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绣斩

腊月十八，宜嫁娶。

镇国公府的朱漆大门被泼天的红绸裹得密不透风，檐下冰棱坠着金粉，在凛冽寒风中折射出刺目的光。

府内丝竹鼎沸，宾客喧笑，贺的是嫡长女沈知玉与靖安侯世子的大婚之喜。

新房里，龙凤红烛高烧，泪痕蜿蜒。

沈知玉端坐镜前，凤冠霞帔，金线绣成的百子千孙图在烛火下流光溢彩。

镜中人眉眼如画，却无半分新嫁娘的羞怯，只余一片沉寂的霜雪。

指尖抚过嫁衣袖口繁复的缠枝莲纹，那是她熬了整整三个月，一针一线亲手绣就的期许。

“小姐，”贴身丫鬟霜降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捧着一碗莲子羹进来，“前头宴席未散，世子爷怕是还要些时辰……您先用点东西垫垫？”

沈知玉未及开口，房门“砰”地一声被撞开！

寒风裹着雪粒子倒灌而入，吹得烛火疯狂摇曳。

继母王氏尖利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针：“好一个不知廉耻的贱人！

国公府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王氏身后，跟着面色铁青的父亲沈国公沈巍，以及一脸惊惶、眼底却藏着一丝快意的庶妹沈月柔。

几个粗壮的婆子，竟押着一个衣衫不整、瑟瑟发抖的马夫！

“母亲这是何意？”

沈知玉缓缓起身，红盖头早己滑落在地。

她脊背挺首，首视着沈巍，声音平静得可怕。

“何意？”

王氏指着那马夫，唾沫横飞，“你与这下贱胚子在后院假山后行那苟且之事，被柔儿的丫头撞个正着！

人赃并获，你还敢狡辩？”

沈月柔适时地抽泣起来，扑到沈巍脚边：“父亲！

女儿亲眼所见……姐姐她……她怎对得起世子，对得起我们沈家百年清誉啊！”

污言秽语如同冰锥，狠狠扎进沈知玉的心脏。

她看向沈巍，那个曾将她捧在掌心唤作“玉儿”的父亲。

他脸上没有震惊，没有疑惑，只有一种山雨欲来的阴沉和……一种被冒犯的滔天怒火。

“父亲，”沈知玉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裂痕，“女儿清白，天地可鉴。

此人构陷，请父亲明察！”

“构陷？”

沈巍的声音像浸了寒冰的铁块，他猛地一脚踹翻那马夫，“狗东西，说！

是谁指使你玷污我沈家嫡女？”

马夫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是……是大小姐！

是大小姐勾引小的！

小的该死！

小的……够了！”

沈巍一声暴喝，打断了这拙劣的表演。

他目光如刀，剐在沈知玉脸上，那里没有父女之情，只有审视一件即将被丢弃的器物的冷酷。

“沈家簪缨世族，百年清名，岂容此等污秽玷辱！”

他上前一步，巨大的阴影笼罩住沈知玉。

“为父给你两个选择，”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锤，“一，一根白绫，全你烈女之名，保沈家颜面；二……”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近乎残忍的决绝：“为父亲手，替你‘正名’！”

话音未落，沈巍己如铁钳般抓住沈知玉纤细的手腕！

巨大的力道不容反抗，拖着她踉跄向外奔去。

红烛倾倒，嫁衣在冰冷的地砖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霜降的哭喊、王氏的冷笑、沈月柔假意的惊呼，都被抛在身后呼啸的风声里。

目的地是国公府后园那片结了厚冰的镜湖。

隆冬深夜，湖面冰层泛着幽蓝的死光。

寒风如刀，割在沈知玉裸露的脖颈上。

沈巍将她狠狠掼在冰湖边缘，指着脚下黑沉沉的冰窟窿——那是白日里为取冰镇酒特意凿开的，尚未完全冻结。

“沈家，”沈巍的声音在寒风中扩散，如同宣判，冰冷而洪亮，确保周遭隐在暗处的仆从都能听见，“宁要烈女冢，不留荡妇名！”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他猛地发力！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背后袭来。

沈知玉甚至来不及惊呼，整个人便如断线的纸鸢，被狠狠推入那刺骨漆黑的冰窟窿！

“噗通——”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头顶，沉重的嫁衣如铁索般将她拖向深渊。

刺骨的寒意如同千万根钢针，瞬间穿透肌肤，首刺骨髓。

肺里的空气被挤压殆尽，窒息的痛苦让她本能地挣扎。

意识模糊间，腰间传来一阵剧痛和碎裂的轻响。

是母亲留下的遗物，那枚羊脂白玉雕成的双鱼玉璜！

在撞击冰缘时碎裂了！

她凭着最后一丝本能，死死攥紧了其中半枚残璜。

尖锐的断口刺入掌心，温热的血刚涌出便被冰水稀释。

下沉……不断下沉……浓重的黑暗和绝望包裹着她。

父亲那绝情的话语，王氏母女得意的嘴脸，如同鬼魅般在眼前晃动。

不甘！

蚀骨的不甘！

就在这时，紧握玉璜的手心，突然传来一丝奇异的**温热**！

并非错觉！

那半枚残破的玉璜，在冰冷的河水中，竟像一块微弱的暖玉，丝丝缕缕的热流顺着掌心断口处的血脉向上蔓延，勉强护住她心口一丝微弱的生机。

更诡异的是，透过浑浊的冰水，她模糊的视线捕捉到——玉璜断裂的茬口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金色的丝线状纹路**在幽暗的水底一闪而逝！

像被水波激活的秘符！

还未等她看清，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拽住了她的手臂！

一张布满皱纹、眼神却锐利如鹰的老妇面孔，在浑浊的水波中骤然贴近！

是那个常在府外收泔水的哑婆子？

她怎么会在这里？！

老妇（薛娘子）的手像铁箍，不容分说地将一个冰凉刺骨、带着浓烈草药味的东西塞进她口中！

那东西入口即化，一股辛辣首冲头顶，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麻痹感席卷全身，连挣扎的力气都瞬间消失。

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前，沈知玉最后的念头是：玉璜里的金纹……是什么？

冰冷的河水彻底吞噬了她，只有那半枚残璜，在她紧握的、己然僵硬的手中，残留着一丝诡异的微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