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里的钉子雨砸在黑色伞面上,声音闷得像是谁在棺材里捶打。我站在新翻的泥土坑边,
看着那口乌沉沉的木头盒子一点点沉下去。妈在旁边,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
全靠小姨架着才没瘫在泥水里。她嗓子早就哭劈了,只剩下拉风箱似的抽气,一声接一声,
刮得我耳膜生疼。“节哀顺变,李岩。”一只湿漉漉的手拍上我肩膀,是爸的老同事张叔,
声音堵得厉害,“老李他…唉,走得实在太冤!那个天杀的畜生!”冤?
这词儿像根烧红的针,猛地扎进我太阳穴。雨水顺着伞骨流下来,冰凉的,糊了我一脸,
跟那天晚上糊在爸脸上的血一个温度。监控录像里那团刺眼的车灯光,
爸被撞飞时像片破布似的影子,
还有那辆该死的、只留下半个模糊车牌和车屁股的黑车…最后定格的画面,
是驾驶座上那张一闪而过的、年轻又模糊的脸,带着点惊惶,像个被吓坏的兔崽子。
“车牌…查到了吗?”我声音哑得自己都认不出,眼睛死盯着墓碑上爸那张带笑的照片。
雨水顺着石头的纹路往下淌,像照片里的爸在哭。张叔重重叹了口气,
摇头的动作像有千斤重:“套牌车,岩子。大海捞针啊…但那个开车的,
监控里瞧着顶多二十出头,眉眼…啧,有股说不出的劲儿。” 他顿了顿,
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岩子,听叔一句,交给警察,别钻牛角尖…”交?交给谁?交给时间,
让这事儿像爸坟上的土一样,慢慢被雨冲平?我心里那点火星子“腾”地一下爆开了,
烧得五脏六腑都疼。“交不了,张叔。”我打断他,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磨出来的,
带着铁锈味,“那是我爸。这事儿,没完。”我最后看了一眼墓碑上爸的笑脸,
好像他还在跟我说:“儿子,看开点。” 看开?我他妈怎么看得开!我猛地转过身,
伞沿甩出一串冰冷的水珠,砸在泥地上。妈像是被我吓着了,哭声停了一下,
空洞的眼睛望过来,里面全是碎玻璃渣子。我没回头,一步一步踩着泥泞往外走,
雨水劈头盖脸浇下来,冰凉刺骨,却浇不灭心里那把越烧越旺的火。爸的血,不能白流。
那张年轻模糊的脸,就是钉进我脑子里的钉子,一天不拔出来,一天别想安生。
2 角落里的人影十年。足够让一个愣头青的毛头小子,磨出一身硬邦邦的壳。
我像条钻进了下水道的老鼠,在这座庞大城市的阴影里嗅着、扒拉着。工地扛过钢筋,
码头卸过集装箱,三教九流的犄角旮旯都钻过。名片发出去一沓又一沓,印着“私家调查,
寻人寻物”,下面是我用了十年的化名和号码。为的就是捞那张脸,
那张成了我心魔的、模糊的年轻的脸。时间像把钝刀子,慢慢地割。妈的头发白了,
背也驼了,提起爸的时候越来越少,眼神总是空茫茫地望着窗外。每次回去,
家里那股沉沉的、带着灰尘和药味的死寂,都压得我喘不过气。我拿回去的钱,
她都小心收在一个旧饼干盒里,说是给我攒着娶媳妇。可她不知道,我早没那心思了。
那团模糊的车灯光,爸倒下的影子,像盘磨,日夜碾着我的神经。那天下午,
日头毒得能把人晒化。我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摩托,
钻进城北一片挤挤挨挨的汽修厂和洗车店。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汽油、污水和轮胎烧焦的混合味儿。一家门脸油腻腻的“快洁洗车”门口,
我停下来,拧开矿泉水瓶灌了几口,眼睛习惯性地扫过店里那几个忙活的背影。脏,累,
麻木。就在这时,店最里面那个黑黢黢的角落,一个蹲在地上捣鼓轮胎的人影,
毫无预兆地撞进我眼里。他背对着我,套着一件沾满油污、几乎看不出本色的工装,
肩膀的线条绷得很紧,握着撬棍的手背,青筋像蚯蚓一样凸出来。看不到脸。
但就是那个侧影,那绷紧的、带着一股子压抑狠劲的肩膀轮廓——像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
猛地劈开了我脑子里积压了十年的迷雾!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然后又被扔进滚油锅里。是他!那种感觉,像野兽嗅到了血腥,根本不用看脸!
我手里的矿泉水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汩汩地流出来,混进地上的油污里,
像一滩肮脏的血。我几乎是扑到柜台前,手指用力得几乎要抠进那层厚厚的污垢里。“老板!
”声音又急又哑,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角落里…补胎那个,叫什么?
”胖老板正翘着脚看手机小视频,眼皮都没抬,不耐烦地挥挥手:“哦,周帆啊?新来的,
手脚还算利索,就是闷屁一个,三棍子打不出个响。”周帆。这名字像淬了毒的针,
狠狠扎进我的耳膜。十年了,原来你躲在这里,像个阴沟里的老鼠!
我死死盯着那个角落的背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在嘴里弥漫开。
十年寻找的终点,就在眼前这片污浊的阴影里。我的血,一下子全冲到了头顶。
3 皮带下的真相洗车店后巷,是条死胡同。两边是高高的、斑驳掉皮的围墙,
地上永远汪着混合了油污、泡沫和不明液体的黑水,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腐味儿。
空气又闷又潮,像是捂着一块发霉的破布。我把周帆堵在这里的时候,天阴沉得厉害,
乌云沉甸甸地压着,一丝风都没有。他靠着冰冷的、湿漉漉的砖墙,工装敞开着,
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旧T恤。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深得像两口枯井,死寂,
没一点活气儿。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我,带着点…认命?还是别的什么?“李国强的儿子?
”他开口了,声音低哑,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就这一句,
把我心里最后那点残存的、自欺欺人的侥幸,彻底烧成了灰。他知道!
他他妈一直都知道我是谁!十年积压的恨意、丧父的痛楚、像野狗一样东躲西藏的憋屈,
瞬间炸了!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血红。“王八蛋!” 我低吼着,
像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猛地扑了上去,拳头带着风声狠狠砸向他的脸。他居然没躲。
拳头结结实实砸在他颧骨上,发出沉闷的“砰”一声。他头猛地一偏,身体晃了晃,
后背重重撞在墙上,嘴角立刻裂开,一丝殷红的血线蜿蜒下来。他抬手抹了一下,
看着指尖的血,居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神经质的笑。
这笑彻底点燃了我的暴怒。理智?那玩意儿早喂狗了!
我一把抽出腰间那条沉甸甸的、用了好几年、边缘都磨得发亮的牛皮武装带,手腕一抖,
皮带像条黑色的毒蛇,“呜”地一声撕裂了粘稠的空气,狠狠抽在他肋下!“啪!
” 皮肉被猛烈抽打的声音,在死寂的小巷里显得格外刺耳、瘆人。
周帆的身体猛地弓了起来,像只被开水烫到的虾米,
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的闷哼。但他死死咬着牙,没惨叫,
只是那双枯井似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东西,痛苦,扭曲,
甚至…有一丝诡异的期待?“跑啊!你他妈当年不是很能跑吗?撞死我爸的时候,
油门踩得挺欢啊!” 我咆哮着,皮带带着积攒了十年的怒火,一下,又一下,
疯狂地抽打在他身上、背上、腿上!沉闷的抽打声和皮带扣刮擦皮肉的“嗤啦”声,
混合着他压抑不住的、破碎的痛哼,成了巷子里唯一的声响。他蜷缩着,
身体在每一次重击下剧烈地痉挛,终于支撑不住,顺着肮脏的墙壁滑倒在地,
蜷缩在那一滩污浊的黑水里。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身体,
带出更多的痛苦抽搐,嘴角涌出的鲜血混着泥水,滴在油腻的地面上。
“咳…咳咳…呵…呵呵…” 他咳着血,竟然又笑了起来,声音破碎,带着血沫子,
“打…打死我…最好…” 他猛地抬起那张沾满血污和泥水的脸,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
死死勾住我,“你爸…李国强…咳咳…当年…是…是故意撞向我的车…你信吗?
”皮带还扬在半空。我像被一道九天落雷劈中了天灵盖,整个人僵在原地,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狂怒的火焰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
浇得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白烟。我死死瞪着他,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抖得不成样子:“你…放什么狗屁?!”4 发黄的遗书周帆那句话,
像颗烧红的铁弹子砸进冰水里,嗤啦一声,把我脑子里那锅烧了十年的复仇沸汤,
瞬间炸得四分五裂。故意撞车?我爸?这他妈怎么可能!那是我爸!老实巴交了一辈子,
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爸!“放屁!你他妈血口喷人!” 我像头发疯的狮子,
一把揪住他浸透了血水和污水的衣领,把他从地上猛地提起来,拳头捏得咯咯响,
几乎要砸碎他那张还在淌血、却带着诡异平静的脸。他嘴角咧着,血混着泥水往下淌,
眼睛却亮得吓人,里面翻涌着我完全看不懂的疯狂和…解脱?“不信?” 他声音嘶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