!
未得本王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是!王爷。”门外的林风似乎有一丝疑惑,
但仍旧恭敬应命。听到脚步声退远了一点,两个人都松了口气。榻上的“萧衍”深吸一口气,
尝试着挪动这具陌生的、软绵绵的属于女性的身体。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让他极度不适,
更别提起身——那种由强大力量到孱弱的落差,让他脸色铁青。他再次抬眼,
目光如冰锥刺向占据了“他”身体的沈清婉,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极力控制着暴怒:“你,
究竟是何方妖物?”沈清婉也快疯了,她抱着“自己”的胳膊,
努力消化这个荒谬的现实:“你才妖物!我就洗个头…不对,我前世是个打工人啊!
莫名其妙就穿了,现在又莫名其妙跟你换了…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靖、王、殿、下!
”“萧衍”的表情僵硬了一瞬,显然也被“前世打工人”的说法冲击到了。
但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眼下这具身体的处境和对面那占据了他尊贵身份的卑贱灵魂。
“荒谬至极!”他低斥,试图调动内力把这可恶的魂魄震出去,却震惊地发现丹田空空如也!
这身体不仅弱,还没有半分习武之人的底蕴!沈清婉也尝试着活动了下手指,
属于萧衍身体的磅礴力量感让她稍微安心,但这身份带来的压力更大。她强迫自己冷静,
前世分析数据报表的理智艰难上线:“听着!现在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外面随时有人进来!
无论我们怎么换的,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暂时扮演好对方的角色,稳住局面!
否则被当成妖孽烧死,谁也跑不了!”“萧衍”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鹰隼,
审视着占据了他身体的女子。虽然荒谬绝伦,但这话确实……该死的合理。身为王爷,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失心疯”和“妖孽附体”的下场。他闭了闭眼,压下滔天怒火和屈辱,
再睁眼时,眸中只剩下冰冷的命令:“好。本王可以暂时按兵不动。但,
若你胆敢以本王身份行不轨之事,或损及王府半分,本王必定让你魂飞魄散!
”沈清婉看着他一个娇滴滴的身体散发出如此凌厉的杀气,颇有些滑稽,
但也被那话语中的森冷寒意激得一哆嗦。她立刻点头:“成交!你也一样!
不许用我的身体做任何…任何羞耻的或者自残的事!
”就在两人达成这诡异而脆弱的临时协议时,门外又响起林风的声音,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王爷!卯时三刻了!陛下…陛下召您入宫议事的时辰快到了!
还有…吏部张侍郎、工部李郎中…几位大人已在府中等候您多时了!”轰隆!
这个消息如同惊雷在两人头顶炸响!沈清婉的脸瞬间白了。开什么玩笑?!上朝?议事?
见皇帝?!她一个现代社畜,连古代的官位都分不清,对朝政更是一窍不通!
这去了不是立刻露馅儿吗?床上的“萧衍”眼中精光一闪,几乎是本能地开口,
声音依旧清冷,试图阻止:“本王身体略有不适,需休息片刻!朝议……”不等他说完,
外面的林风似乎更为难了:“王爷恕罪!宫里的王公公已经在外厅候着了,说是…陛下口谕,
今日事关河道赈灾与军粮贪墨,一定要王爷到场主持。”完了!沈清婉眼前一黑。
不去就是抗旨!去了就是找死!这开局就是地狱模式!“萧衍”也皱紧了眉头,
眼神飞速转动。他看着眼前那张属于“自己”却写满惊恐茫然的脸,心中更是烦躁。
让这个不知根底的女子替自己上朝?简直是儿戏!可眼下…似乎别无他法。强行称病抗旨,
同样引人怀疑。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憋屈和不安,用眼神警告沈清婉冷静。他压低声音,
语速极快地为她提供保命指南:“沈清婉!听着!你现在是靖王萧衍!
记住几个要点:一、寡言!没有十足把握不要开口!二、冷脸!本王平日就是如此!
三、朝会上若涉及本王职责范围的事务,譬如兵部、户部调配,先应下,
就说‘容后呈报’或者‘待查实再议’!四、若有问策,就重复对方几句重点,再点个头!
具体回府……再说!还有那个工部尚书赵嵩,是太子的人,与本王历来不对付,若他开口,
只当没听见!”沈清婉脑子嗡嗡作响,
“寡言…冷脸…兵部…户部…容后呈报…点个头…赵嵩…当没听见……” 她念经般重复着,
额头上冷汗涔涔。“记住!你是靖王!是朝野上下皆知的冷面煞神!气势!
” 床上的“萧衍”几乎是咬着牙提醒。沈清婉深吸一口气,
努力挺直了属于萧衍身体的腰杆,下巴微微抬起,试图调动这具身体里那股天生的迫人气场。
眼神…她努力回想着刚才萧衍那双冻死人的寒眸。“……走…走吧!
” 她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声音竭力模仿那份低沉冷硬,心却悬在半空。林风推门进来时,
看到的就是“靖王”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周身散发着比平时更慑人的冷气。
而那位新点名的清倌人“沈清婉”,低着头跪坐在床上,身体微微发抖,
看着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王爷?”“备轿。”“靖王”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步履坚定有力,只是脊背略显僵硬。林风心头闪过一丝怪异,
王爷今日…似乎杀气更重了?大概是昨晚确实心情不豫。他不敢多问,连忙跟上。
包间的门合上。床榻上的“萧衍”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焦虑和担忧。他的社稷,
他的权柄,竟然交给了那样一个…慌乱的女人手中?他霍然起身,
强忍着这具身体的孱弱和不稳,踉跄走到窗边,扒开一道缝隙。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
他看到“自己”的身体沈清婉的魂在侍卫的簇拥下,
踏上了那顶属于他的、象征着无上权力与尊贵的紫呢金顶王轿。轿帘放下前,
“他”沈清婉似乎回头望了一眼怡春楼的窗口,眼神里全是求助的信号。
“萧衍”的心沉入了谷底。这朝会……悬了。
当“沈清婉”这个花魁身份被王府侍卫“暂时妥善安置”在怡春楼一个清静些的房间,
并严加看守时名义上自然是靖王看中,先赎了身待回府处置,正主萧衍差点气炸了肺。
用他的身体,坐他的轿子,顶着他的名号去上朝已经足够荒谬,
而“他”竟然还下令“安置”了他自己的身体?!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奈何此刻他身陷樊笼,
徒有王爷的心,却只有花魁的命,只能在侍卫们敬畏又古怪的目光中,
强压着翻江倒海的怒意和憋屈,摆出一副被王爷“临幸”后理应羞怯惊惶的模样,
实则内心盘算着怎么利用花魁身份尽快脱困并回到权力中心。与此同时,
坐在王轿里的沈清婉顶着萧衍的身体,正经历着人生最煎熬的路程。紫禁城的红墙金瓦,
庄严肃穆,无形的威压一层层叠加。御道两侧,身穿绯色、青色官袍的大臣们整齐垂手恭立,
目光或敬畏或好奇地扫过王轿。轿子停下。帘子掀开。
刺目的阳光和高耸巍峨的宫殿一同撞入眼帘。沈清婉闭了闭眼,默念三遍“我是靖王萧衍,
我很冷,我很强”。她学着萧衍的样子,面无表情地踏下轿辇,身形挺直如松。
属于萧衍的强大气场似乎自带威慑,原本还有些低语的大臣立刻噤声,纷纷躬身行礼,
不敢直视。她目不斜视,步伐沉稳地走入金銮殿。太和殿的宏大几乎令人窒息。金砖铺地,
蟠龙绕柱,九重丹陛之上,身着明黄龙袍的皇帝端坐龙椅,面目隐在十二旒玉藻之后,
威严莫测。两侧是神态各异的皇子和百官。沈清婉按着模糊的记忆和“萧衍”的临时指南,
找到了属于靖王的站班位置——御阶之下,王爵首位。她垂眸肃立,
竭力维持着脸部的冷硬线条,实际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冗长又充满机锋的议事开始了。
沈清婉像尊冰冷的玉雕站在那里,半个字也不敢多说。
脑子里嗡嗡的全是听不懂的官名、地名、钱粮数字。什么两淮盐引,什么漕运损耗,
什么三省秋税……每一个字她都懂,连在一起就是天书!
旁边的几位亲王偶尔投来探究的目光,她也只能假装没看到。时间一点点流逝,
就在沈清婉觉得腿快站麻,大脑因为过度紧张和高速运转而濒临死机时,
一个尖锐刻薄的声音响起:“启禀陛下!
”工部尚书赵嵩那个“萧衍”特别点名的对头出班奏道,“前日接到幽州急报,
今夏暴雨,蓟水泛滥,冲毁堤坝数十处,淹没了良田万顷!户部紧急拨付的八十万两赈灾银,
已经火速调往幽州。只是……”赵嵩话锋一转,面露悲愤之色,“臣今日弹劾户部侍郎王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