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雨，下得又急又躁，像极了林知希此刻的心情。
民政局门口的台阶被冲刷得发亮，她攥着刚到手的红色小本子，指腹几乎要嵌进那层光滑的塑料封皮里。身旁站着的男人——墨祈，她法律上的丈夫——正低头看手机，侧脸线条冷硬，下颌线绷得很紧，仿佛刚才和她一起盖章签字的，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墨先生，”林知希先开了口，声音被雨声打湿，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按照之前说好的，协议……”
“在车上。”墨祈打断她，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他收起手机，迈开长腿走向路边的黑色宾利，车门被司机及时拉开，带着一身冷气钻了进去。
林知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荒谬感，跟了上去。
车内空间宽敞，弥漫着淡淡的雪松味，和他身上的气息一样，清冷得让人不敢靠近。墨祈从副驾储物格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看看，没问题就签字。”
文件是打印好的《婚姻协议补充条款》，条款细则她早已看过：婚姻期限一年，期间两人需在公众及家族面前扮演恩爱夫妻；同居于墨祈名下的江景公寓，但分房居住；墨祈需在签约后三日内支付林父公司的欠款三千万，作为“合作报酬”；一年后和平离婚，林知希需配合墨祈发布“因性格不合分手”的声明，不得泄露契约真相，否则需双倍返还欠款。
每一条都写得清清楚楚，像一份冰冷的商业合同。
林知希从包里拿出笔，笔尖悬在签名处，停顿了两秒。她想起父亲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样子，想起催债公司的人砸坏书店玻璃时的巨响，想起母亲哭着说“知希，只有墨先生能帮我们了”……最终，她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林知希。
字迹清秀，却带着点决绝。
墨祈接过文件，快速扫了一眼签名，确认无误后，将其中一份递给她，“收好。另外，今晚搬去江景公寓，地址和密码我让助理发你手机上。”
“现在？”林知希愣了一下，“我还需要回去收拾东西。”
“让助理帮你处理。”墨祈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似乎不想再多说一个字，“地址发给他就行。”
他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林知希抿了抿唇，没再反驳。她知道，自己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场交易，她用一年的婚姻自由，换父亲的公司和家人的安宁，而墨祈，大概是用这场婚姻换他想要的家族权力，各取所需而已。
车子在雨幕中平稳行驶，林知希看向窗外。街景飞速倒退，就像她正在被推着偏离原来的轨道——她本该在自己的小书店里，泡一杯茶，读一下午的书，而不是坐在一个只见过三次面的男人车里，手里攥着一本滚烫的结婚证。
第一次见墨祈，是在一周前的商业酒会上。她穿着不合身的礼服，笨拙地想找投资人救父亲的公司，却不小心撞进他怀里，手里的红酒泼了他一身。周围人倒吸冷气的声音还在耳边，她吓得脸色发白，他却只是皱眉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没关系”，然后转身离开。
第二次见他，是在律师事务所。他的律师直接甩出这份婚姻协议，告诉她墨祈可以帮她还清所有债务，条件是结婚一年。她当时觉得荒唐，几乎要把协议扔在对方脸上，直到律师拿出父亲的病危通知书副本。
第三次，就是今天，民政局。
三次见面，加起来不到两小时，她却成了他的妻子。
“墨先生，”林知希打破沉默，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我们……需要对外公开吗？”
“暂时不用。”墨祈睁开眼，眸色深沉，“下周爷爷生日宴，你以我妻子的身份出席，那是第一次公开场合。在此之前，你可以继续经营你的书店，我不会干涉。”
“好。”林知希点头，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她最害怕的，就是失去自己的书店——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念想。
宾利最终停在市中心的江景公寓楼下。顶层复式，视野开阔，装修是极简的冷色调，和墨祈的人一样，透着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主卧在二楼，你住隔壁的客房。”墨祈带她进门，指了指二楼的方向，“你的东西，助理应该已经收拾好送过来了，在客房里。”
林知希走上二楼，客房果然放着她的行李箱，旁边还堆着几个装书的纸箱。她打开箱子，看到自己的旧睡衣、常用的书签，还有母亲织的围巾，心里泛起一丝暖意，又很快被现实浇灭——这里再舒适，也不是她的家，只是一个需要住满一年的“合作场地”。
下楼时，墨祈正在客厅打电话，语气严肃，似乎在处理工作。他穿着黑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手机，侧脸在落地灯的光晕里显得柔和了些，却依旧带着疏离感。
林知希没敢打扰，悄悄走到厨房，想倒杯水。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瓶矿泉水。她拿了一瓶，刚拧开盖子，就听到墨祈挂了电话。
“冰箱里缺什么，列个单子给助理，让他采购。”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吓了林知希一跳，手里的水差点洒出来。
“……好。”她转过身，看到他正看着自己，眼神里没什么情绪，“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先回房了。”
“嗯。”墨祈颔首，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矿泉水瓶上，顿了顿，补充道，“客房有热水壶。”
林知希愣了愣，说了声“谢谢”，转身快步上了楼。
关上门的那一刻，她靠在门板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房间里弥漫着新书和纸箱的味道，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明明灭灭，却没有一盏是为她而亮。她走到窗边，看着雨丝被风吹得斜斜的，打在玻璃上，留下蜿蜒的水痕。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信息：“知希，事情都办好了吗？墨先生……还好相处吗？”
林知希编辑信息：“妈，放心吧，都办好了。他人挺好的，您照顾好爸，别担心我。”
发送成功后，她把手机扔到床上，走到纸箱旁，开始一本本往外拿书。《小王子》《围城》《百年孤独》……每一本书都带着她的温度，是她对抗这个陌生世界的最后屏障。
楼下，墨祈站在客厅，看着二楼紧闭的房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助理刚发来信息，说林知希的书店很小，但布置得很温馨，她每周还会在店里给附近的孩子读故事。
他想起刚才她在民政局门口，攥着红本时泛红的眼角，想起她倒水边时小心翼翼的样子，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场婚姻，对他而言是必须完成的任务，无关感情。他选林知希，不过是因为她干净、简单，没有复杂的背景，也足够“懂事”——律师说，她答应得很干脆，只问了“会不会影响我的书店”。
“一年后，好聚好散。”墨祈对自己说，转身走向书房。那里还有堆积如山的文件等着他处理，至于这场婚姻里的人和事，不该占用他过多的精力。
雨还在下，敲打着落地窗，像是在为这段刚刚开始的、各怀心思的婚姻，奏响序曲。而门内的两个人，都以为自己能坚守住“契约”的边界，却不知道，人心从来不是冰冷的条款能框住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