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在灵堂里被逼嫁人是什么感觉吗? 白凤芝的指甲掐进我手腕,
翡翠镯子上沾着父亲咳出的血。 可棺材里的尸体不是父亲——那件寿衣下,
藏着我亲手塞进去的曹大帅走私账本。1檀香烧到第三炷的时候,我膝盖已经没了知觉。
青砖缝里沁出的寒气顺着孝服往上爬,像无数根针扎进骨头里。
白凤芝的哭声突然拔高了八度。她攥着我手腕的指甲又往里陷了半分,
翡翠镯子上雕的缠枝莲纹硌得我皮肉生疼。我数着砖缝里爬过的蚂蚁,
听见她绢帕后面漏出半句:“......大帅府的人可等着呢。
”前院传来箱笼落地的闷响。那些裹着红绸的聘礼从早上就开始往府里抬,
曹大帅派来的兵痞子把青石台阶都踩缺了角。有个系黄腰带的副官踢翻了供果,
烂梨子滚到我垂着的睫毛底下,淌出浑浊的汁水。“知薇要守孝的呀。
”周管家突然从幔帐后头转出来,烟袋锅子在香案边磕了磕。他弯腰扶我时,
袖口擦过父亲牌位,我闻见他身上有股子硝石味——和父亲书房暗格里的火铳一个味道。
白凤芝的绢帕僵在颧骨上。她眼珠子往周管家那边斜,
涂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在我虎口狠狠一掐。我知道她在看什么,
灵堂梁上悬着的白灯笼映着她腕子上的金镶玉镯,那原本是我娘的嫁妆。后半夜换香时,
我摸到供桌底下有东西。鎏金锁片上还沾着父亲常用的松烟墨味,
可本该锁在书房暗格里的地契匣子,现在正硌着我的膝盖骨。院墙外忽然响起汽车喇叭声,
我数着长短,是三长两短——这是林小姐上周教我的摩斯密码。
白凤芝的脚步声从回廊那头碾过来,金线绣的鞋面扫过青砖。我飞快地把匣子塞进孝服里,
冰凉的铜锁贴着小腹,像块烧红的烙铁。“大帅说三日后过门。”她影子投在父亲灵位上,
簪头的珍珠颤巍巍晃,“你爹要是在天有灵......”我盯着她腰间新换的缂丝腰带,
那花样我在曹大帅的聘礼单子上见过。她突然伸手来抚我鬓角,
翡翠镯子叮当撞上我的银耳坠——那是我娘临终前从手腕上褪下来的。守灵到第五天,
周管家趁夜往我窗根底下塞了张船票。墨迹晕开了半边,还能看清“横滨丸”三个字。
我摸着匣子里缺了的三张地契,听见后院传来白凤芝的笑声,比夜猫子叫还瘆人。
天亮前下了场雨,我蹲在滴水檐下洗孝服。周管家的烟袋锅子从廊柱后头冒出来,
火星子明明灭灭。“老爷书房暗格的钥匙,”他吐出口烟,“在二姨太妆奁底层。
”我拧着湿衣裳的手顿了顿。水珠砸进铜盆里,映出我扭曲的脸。父亲咽气那晚,
我亲眼看见白凤芝的情夫从书房翻窗出来,裤腿上沾着暗格底层的金粉。出殡那天,
曹大帅的汽车直接堵在了沈府大门口。我抱着牌位走在最前头,
听见后头白凤芝正跟人夸耀:“我们知薇可是留过洋的......”她话音突然断了,
我回头正看见周管家往她手里塞了张纸,纸角露出半个猩红的印章。路过望江茶楼时,
二楼窗口有镜片反光闪了三下。我借着扶棺的动作仰头,
看见林小姐的钢笔尖在阳光下泛着蓝光。她冲我比了个手势,
那是我们约好的暗号——明早的申报副刊会登曹大帅贪污军饷的密账。棺材入土时,
白凤芝突然扑上来抢我怀里的牌位。她指甲刮破我手背的瞬间,
我闻到她袖口飘出的鸦片烟味。父亲最后那碗参汤,就是带着这个味道。
2铜盆里的水晃得厉害。我盯着自己裂开的指甲缝,血丝在金线嫁衣上晕出暗斑。
梳妆镜里那张脸涂着厚重的胭脂,像戏台上任人摆布的傀儡。
"小姐..."陪嫁丫鬟小翠突然撞开门,袖口擦过我耳垂时,有硬物硌进掌心。
她嘴唇白得吓人:"今早我看见周管家往夫人燕窝里撒药粉。"窗外喜乐声猛地拔高,
唢呐刺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我摸到袖管里冰凉的金属,
勃朗宁的纹路硌着指腹——是母亲当年从柏林带回来的那把。珍珠项链突然绷断。
浑圆的珠子在妆台上乱滚,有几颗蹦进胭脂盒,溅起的朱砂像血点子。
小翠突然按住我肩膀:"曹大帅的汽车拐过街口了。"我扯开绣绷,嫁衣内衬露出半张船票。
横滨丸三个字被汗水浸得发皱,日期却是明天。镜中忽然闪过白凤芝的金镶玉镯,
她今早亲自来给我梳头,簪子刮得头皮生疼。"知薇要听话。"她当时往我领口别珍珠胸针,
针尖故意戳进锁骨,"你爹的坟土还没干呢。"后院传来箱笼落地的闷响。我数到第七声时,
窗户纸被烟袋锅子捅破个洞。周管家的声音混着硝石味飘进来:"书房暗格少了三张地契。
"小翠突然抖得像筛糠。她袖口露出半截黄纸,我认出是曹大帅府上的封条。去年码头罢工,
他们就是这样贴封条的。"二小姐!"外头婆子突然尖着嗓子喊。
我反手把勃朗宁塞进缠腰布里,金属贴着后腰的皮肤发烫。白凤芝的翡翠镯子声由远及近,
每一步都像踩在神经上。门被推开时,我正把最后一颗珍珠按进胭脂膏。
铜镜里映出白凤芝水红色的缂丝马面裙,裙摆沾着泥——今早才下过雨,
只有后巷的烂泥会这么黑。"大帅最喜欢珍珠。"她指甲掐进我肩膀,
"听说横滨丸的货舱昨晚走了水?"我闻到她袖口飘来的鸦片味,和父亲临终时一模一样。
小翠突然打翻了铜盆。水流到白凤芝绣鞋前时,她像被烫到似的往后跳。
我盯着水面晃动的倒影,看见周管家的皂靴停在廊柱阴影里。喜乐声震得窗棂嗡嗡响。
白凤芝突然抓起梳子,我头皮一紧,满把青丝散下来缠住梳齿。
她凑近我耳畔:"你娘死的时候,头发也是这么缠在..."枪声。所有人都僵住了。
远处传来的脆响像年节放的炮仗,但我知道那是毛瑟枪——林小姐说过曹大帅的卫队标配。
白凤芝的翡翠镯子磕在妆台上。她急急忙忙往外走时,我瞥见她后腰别着的东西。
黄铜钥匙在缂丝腰带间若隐若现,和父亲书房的锁芯一个颜色。
小翠突然往我手里塞了团东西。展开是半张申报,曹大帅的丑闻印在头条,油墨还没干透。
角落里有人用钢笔圈了段航运消息——横滨丸因军火走私被扣留。后窗传来三声布谷鸟叫。
我摸到窗棂外的油纸包,里面躺着把黄铜钥匙。钥匙齿痕间沾着金粉,
和父亲暗格底层的一模一样。前院突然炸开哭喊。我扒着窗缝看见白凤芝在捶打周管家胸口,
他烟袋锅子掉在地上,火星溅到她缂丝裙摆上。那张船票从她袖口飘出来,
我认出上面盖着曹大帅的私章。珍珠胸针突然扎进指腹。我舔掉血珠,尝到火药味。
勃朗宁的保险栓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3枪声又响了。这次更近,
震得妆台上的胭脂盒咔哒一跳。我盯着铜镜,白凤芝的缂丝裙摆已经消失在回廊拐角,
但那股鸦片烟味还缠在空气里。小翠的手抖得厉害,她塞给我的报纸碎片上,
油墨蹭花了曹大帅的半张脸。我摸到旗袍开衩处的勃朗宁,金属冷得像块冰。“二小姐,
后门……”她话没说完,外头突然传来箱笼翻倒的巨响。我扯下凤冠扔进铜盆,
珍珠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嫁衣。小翠递来件灰布衫,袖口有林小姐常用的栀子熏香。换衣服时,
黄铜钥匙从腰带里滑出来,磕在地上叮当响。院墙外汽车引擎声越来越近。我数着心跳,
把地契塞进缠腰布。纸页边缘割着皮肤,那上面父亲的字迹还带着松烟墨香。
紫藤架下的阴影浓得像墨。我踩到枯枝的瞬间,假山后传来白凤芝的冷笑。
“知薇啊……”她声音黏糊糊的,像蛇信子舔过耳垂。我屏住呼吸。
月光照亮假山后交叠的人影——白凤芝的绣鞋尖正踢着个青瓷瓶。
那是我去年亲手给父亲装的安宫牛黄丸,瓶底还刻着德文商标。
周管家的烟袋锅子在暗处明明灭灭。他影子投在墙上,比平时高大许多。
“大帅的兵已经围了码头。”白凤芝的金镶玉镯晃得人眼晕,“横滨丸走不了,
你爹的棺材板都压不住……”她突然弯腰捡起瓷瓶,瓶口朝下倒了倒。几粒药丸滚进泥里,
立刻被她的绣鞋碾成粉末。我后腰的勃朗宁沉甸甸的。指腹摸到扳机时,
假山另一侧突然传来布谷鸟叫——三短一长,是林小姐的暗号。白凤芝猛地转头。
她颈侧动脉突突跳动,翡翠耳坠晃得像吊死鬼的绳结。周管家突然咳嗽一声,
烟袋锅子往西墙根指了指。我贴着紫藤架往后门挪。缠腰布里的地契硌着肋骨,
父亲书房暗格的鎏金锁片还带着血腥味。那晚我撬开暗格时,
锁芯里卡着半片指甲——凤仙花染的,和白凤芝的一模一样。后门的黄铜锁生了锈。
钥匙转第三圈时,远处突然爆出尖叫。我回头看见白凤芝提着裙摆往这边冲,
周管家却拦腰抱住她。两人影子纠缠着倒进花丛,惊飞一群夜枭。锁舌弹开的声响像枪栓。
我闪身挤出门缝,夜风立刻灌满灰布衫。巷子尽头有车灯闪了两下,
玻璃反光里映出林小姐的圆框眼镜。“曹大帅的账本见报了。”她拉开车门时,
钢笔从口袋里滑出来,“但横滨丸被扣了,你得换……”引擎盖突然“砰”地一震。
我转头看见白凤芝扒着门框,金镶玉镯卡在门缝里。她嘴唇鲜红,像刚饮过血。“知薇!
”她嗓子劈了叉,“你爹临死前……”我扣动了扳机。枪没响。
保险栓不知什么时候被锁死了。白凤芝的翡翠镯子碎在门缝里,她手指甲刮过车门,
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林小姐猛踩油门。后视镜里,周管家的烟袋锅子火星四溅,
正往白凤芝后心捅去。车拐过街角时,我摸到旗袍开衩处的备用弹夹。
金属外壳上刻着德文——是母亲留下的另一把枪。“去霞飞路。”我舔掉虎口蹭到的火药末,
“曹大帅的军火库今晚换防。”林小姐的钢笔尖在油纸上划出深痕。她没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就像她没问为什么我捏着地契的手指,和父亲扣扳机的姿势一模一样。4黄包车猛地刹住。
我撞在车篷支架上,肩膀火辣辣地疼。车夫压低帽檐,
露出几绺烫卷的鬓发——是林小姐用火钳烫出来的波浪卷。"缉私队在查船票。
"她声音哑得像男人,递来件码头苦力的破棉袄。我闻到她袖口飘出的油墨味,
比平时更刺鼻。今早的申报头条,曹大帅的军火走私案占了整个版面。货舱里堆满樟木箱。
林小姐撬开其中一个,德制毛瑟枪的枪油味冲得人太阳穴直跳。她抽出本空白护照,
钢印压在我照片上时,远处汽笛声突然变了调。"周管家每月初七去虹口日本商社。
"她钢笔尖在"职业"栏顿了顿,"送的是你父亲和曹大帅的往来账本。"钢笔画了道斜杠,
墨水晕开成"女学生"三个字。我摸到缠腰布里硬邦邦的地契。
父亲书房暗格的鎏金锁片硌着肋骨,那晚我撬开它时,锁芯里还卡着半片染凤仙花的指甲。
林小姐突然按住我手腕。她指甲缝里沾着铅灰,是连夜排版弄的。"白凤芝的情夫。
"她在我掌心写了个"渡边","日本商社的襄理。"货舱铁门咣当一震。
我们同时扑向油灯,黑暗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脚步声停在门外,
手电光从门缝底下漏进来,照亮我掉在地上的绢帕——角上绣着沈家的缠枝莲。
林小姐的钢笔尖抵住我虎口。一下、两下、三下。摩斯密码的"等"。手电光突然转向。
有人闷哼一声,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响。门缝下漫进暗红色的液体,
带着硝石和血腥的混合气味。我摸到后腰的勃朗宁,保险栓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
"周管家在清理门户。"林小姐凑近我耳畔,呼吸喷在耳垂上冰凉。她递来盒火柴,
火漆印是曹大帅私章的花押。绢帕烧起来时,火光照亮门缝外的军靴。
黑色皮革上沾着黄浦江的淤泥,鞋跟钉着铁掌——海关缉私队的标配。我数到第七双时,
林小姐突然掐灭火焰。黑暗中传来金属碰撞声。有人用日语低声咒骂,
接着是账本翻页的沙沙响。我咬住嘴唇,尝到血腥味。那是父亲书房暗格里缺失的三本账,
封皮烫金处还留着我的牙印——八岁那年我偷玩火漆,被父亲罚咬账本角。
"横滨丸改泊三号码头。"林小姐突然说。她往我领口别了枚铜纽扣,
背面刻着德文编号——和母亲留下的勃朗宁撞针上的编号一致。货舱外响起哨声。
尖锐得像白凤芝那晚在灵堂里的哭嚎。我摸到护照夹层里的船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