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丈夫尉迟宴，是个有病的美人。他说，我们八字相冲，他的身子骨受不住我的阳气。
结婚五年，他碰我一下，就会浑身起红疹，呼吸急促。所以我们只同床，不行房。他搂着我，
满眼疼惜，说委屈我了，等他熬过二十八岁这个劫，一定加倍补偿。我信了。
直到我为他准备的二十六岁生辰宴上，他那位自幼体弱多病的表妹乔夕月旧疾复发，
他将人抱进宗祠后院的药房。透过虚掩的门缝，我看见他将本该属于我的那碗安神汤，
一勺一勺，亲手喂进乔夕月嘴里。他低声哄劝：月儿乖，再喝一口就不苦了。
我从没让她碰过我，心里身外，都是干干净净的。乔夕月攀着他的脖子，
气息不稳：那书意姐岂不是……守了五年活寡？宴哥哥，你好坏。尉迟宴笑了，
声音轻得像羽毛，却能刺穿我的骨头。她活该。谁让她八字那么好，正好能给我冲喜，
逼得你远走他乡五年。心口的血，一瞬间凉得像冰。我没惊动任何人，关掉手机，
像个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座喧嚣的宅院。午夜，寒风刺骨，
我拨通了尉迟家老爷子的电话。尉迟先生，五年冲喜之约，到期了。你们可以放我走了。
1五年了，书意。电话那头的声音，像一口幽深的老井，听不出情绪，你当真对阿宴，
半分情分都无？我攥着冰冷的话筒，指节泛白，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怎么会没有情分？
这五年，他像一味温柔的毒药，一寸寸渗入我的生活。他会跑遍全城，
只为买到我幼时提过一嘴的桂花糕。他会记得我所有的禁忌，连葱花香菜这种小事，
都记得清清楚楚。我们没有夫妻之实，却有着圈子里最让人艳羡的夫妻之名。他对我的好，
细致到让所有人都以为他爱我入骨。也正是这样，我才心甘情愿地，守着这份荒唐的冲喜
婚约，将自己一颗真心，捧到他面前。可现在我知道了。那不是爱，是演给我看的一场戏，
是补偿，也是报复。戏该落幕了，我的心，也该收回来了。见我久久不语，
尉迟老爷子那边像是默认了，半晌，才传来一声叹息。也罢，契约既满，
我尉迟家言而有信。半月后，我会派人送你离开。只是此事需瞒着阿宴，
他如今这般……在意你，我怕他晓得真相，会受不住。我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怎么会受不住？他的心，从来就没在我这儿。骗局，就让它到此为止吧。我不想拆穿，
太难看了。回到那个被称作家的别墅，我坐在黑暗里，直到身上落满月光。
尉迟宴回来了，带着一身酒气和寒意。他从沙发后背抱住我，下巴搁在我肩窝里，
语气像受了委屈的大狗。老婆，你怎么提前走了？我找了你半天，电话也关机，
是不是谁惹你不高兴了？没有。我木然地开口，习惯性地偏过头，
一股熟悉的、淡淡的草药香气，钻入鼻腔。那是养颜花粉的味道，乔夕月独有的。而我，
对这种花粉过敏。呼吸猛地一窒。尉迟宴浑然不觉，还在用脸颊蹭我的脖子，嗯？没什么？
那你怎么……我强忍着胃里翻涌的恶心，将剩下的话挤出来。有点……犯恶心。
他身子一僵，立刻松开我，绕到我面前，蹲下身子，紧张地探我的额头，端详我的脸色，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送你去医院！说着，他抓起我的手就要往外走。我用力抽回手，
将他按回地毯上。不必。就是闻到你身上的味道，有些反胃。味道？他愣住，
扯着自己的衣领闻了半天，尴尬地笑起来，酒气是重了点。好，我去洗澡，
洗得干干净净的，你等我。看着他奔向浴室的背影，我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抱歉，
尉迟宴，以后，我都不等你了。那一夜，我锁了房门。他洗完澡出来，在门口敲了半天门，
嘀咕了几句，像往常一样，去了客房。从前让我感到安心的距离，此刻只让我觉得解脱。
2第二天清晨，主卧的门被拍得震天响。尉迟宴大概是一早就守在门口，立刻就开了门。
门外，乔夕月像一朵风雨飘摇的小白花，推开他，看到床上衣衫整齐的我时，脸色惨白，
眼泪说掉就掉。她咬着下唇，怨怼地剜了尉迟宴一眼，转身就朝楼下跑。月儿！
尉迟宴下意识地就要去追，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缩回脚，回头看我，一脸歉意。老婆，
这丫头不知道发的什么疯。你再睡会儿，我下去看看。不等我回答，
他已经火烧眉毛似的追了出去。我被这出戏闹得再无睡意，起身下楼，想去院子里透透气。
刚走到后院那片珍贵的药圃旁，就听见里面传来乔夕月的抽泣声。你骗我！
你说你跟她只是名义上的夫妻，那你昨晚为什么会在她房间门口……哥，你是不是碰她了？
尉迟宴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和宠溺。我的小祖宗，我怎么会碰她？我们是契约夫妻，
总得在人前做做样子，不然老爷子那里怎么交代？你放心，哥哥心里只有你，
绝对没让她占半点便宜。我不管！乔夕月撒着娇，你身上都有她的味道了，
我不高兴！好好好，那要哥哥怎么补偿你，嗯？我要你陪我去昆仑山采雪莲，
我们说好的，你说要用最纯净的雪莲给我做药引，调理身子。一个月，就我们两个人。
好不好嘛，好不好嘛……好好好，我想想办法。尉迟宴彻底投降。我转身，
悄无声息地回了电梯口。原来，他所谓的补偿，就是陪着他的心上人，以我的名义，
游山玩水。再上楼时，尉迟宴已经坐在餐桌前。看到我，他脸上立刻堆满了为难。老婆，
家里那边来了个消息，昆仑山脉发现一味极其罕见的药材，对老爷子的旧疾有奇效。
几位叔伯都脱不开身，我必须亲自去一趟。可能……要一个月。我点点头，
心想他这借口找得还真是天衣无缝。那我帮你收拾药箱。婚后第一年，
尉迟宴曾出差三天，我半夜突发阑尾炎，一个人去了医院。他回来后，当着全家人的面宣布，
从此再不出任何长差，再珍贵的药材，也没有我重要。也是那次，
他坐实了尉迟家第一宠妻的名头。如今，真正的药引子回来了，那些戏言，
忘得一干二净，似乎也合情合理。打开那个许久未用的紫檀木药箱，在夹层里，
我摸到了一对用红绳编织的同心结。木制的小牌上，用烙铁烫着两个小字——宴与月
。指尖抑制不住地发抖。原来这五年，我不仅是他们爱情的遮羞布，更是他们私情的活载体？
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我猛地将同心结塞回夹层深处。下一刻，尉迟宴推门而入，
视线精准地落在药箱上，带着一丝紧张。老婆，你……没看到什么吧？我回头，
茫然地看着他。看到什么？他这才松了口气，讨好地笑笑：没什么，我跟你一起收拾。
3尉迟宴离开的第三天，他母亲，尉迟家的主母，约我喝茶。一开口，便是石破天惊。
书意，你要走，是不是因为月儿回来了？我沉默着，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主母的叹息，比老爷子那声更沉，更长。说起来，这件事是我们尉迟家对不住你。五年前，
我跟老爷子看阿宴和月儿走得太近，超出了兄妹的本分，
才想着……找个人来冲一冲这不该有的缘分。他们虽无血缘，名义上却是兄妹。
若放任下去，不说尉迟家的脸面，光是那些流言蜚语，就足以压垮他们。他们那时候还小，
哪里懂什么真感情？所以，我们以一份五年的冲喜婚约，将你‘娶’进门。
就连月儿负气出国，我们也未曾阻拦。我们以为，五年时间，
足以让他们淡忘那点不该有的情分。这五年，看着阿宴待你如珠如宝，
我和老爷子别提多高兴，一直以为我们当年的选择是对的。可谁能想到，月儿一回来，
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主母说着，拉住我的手，温热的掌心包裹着我冰凉的手指。
书意，你说对阿宴没动心，这话骗不过我。你看着他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其实，
妈觉得，阿宴心里也是有你的。不然，他何必费心思演那五年的戏？就在这时，
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打断了主母的话。是尉迟宴的消息。老婆，吃饭了吗？
山里好冷，好想你，你想我没？主母脸上立刻绽开笑容，你看，我就说阿宴心里有你！
话音未落，乔夕月的小号社交平台弹出一条新动态。雪莲没采到，
倒是碰上百年一遇的流星雨。和我最爱的人一起，在昆仑神山许下的愿望，一定会实现吧？
[图片]配图，是璀璨的星空下，两只紧紧交握的手。其中一只手腕上，
戴着尉迟宴从不离身的那块百达翡丽。主母的脸瞬间沉了下来，死死地盯着那块表。
这混账东西……看着她铁青的脸，我没告诉她，这样明目张胆的挑衅，对我来说，
早已是家常便饭。主母长叹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对我苦口婆心道：书意，
你要走，我不拦你。但我希望，你能再给阿宴，也给你自己，最后一次机会。我没说话，
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幕。我们结婚的第二年，尉迟宴带我去看过一次流星雨。他说，
传说对着流星许愿，能让相爱的人，生生世世都在一起。那天晚上，他站在星空下，
对着我伸出手，笑得比星星还亮。我心跳得快要冲出胸膛，毫不犹豫地把手递了过去。
我不知道那天有没有流星记得我的愿望，但我却实实在在，将那天星空下的他，刻进了心里。
生死关头，最见人心。主母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我和他爸给你安排了一次水祭。
到时候，我们会制造一些意外，让你和月儿同时落水。你放心，水下我们安排了最好的人手，
绝不会让你出事。如果阿宴选择救你，你就留下，做我尉迟家名正言顺的当家主母。
可如果他……选了月儿，我们的人会即刻带你离开，从此远走高飞。
阿宴只会以为你遭遇了不幸。我怔了许久，最后，缓缓地点了头。4主母走后，
我回到卧室，从妆台最底层的抽屉里，翻出一个尘封已久的小木盒。里面没有金银珠宝，
只有一颗灰不溜秋的珠子，是我外婆留给我的遗物。她说，这是沈家的传家宝，
一颗避水珠，危急关头，能救一命。我将避水珠紧紧攥在手心。
这张照片是我唯一留下的，关于他的东西。那是我们结婚一周年时拍的，照片上的他，
微微偏头看我，脸上是藏不住的幸福笑意。而我，直视镜头，
笑容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紧张和羞涩。照片背面，是我当时亲手写下的一句话。遇君，
如枯木逢春，乃天命所归。如今看来，真是讽刺至极。我拿起照片，没有丝毫犹豫，
将它扔进了碎纸机。十天后，尉迟宴被主母以家宴的名义叫了回来。为了演得逼真，
他和乔夕月还特意一前一后地进了门。他一见到我，就张开双臂要抱过来。老婆，
想死我了，山里快把我憋疯了。我抬手，抵住他的胸膛：在爸妈面前，注意点分寸。
他这才不情不愿地放下胳膊，转而牵住我的手。乔夕月从门口进来，看到我们交握的手，
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路过时重重地哼了一声。尉迟宴皱起眉，
在我耳边低语：老婆，月儿就是小孩子脾气，你别跟她一般见识。我含笑点头。
我当然不计较，和一个即将成为过去式的人，有什么好计较的。5饭后，
老爷子提议去宅后的怨女湖放河灯，为家族祈福。临上船前，我看着尉迟宴牵着我的手，
终究还是没忍住心底最后一丝妄念，问了他一句。阿宴，你说我是你的解药。如果有一天，
解药和病根子同时掉进水里，你会先捞哪一个？尉迟宴回头，
宠溺地用指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傻瓜，当然是捞我的解药了。病根子没了，
解药才有意义，不是吗？我笑了起来。尉歪宴，说谎的人，鼻子会变长的。小船驶向湖心，
水面倒映着星光，幽深得可怕。老爷子和主母在岸边的亭子里看着。
乔夕月突然在我身后开口：沈书意，你刚才问哥哥的那个问题，其实我也很想知道答案。
所以……你去死吧！我猛地回头，还没反应过来，她就驾驶着她的小船，狠狠地撞向了我！
船身剧烈摇晃，我站立不稳，一头栽进了冰冷的湖水里。紧接着，她也跳了下来。救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