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说她命好。烟花柳巷的贱命却得了贵人喜欢，不仅为她赎了身，
更是高头大马敲锣打鼓的迎她进门。虽是做妾，却也比得上做夫人尊贵。
可真是惊世骇俗头一遭。自己的丫鬟愁只是那贵人如此行事，
还没入门就恐让她得罪了家里的夫人，将来要遭罪。她将自己鬓边的发拢了拢，
精致的眉眼里俱是势在必得的野心。她能哄得了贵人如此大张旗鼓的为她赎身，
便也能拢住贵人的心，后院的女子浮萍般扒着夫君过活，
身份的贵贱都不过在男人的一念之间。只是她进门敬主母茶的那天，滚烫的茶水入了口，
心却凉了半截。她原想着的自己命好，才博得贵人喜欢，为了她抛弃了世俗偏见，规矩礼法。
如今她才知道，这男人莫不是反骨成了精?不是为着其他，
只是为着要将别人在意体面踩在脚下?她这哪里是惊世骇俗头一遭?在她之前，
这男人已经惊世骇俗过一回了!要不然，
为何她的主母竟是个男的?她主母是个男的也就罢了，
家主母做的官比主君的还大?1 命好红枝“我头一次见我们红枝就知道你是个命好的丫头，
生来就是要享福的。”鸿姨半倚着桌，手托在腮边，笑脸盈盈的看她，明明是随意的动作，
由她做出来却不由得暧昧风流。红枝正小心的将往日鬓边的碎发都拢起，盘成个妇人的发髻，
鸿姨伸出手拿起妆奁里一朵绢花想插在她鬓边，看了看她素净的脸，顿住了，
换了个简单的步摇。“我们红枝年轻漂亮，不上妆面也是好看的，这会这打扮，
真像豪门富户的正头娘子。”红枝笑了笑：“借鸿姨金口。”鸿姨看着她的眼神，
里面是藏不住的欣赏。她不是楼里最好看的姑娘，却是最有主意的那一个，
知道自己求的什么。好的命，也是要自己搏来的。“姑娘，东西都收拾好了。
”红果的声音从外间传来，鸿姨不高兴的走出去：“人还没来呢，这么着急做什么，
一刻也留不住你了。我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红枝也走了出去，
笑着打趣：“鸿姨莫不是怕我取了你楼里的宝贝?”“可不是怕你取，这一遭走了，
可就再也见不上你喽。”包好的包袱重新拆开，鸿姨从胸前取出一个荷包放了进去，挥挥手，
让红果重新包好。红果愣怔住了，小心的看了看红枝，又看了看鸿姨。“看什么？
”鸿姨嫌弃道：“有什么可看的，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你要去享福了，她们想着巴结你，
没准你有一日真成了什么厉害人物……”鸿姨的话头被突然扑进怀里的小姑娘吓得止住了，
但下一瞬就反应过来，去捏她的肉：你可别给我做这副模样，再把刚上的妆弄花了。
”红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鸿姨用帕子将她腮边的泪轻轻沾掉，又给她整了整衣服，
脸上头一次有了做人长辈的温柔，冲淡了她身上被腌透的讨好市侩。“姐，红枝，人来了。
”胸口的心怦怦的跳开，她被鸿姨拉着手，在楼上一眼就看见了下面的人，
只能看见下面的人。她想过自己的命，最好不过是攒够了银子，出去立新的门户，
却从未想过还能有这种福分。灼灼君子也能为自己侧目。那人伸出手去拉她，
她的手放在他宽大而温暖的掌心里，剩下的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只能依稀听见，
耳边炸开的鞭炮声，鸿姨笑着又说她有福气，郎君对她上心，一直到坐进晃晃悠悠的轿子，
轿帘隔开那道身影，她才终于回过神，只觉得脸上热的厉害。锣鼓和唢呐又响了起来。
红果在外面高兴的冲她说：“姑娘，周郎君可真宠您，这场面像是正经的娶娘子。
”娶娘子?她的耳朵也热了，可却只是一瞬，那颗燥热的心便沉寂了下来。他说过。
“我家中还有一位夫人。”2 老爷之谜“劳烦老爷和姑娘在这等一等，
二老爷手头还有些急事没忙完，还要些时候。
”二老爷?怎么回来不先拜见夫人倒先要见小叔?周晏觉察到她神色里的紧张，
出声宽慰：“近几日他手中事多，估计一时耽误了，你可用过早食了?先用些东西。
”说着便从主位上把一碟酥果放到她身边，即便之前就知道他的为人体贴，
此时还是觉得好像泡在了温水里，全身都熨帖而温暖。“不好意思，临时来了活。
”外面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人。看向来人，红枝手里咬了一半的酥果脱了手，
骨碌碌的在地上滚了一圈，恰好被来人一脚踩上，捻成了渣。来人提步坐到主位上，
一旁候着的丫鬟上好了茶，一人一杯。来人笑着喝了口茶，他的身体微微朝自己前倾，
明明是不雅的姿势可因为他生的过于好看，反而像河岸边迎风的柳：“原想着我亲自去迎你，
但阿晏觉得有些不合适，怕也不符合你的要求，便只能麻烦阿晏去，
也不知道是否合你的心意。”“你的院子我早些派人准备了，但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有什么要改的要添置的可以直接跟福圆说，以后她会照顾你。
”角落里一开始就站在一边的小丫鬟走上前，圆包子脸，看起来就很是讨喜。
“府里也没什么长辈，我要当值会有些忙，阿晏倒是比较空闲，你有什么想去做的，想玩的，
便跟他说。”“差不多便是如此了，我还有些东西要收尾，还要再去一趟，今日回来会晚些，
你们先用膳，不必刻意等我。”说完，他站起身，周晏跟着站起，
挡在他前面：“估计着什么时候忙完?”“估计不出来，手头的东西理得差不多了，
但还没写折子……”红枝心头一团乱麻，突然看见周晏将那人搂在怀里，
两人紧贴着……怎么看怎么别扭……“你下值了，
我想去接你……”周晏今天莫名其妙有些黏黏糊糊的，那人毫不留情的推开，
转身就走：“随你，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晚上再说。”周晏脸上带着明显的失落，
他转头看向红枝，还是那副温雅君子的模样：“我要去接他下值，你可以自行用膳，
不必等……”红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嘴比脑子快：“妾想陪郎君一起……”说完，
就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让自己乱说话。周晏嘴角有些紧绷，抿成一字，
但他还是说：“好，那你先休息，我晚些叫你。”说完也走了，福圆走过来领着她们去院子。
红枝还沉浸在重见那人和晚上要去接他下值的尴尬中无法抽身，
脑子里一团乱麻怎么也挣不开，只觉得烦躁。一路上边走着，
红果边跟福圆闲聊：“夫人的院子在哪啊？
这进门不先拜会夫人是不是不太好……”“没事没事，府里规矩没有那么麻烦，
刚刚二老爷不是回来过了，这就算成了。
”“可夫人总得拜会吧……”福圆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随后她恍然大悟，
一拍脑袋：“哎呦，你看我都习惯了，忘了你们不知道，咱们府上有些特殊，
夫人就是二老爷，二老爷就是夫人，所以刚刚二老爷回来，就是拜会过夫人了。
”红果张大了嘴。红枝在一旁好不容易理出一根的乱麻嘣的一下彻底断了。
3 闲了找活干匆匆忙忙赶回御史台，埋在案卷文书里的同袍顺嘴一问：“顾大人，
这么着急跑一趟是去哪啊？”顾蒲顺嘴一答：“回了趟家，去见我夫君的夫人。
”顺嘴的同袍怕自己听错了，
问自己旁边的人：“他干甚么去了?”同款震惊的无辜同袍：“周小侯爷纳妾了?”“哦。
”原来没听错，顺嘴的同袍继续低头干自己的事。无辜同袍继续震惊：“那可是周小侯爷，
之前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了顾大人，还发誓绝不背叛的周小侯爷，
怎么突然纳……”“纳——关咱们什么事。
”顺嘴同袍激情开喷：“东西理完了吗?折子写好了吗？今晚能正常下值吗？”“哦。
”无辜同袍恢复了冷漠死板的路人脸，为自己刚刚的震惊感到自责，
定是自己还是太闲了!竟然都有空去管别人的闲事了!夏日天暗的慢，
顾蒲忙完从书案里抬头，屋里还是满满当当的人，一半文书一半人，大家都没走，真好。
“各位!我手上的活忙完了，明见!”随着顾蒲轻快的语调合奏的此起彼伏的哀嚎。
何这案卷就是看不完!”“这些个勋贵子弟能不能不要一天天的寻衅滋事!给我等一个活头，
天天写折子去弹劾他们，我不累吗？”“我这一月都未曾看过夕阳了!”在一片哀嚎里，
突然多出一个不和谐的声音。“顾大人，我也好了，
我们一起走吧!”站起来的人顶着众人投射过来怨怼愤恨的目光，
是那个顺嘴的大人：“今日我连午膳都没用，
还好能和赶上顾大人一起下值!”一时间所有的能发出声音的都好像被扼住了咽喉，
只留下刷刷的书页和落笔声。呵，这就是不努力的代价吗？两人并排着走，
顺嘴大人问顾蒲：“顾大人有安排吗，
要不要一道……”“阿蒲!这!”顺嘴大人顺着顾蒲的视线看去，
周晏和一个……姑娘?还没来得及张嘴。顾蒲的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不巧了，
我夫君和我们家夫人来接我了，她头回来，我得跟他们一起，择日再约，
我请你!先走一步!”红枝预想过尴尬，
尬……谁家老爷带着小妾去接夫人下值的?偏生周晏……她以前觉得周晏是热情温吞的性子，
从没想到他如此善谈……应是之前就老接顾蒲下值，又坐在面铺里，
人来人往的每个人竟然都熟络!“周郎君，这是来接顾大人下值啊？
”“这位姑娘是……”周晏坦然：“这是我的夫人。”“哦哦哦。
”说着用一副复杂难言的神色看看周晏，
看看自己……那副神情……红枝觉得自己脸上写着三个大字——狐狸精。
刚开始的时候红枝承认自己还是有些高兴的，直到问的人越来越多，
问过的人看着她的越来越多，看着她不走的越来越多，
面铺老板要下的面和要洗的空碗越来越多……面铺老板挂了牌子说面卖完了，
突然闪现了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这周晏是不是脑子不好?哪有人带着小妾如此招摇过市，
生怕别人不知道的!还有!自己的这张破嘴是真快啊，非要说那句话!于是，
等到顾蒲过来的时候被面铺里站的坐着的一堆人吓了一跳。“嚯，
刘哥今生意不错啊!”面铺老板试图抬起自己疲惫的胳膊打招呼，最后还是颓废的放下了，
只嘴上说了句：“托顾大人的福!”语气诚挚，一点都不阴阳怪气。
顾蒲跟周晏并排站在一起，连红枝都觉得两人说不出的相配，
她要是站过去怎么看怎么觉得多余，这么想着屁股也跟焊死在凳子上似的怎么也不挪窝，
直到顾蒲开口：“夫人，走吗？”“哦哦，好。”红枝回应，红枝僵硬，红枝麻木，
她的嘴似乎有了自己的想法。
不干就看了个这?见证他们三个人的和谐情意?还是自己太闲了……4 良人的良人马车里，
顾蒲坐在主位，红枝和周蒲一左一右的坐着，别问，问就是本能。
周晏侧身有些心疼的看着顾蒲：“明日还不能准时下值吗？”“差不多了。
我这几日再理理证据，就上呈陛下，之后的事便不由我了。”“对了，这还要多亏了夫人，
若不是你，我也没法拿到证据，夫人不顾生死且有勇有谋，实是女中豪杰。
”正在发呆却被点到名字的红枝呆愣的抬头，只片刻又低下，小声说了句：“不敢。”哦，
是了，她原本看上的良人是顾蒲的。顾蒲头一次进楼里的时候，就与旁人不同，
只唇上沾了两片胡子，其他地方干干净净的，一看就是做的假的。生的又太过好看，
眉眼秀气，一眼就让人挪不开，只觉得这楼里一瞬间都亮堂了不少，
外面三分的日光因着看他又悄悄地跑了六分进来，只余下一份留着照亮。
楼里的姐妹们觉得这许是捉奸的夫人要么就是单纯胆大的闺中小姐，都不想向前，
怕招惹了什么祸事。许是顾蒲也终于意识到了，他从袖中拿了个荷包，满满当当的，
鸿姨一见就笑弯了眼。之前那些推脱着的姐妹们，也开始争抢，管他是什么人，
钱惹出来的祸事便不算祸事，算是考验。但钱有时候不是万能的，比如说在生死面前。
他打听的东西，说出口便是死。没人想再搭理他了，毕竟钱再好，也得有命花。
可红枝却觉得高兴，他是个男人，是男人便能争一争，她不畏惧死，她只想好好的活，
活着不好，死了也无所谓。好的命，是要自己博来的。于是她主动走到他面前。
“我不是让那些人卖进来的，但我可以帮你，让我再被卖一次。
”“但我不能平白无故的帮你，你要为我赎身，光明正大的娶我进门，哪怕是妾。
”顾蒲有些为难：“抱歉，红枝，我不能……但我可以为你找个好的归宿。
”“可我不想要归宿，我只是想从这里能堂堂正正的走出去，我觉得只有你可以。
”她有一个隐秘的猜想，所以只有他可以。顾蒲答应了，让她去了城里的济难堂。
红枝觉得自己是受过苦的，但她却在那小小的济难堂里生出了自己命好的恍惚。
济难堂里面的只有两种人，孩子，和她一样的女子。但这两种人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生的好。她是在花楼里的，她知道里面是什么日子，可她却不知道原来离了花楼，
外面也还是花楼。只是楼里的姑娘都是足够年岁的，虽是这那种生意，
总归是生意不敢太明目张胆，而这里是不怕的。毕竟这里是济难堂，是善举又不是生意。
这里越好看的越出挑，越小的越受喜欢。红枝虽然生的好看，但年龄大了，
就是要选也选不上她。她只能做些杂活。她命很好，但更命好的是她会写字。她是练过的，
以前在楼里她也以自己字好而当做噱头讨好贵人，可这里没有纸也没有笔。
可还好济难堂里不乏有人附庸风雅，带了书，她就将那些捡起来，
将那些字写在大字的缝隙里。没有笔，她就用簪子刺破手蘸了血写，她写的很丑，
那一张张纸里的每一个字都很丑，丑的刺眼。那一个个字写了他们的来处，
写了他们遭受的苦难，写了他们想说又不敢说的话。写的太多，血色盖去了原本的墨痕，
手腕上的伤口成了疤。可写完了，却递不出去。她有些恨顾蒲了，她觉得他骗了自己。
她恨那些字没有了用处，她恨对着那一双双期盼的眼里，她却给不出回答。然后，
她遇见了周晏。这里的贵人很多，她看见周晏也不觉得意外，只除了他选了自己。
她被选中却突然松了口气，生出这里竟然也会有正常人进来的错觉。但周晏太正常了，
正常到不正常，他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做那种事，这便成了异类。他是个疯子，
不愿意却又出现在这，出现了却又觉得自己能够抽身离开!他会死，哪怕他也是个贵人，
可这里贵人太多了，死了一个贵人又不打紧……而她突然也像是疯了，
应当是因为他太正常了，她竟然开始有些怜惜他，她觉得他不应该死在这，他没准可以出去，
没准可以带着她的东西也一起出去……虽然顾蒲骗了她，但她却不想辜负那些孩子，
那些比她还命不好的女子。她是有些疯了，自己还在泥里脱不开身，
竟也想着把别人从泥里拽出来。她这几日一直在做杂活，对里面有些熟悉，
周晏身上也有些功夫，他们跑了很远，可她却有些支撑不住了，她从怀里掏出那本书，
她想活着的，于是她说了。“你先走，把人引出去，我才能活，我不想死。
”她说的时候是笑着的，才能让人觉得不像假话。可周晏背着她，握着她胳膊的手也很紧，
他的呼吸急切却声音很稳：“我们都能活下去的。”“我中了箭，郎君，我活不成了。
”周晏停住了，他将她放了下来，用干草盖好，她看着他，眼神很平静。她已经被人骗过了，
但这一回她不难过，是她自己选的，他的话太动人，哪怕是谎话，她也觉得高兴。“这本书，
麻烦交给一个叫顾蒲的人，他是个御史。我有个妹妹，叫贺金枝，她在教坊司，
让他替我救她出来……”干草盖在了她的脸上，她不记得周晏是否有回答，
也不知道那本书能不能交出去，可她是个普通人，也只能做这么多了。
可现在……红枝又抬起脸问顾蒲：“他们都还好吗？”“原本不太好，
那些人觉得藏不下去了，就准备把那些人都灭口，再放一把火弄个死无对证。
可你的东西很有用，我带着兵及时赶了过去，大多数人都还活着。”红枝脸上露出了笑，
不是那种习惯的，讨好的，是真心实意的。“谢谢你，顾大人。”“哦，你还没跟我说，
今日的排场你还满意吗？”红枝脸上的笑没了，只麻木的说：“满意满意。”良人的良人，
怎么不算是另一种守信呢?5 情敌是公主余下的日子还是那么过，醒了吃，吃了睡。
只是多了两个人。早上睡到自然醒，午间和周晏一起去给顾蒲送饭，再和周晏一起回来用饭，
吃饱了一起在院里消食，走困了各自回各自房里睡觉，
醒觉了收拾梳妆跟周晏一起出门去接顾蒲下值。哦，这家里正经当值的只有顾蒲，
周晏只有个爵位，家里最大的官是顾蒲。不止在家里，在外面也算是大官了，
二十八岁三品的御史大夫，红枝听见的时候也吓了一大跳。与此同时产生的是深深地忧虑，
幸好，她只是个妾室，也不需要与其他贵人结交。“公主设宴，
我要去参加?”突如其来的噩耗吓得红枝只觉得嘴里的饭都不香了，她转头看向周晏，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习惯性的去依赖周晏了。周晏接收到她的视线，
有些无奈的对她说：“抱歉，我不能陪你一道了，
公主应该不太想看见我……”顾蒲适时的宽慰：“不用担心，我会送你过去，等到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