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王无咎。
无咎。这两个字沉甸甸地压在我舌尖上,像两块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鹅卵石,又冷又硬,
带着一种近乎讽刺的重量。父亲当年在书堆里扒拉了半天,挑出这个《易经》里的词,
说是“善补过也”,没有灾祸,没有过错。他搓着布满老茧的手,对着襁褓里的我笑得满足,
仿佛这两个字是道金光闪闪的护身符,能替我挡开尘世间所有的沟沟坎坎。
讽刺的是,从我记事起,这道符似乎就贴反了。小学时奔跑着去捡一个滚远的皮球,
被横冲出来的自行车撞翻,右臂骨折的脆响至今还在某些寂静的夜里回荡。初中毕业典礼上,
父亲,那个把“无咎”刻进我名字的人,在赶来参加典礼的路上被一辆失控的卡车永远带走。
成年后,工作像是流沙,无论我如何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总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时刻骤然崩塌。炒鱿鱼的通知单像雪片一样飞来,
我收拾着办公桌抽屉里寥寥无几的私人物品时,总能感觉到同事们投来的目光,
那目光像细密的针,带着怜悯、好奇,
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庆幸倒霉的不是他们自己。最近一份工作的终结,
源于一次至关重要的项目汇报。我站在投影仪刺眼的光束里,
对着满屋子西装革履、面无表情的上司和客户,喉咙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
精心准备的PPT在屏幕上闪烁,那些逻辑严密的图表和文字,
在我眼前却诡异地扭曲、溶解,幻化成一张张模糊而嘲讽的脸孔。我张着嘴,
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只有徒劳的气流摩擦声。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衬衫,黏腻冰冷。
会议室里死寂一片,只有空调单调的嗡鸣,还有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经理铁青着脸,
挥了挥手,那手势轻飘飘的,却像一把钝斧,砍断了我最后一点维系现实的绳索。
灾祸?它们不是电闪雷鸣、山崩地裂。它们是生活这张看似光滑的绸布上,
无处不在的、细细密密的裂口,无声无息,却足以让一切分崩离析。
它们是我名字里那个宏大的、光明的愿望,
在现实泥泞里摔得粉碎后留下的、永远无法拼凑完整的尖锐碎片。
碎片扎进肉里,扎进骨头里,最终,扎进了我的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