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暴雨追凶暴雨如注,狠狠砸在挡风玻璃上,雨刮器疯了似的左右摇摆,
却也只能撕开眼前一片短暂模糊的混沌。车前灯像两柄虚弱的光剑,
勉强刺破墨汁般粘稠的黑暗,照亮前方那辆熟悉的黑色奥迪A6——赵峰的车。
车轮碾过积水坑,浑浊的水花高高溅起,砸在引擎盖上噼啪作响。我死死攥着方向盘,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微微颤抖。冰冷的湿气顺着车窗缝隙钻进来,
混合着车内空调的凉风,却怎么也吹不散那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还有喉咙口翻涌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副驾驶座上,
那张泛黄的旧照片静静躺着——照片里两个半大少年,勾肩搭背地站在尘土飞扬的工地边,
对着镜头咧嘴大笑,笑得没心没肺,牙齿在阳光下白得晃眼。那是我和赵峰,十五岁那年,
刚跟着他爸在工地打杂挣到第一笔钱时拍的。照片的边角已经被我无意识中捏得卷曲变形。
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惨白的光刺得眼睛生疼。是赵峰的信息。只有一行字,
冰冷地躺在屏幕中央:涛子,这钱就当兄弟借的!等我翻本,连本带利还你!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眼球,再一路灼烧着捅进心脏深处。借? 那笔钱,
是公司账上仅剩的、用来支付材料款和工人下月工资的救命钱!三百二十万!没有它,
刚接到手的旧城改造项目就得彻底停摆!更别说……我猛地闭上眼,
母亲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和医生凝重的表情不受控制地撞进脑海。“赵峰!赵峰!你他妈停车!
!”我嘶吼着,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撞来撞去,带着绝望的回响,
又被窗外狂暴的雨声瞬间吞没。油门几乎被我踩进发动机舱,
破旧的桑塔纳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引擎盖剧烈颤抖,车身像发疟疾般抖动,
却始终无法拉近与前方奥迪那令人绝望的距离。那点红色的尾灯,在雨幕中忽明忽暗,
像魔鬼嘲讽的眼睛。就在这时,前方奥迪猛地一个急刹!刺耳的轮胎摩擦声穿透雨幕!
我的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肾上腺素狂飙,脚下条件反射地狠踩刹车!
桑塔纳的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凄厉的尖叫,失控地向前滑去!砰!
一声沉闷又巨大的撞击声!整个世界猛地一震,天旋地转!巨大的冲击力像一只无形的巨手,
狠狠把我掼在方向盘上!胸口剧痛,眼前爆开一片刺目的金星!
玻璃碎裂的脆响如同冰雹砸落!我眼前发黑,温热的液体顺着额头淌下,模糊了视线。
混乱中,我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抓那张照片,指尖却只触到冰冷的、沾着雨水的车窗碎片。
2 兄弟背叛那张承载着所有过往的照片,被气流卷着,打着旋儿飘出了破碎的车窗,
无声地落进车外浑浊冰冷的积水里,被泥浆迅速吞没。透过布满蛛网裂纹的前挡风玻璃,
我看到那辆肇事的巨大渣土车像一头狰狞的钢铁巨兽,纹丝不动地横亘在路中央。
奥迪车头已经彻底瘪了进去,扭曲变形得不成样子,如同一团揉烂的废纸。一片死寂,
只有雨点疯狂敲打车顶的单调噪音,越来越响,震耳欲聋。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化不开,
像一层冰冷的膜糊在鼻腔和喉咙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股苦涩的铁锈味。
惨白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投下毫无生气的光,照亮病房里简陋的陈设。
我靠在同样冰冷的床头,左臂打着笨重的石膏,牵扯着肩膀一阵阵钻心地疼。床头柜上,
两张薄薄的纸片像两座冰山,散发着致命的寒气。一张是医院的病危通知书。
母亲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串触目惊心的诊断术语。另一张,
是律师事务所发来的、印着冰冷公章的破产清算告知书。三百二十万的窟窿,
足以把我们那个刚有点起色的小建筑公司彻底碾碎。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
敲打着窗玻璃,像永不停歇的丧钟。门被轻轻推开了。皮鞋踩在光洁瓷砖上的声音,
不疾不徐。我慢慢抬起头。门口站着一个人,西装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油光水滑,
手里甚至还提着一个包装精美的水果篮。是赵峰。那张曾经无比熟悉的脸,
此刻挂着一种近乎刻意的、沉重的悲伤表情。他走了进来,
目光扫过我打着石膏的手臂和床头那两张纸,最后落在我脸上。“涛子,”他开口,
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虚伪安抚,“节哀顺变。阿姨她……吉人自有天相。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他皮鞋落地的轻响和窗外单调的雨声。他一步步走近,
把那个花里胡哨的水果篮放在堆满杂物的床头柜上,正好压住了病危通知书的一角。
“公司的事……我也听说了,”他叹了口气,摇着头,仿佛痛心疾首,“真是……唉,
流年不利啊。谁能想到会这样呢?
也别太……”一股无法形容的、混杂着剧痛、荒谬和滔天愤怒的火焰猛地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太阳穴突突狂跳,血液在耳膜里轰鸣!身体快过了大脑的指令!
几乎就在他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我右臂猛地抡起,
用尽全身仅存的、被愤怒点燃的力气,带着风声,狠狠地、结结实实地扇了过去!“啪——!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像一颗炸雷,骤然劈碎了病房里死水般的寂静! 赵峰猝不及防,
整个人被打得猛地一个趔趄,踉跄着撞在旁边的铁制病床栏杆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他精心梳理的头发瞬间散乱下来,遮住了半边迅速红肿起来的脸颊。水果篮被打翻在地,
包装纸破裂,几只鲜艳的苹果滚落出来,在冰冷的地板上狼狈地跳动着。“节哀顺变?
”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淬着血和火,从牙缝里挤出来,
身体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剧烈颤抖,“赵峰!你他妈睁大眼睛看看!你卷走的那三百二十万!
那是我妈的救命钱!是公司几十号人等着吃饭的活命钱!!”赵峰捂着脸,
指缝间露出的眼睛瞪得极大,惊愕、羞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张了张嘴,
似乎想辩解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模糊的嗬嗬声。“滚!”我用尽全身力气咆哮,
肺部撕裂般地疼痛,“给我滚出去!马上滚!别让我再看见你这张脸!滚——!!!
”3 高利贷逼债吼声在狭小的病房墙壁间猛烈回荡。赵峰眼神闪烁,
那丝慌乱迅速被一种阴鸷的冰冷覆盖。他慢慢放下捂着脸的手,没有再看我,
也没有再看地上狼藉的水果,只是整了整被撞歪的西装领子,
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缓慢和僵硬。他转过身,一言不发,脊背挺得笔直,
皮鞋踩过滚落的苹果,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了病房门,身影迅速消失在惨白走廊的阴影里。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声音,只留下病房内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还有我粗重得像破风箱般的喘息声。日子像泡在黄连水里,一天天往下沉。
母亲的病情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一次医院催缴费用的通知单都是一次凌迟。
公司那边更是一片焦土。法院的封条像巨大的白色疮疤,
贴在公司大门和仓库冰冷的卷帘门上。
几个跟了多年的老工头堵在我租住的、连窗户玻璃都裂了条缝的破旧公寓门口,
眼神里的失望和愤怒几乎要凝成实质。“林老板,不是我们不讲情面!”为首的王工头,
一个五十多岁、满脸风霜的汉子,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家里娃要上学,
老人等着吃药……这都快揭不开锅了!那点工钱……啥时候能有个准信儿?”我喉咙发紧,
嘴里全是苦味,只能一遍遍重复着苍白无力的承诺:“王叔,
再给我点时间……我在想办法……一定想办法……” 每一次承诺都像一把钝刀子,
在剐自己的心。家徒四壁,能卖的都卖了,连那辆撞得半残的桑塔纳都当废铁处理了。钱呢?
钱在哪里?绝望像冰冷的藤蔓,越缠越紧,勒得人喘不过气。这天傍晚,阴云低垂,
压得人胸口发闷。我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公寓楼下,还没走近,
就看见单元门口阴影里杵着两个身影。不是工地的兄弟。那两人穿着紧绷的黑色T恤,
露出的胳膊上盘踞着狰狞的刺青,一脸横肉,眼神像刀子一样,
在昏暗的光线下扫视着每一个路过的人。他们脚下扔了一地的烟头。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皮。我下意识地想后退,脚步刚动,
那两个男人锐利的目光已经像探照灯一样锁定了我。“林涛?
”其中一个叼着烟卷的光头开口,声音粗嘎,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他朝我走来,
另一个寸头也立刻跟上,一左一右,像两堵墙把我夹在中间。“是…是我。
”我强迫自己站定,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光头从腋下夹着的一个破旧皮包里,
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叠文件,在我眼前“哗啦”一下抖开。纸张边缘卷曲发黄,
带着一股劣质烟草和汗渍混合的怪味。他粗壮的手指戳在纸页下方一个潦草的签名处。
“认识吧?林涛!白纸黑字,摁了手印儿的!”光头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
“连本带利,一百五十万。今天,到期了。”我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签名上。
血液仿佛瞬间凝固,然后又在下一秒疯狂地逆流冲上头顶!那字迹……扭曲,颤抖,
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慌乱,但确确实实,是我的名字!旁边还按着一个模糊的红色指印!
“不可能!”我失声叫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变调,“我从没签过这种东西!
这签名是假的!”“假的?”旁边的寸头嗤笑一声,猛地往前一步,胸膛几乎要撞到我脸上,
浓烈的烟臭味扑面而来,“你他妈当我们瞎?还是当放钱的彪哥好糊弄?
”他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巨大的力量勒得我喉咙生疼,双脚几乎离地。
他另一只手粗暴地拍打着那几张纸,“看看!看清楚!
抵押物——你名下那个破公司的所有设备和仓库库存!签的可是你林涛的大名!想赖账?
”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赵峰!只有赵峰!
他不仅卷走了公司的钱,竟然还用我的名字……用我们最后一点可能翻身的资产,
去借了高利贷!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脑海,带来灭顶的窒息感。“是赵峰!
”我艰难地从被勒紧的喉咙里挤出声音,带着血沫,“是他干的!是他伪造我的签名!
钱是他借的!你们找他!”“赵峰?”光头眯起眼睛,浑浊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狡猾和冷酷,
“哦,你说那个怂包啊?他?”他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他现在自身难保!
欠彪哥的钱,比你这只多不少!他倒是想跑,可惜,彪哥的手,伸得比你想象的长得多。
”他松开揪着我衣领的手,任由我踉跄着扶住冰冷的墙壁喘息。
他慢悠悠地把那张伪造的抵押合同叠好,塞回皮包,动作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
“林老板,”光头的声音陡然沉下来,像冰冷的铁块,“冤有头,债有主。
这白纸黑字签的是你林涛的名字,摁的是你林涛的手印儿!我们就认这个!给你三天时间。
”他伸出三根粗短的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眼神阴鸷得像毒蛇,“三天后,
见不到钱……”他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我打着石膏的手臂,
又缓缓移向楼上我租住的窗户方向,那里还亮着灯。“那就别怪我们兄弟,
用别的‘东西’来抵了。”4 绝境反击他最后阴恻恻地笑了一下,露出满嘴黄牙,
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重得像在砸钉子。然后朝寸头一歪头,两人不再看我,
转身大步流星地消失在街角浓重的阴影里,留下我独自一人靠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
浑身冰冷,如坠冰窟。伪造的签名,赵峰的背叛,高利贷的刀锋……所有退路,
都被彻底堵死。绝望,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沉重,带着血腥的铁锈味。
为了那笔根本不可能还上的、被栽赃的一百五十万,我把自己彻底榨干了。白天,
像条丧家之犬,顶着债主们冰冷或嘲讽的目光,
一家家银行、一个个曾经有过点头之交的老板门口去求告,
换来的只有紧闭的大门和敷衍的推脱。夜晚,
则一头扎进那间被查封的、散发着灰尘和绝望气息的公司仓库里。借着应急灯惨白的光线,
在堆积如山的废弃图纸、破损建材和蒙尘的设备零件中翻找。手指被粗糙的纸边划破,
在冰冷的金属上冻得失去知觉,肺部每一次用力呼吸都像扯着风箱,
带出压抑不住的、沉闷的咳嗽,喉咙深处那股甜腥味越来越浓。我要找的是账本。
不是公司明面上的账,那本东西早就被法院收走了。
我要找的是老会计李伯偷偷留下的那本“暗账”——里面记录着一些灰色地带的流水,
一些可能存在的、尚未结清的、能证明公司还有一点点价值的死账、烂账。
那是唯一可能抓住的、渺茫的稻草。昏暗的光线下,灰尘在光柱里狂舞。
我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在一堆废料里疯狂地翻找,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油泥。突然,
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包着厚油布的角。心头猛地一跳!就是它!
我用力把它从一堆锈蚀的钢管下拉扯出来,油布上沾满了灰尘和可疑的污渍。
急切地掀开油布,里面是几本装订粗糙、边角卷起的厚笔记本。翻开第一页,
熟悉的、李伯那蝇头小楷的笔迹映入眼帘!就是它!希望像微弱的火星,
在死寂的深渊里闪了一下。我几乎是贪婪地扑上去,
沾满污渍的手指颤抖着翻动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简略的人名。就在这时,
一股无法抑制的腥甜猛地冲上喉头!我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嘴,
剧烈的咳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震出来。温热的、粘稠的液体喷溅在手掌上,
顺着指缝滴落下来,砸在刚刚翻开的、发黄的账页上。啪嗒。啪嗒。暗红的血点,
在密密麻麻的数字和“赵峰借款未还”的潦草记录旁迅速晕染开来,
像一朵朵绝望绽放的毒花。眼前阵阵发黑,身体脱力地靠着冰冷的货架滑坐在地。
仓库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粗重破碎的喘息声和血滴落在纸页上那微弱又惊心的声响。
嗡——嗡——口袋里的旧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屏幕上跳动着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归属地不明。我喘息着,看着屏幕上那串冰冷的数字,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心脏。沾着血的手指颤抖着,划了好几次才接通。“喂?
”我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电话那头先是一阵嘈杂无比的背景音,
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疯狂地敲打着鼓膜,
混杂着人群狂热的尖叫、骰子在盅里剧烈晃动的哗啦声,
还有一个男人压抑的、痛苦到极致的闷哼和呜咽。“喂?说话!”我的心跳得快要冲出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