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沅居

苏清沅最后的记忆，是投行会议室里骤然亮起的应急灯。

荧光灯管滋滋作响，将满墙的 K 线图照得惨白。

她面前的并购案文件还摊开着，钢笔尖悬在 “风险评估” 栏上方，墨滴在纸上晕开一小团灰黑。

桌对面的 VP 正唾沫横飞地拍着桌子：“这单必须拿下！

下周要是凑不齐三亿过桥资金，你这个项目负责人就别干了！”

心脏突然传来尖锐的绞痛，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她想扶桌站起，视线却猛地炸开一片血红，耳边的争吵声、键盘声、空调运行声，瞬间被一阵嗡鸣吞没。

“苏经理！”

“快叫救护车！”

混乱的呼喊渐渐远去，她像坠入一片无边无际的深海，意识被黑暗彻底吞噬。

……疼。

刺骨的疼，从脊背蔓延至西肢百骸，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铁针在皮肉里搅动。

苏清沅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发霉的茅草屋顶，蛛网在梁木间结成密网，一只灰黑色的蜘蛛正拖着猎物缓缓爬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霉味，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呛得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 咳咳……还敢出声？

真是贱骨头！”

一个尖利的女声在耳畔炸响，带着毫不掩饰的憎恶。

苏清沅转动僵硬的脖颈，看见一个穿着青色比甲的婆子正举着半尺宽的木板，板面上还沾着暗红的血渍，下一秒就要再次落下。

她下意识地蜷缩身体，陌生的记忆碎片却像决堤的洪水般涌入脑海 ——这里是康熙西十二年的户部侍郎苏府，她是府里最卑贱的庶女苏清沅。

生母是江南瘦马柳如烟，三年前在桃花树下被嫡母柳氏推搡，撞在青石桌上呕血而亡。

而她自己，因为三天前在假山下撞见嫡姐苏梦瑶与表兄周明轩相拥，此刻正被柳氏以 “冲撞主子” 为由，在柴房里受着杖刑。

“停！”

苏清沅用尽全力嘶吼，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的锈铁。

木板悬在半空，婆子疑惑地看向门口。

柳氏端坐在柴房唯一的梨花木凳上，指间的赤金点翠佛珠转得飞快。

她穿着石青色绣暗纹的褙子，领口露出雪白的中衣，明明是端庄的装扮，眼底却淬着毒：“怎么？

挨不住了？

想要求饶？”

苏清沅趴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粗糙的石粒硌得胸口生疼。

原身单薄的月白中衣早己被血浸透，黏在背上结成硬块，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生命力正顺着伤口一点点流逝，就像投行账户里不断缩水的流动资金。

不行，不能就这么死了。

她在现代摸爬滚打二十年，从孤儿院的弃婴到顶尖投行的项目负责人，靠的从来不是认命。

苏清沅缓缓抬起头，汗水混着血水模糊了视线，却精准地捕捉到柳氏腰间那枚成色不足的玉佩 —— 那是周明轩去年送的生辰礼，此刻正随着她捻佛珠的动作轻轻晃动。

“嫡母说我冲撞姐姐，” 她的声音虚弱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可女儿方才在假山后，分明看见表兄的手，正按在姐姐的……住口！”

柳氏猛地拍响桌子，佛珠串 “啪” 地掉在地上，滚得满地都是，“你个小贱人胡说八道什么！

明轩是来给老夫人送东珠的！”

“东珠？”

苏清沅冷笑，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表兄送东珠，需要钻进假山？

需要让姐姐的罗裙散开两颗盘扣？”

柴房门口围着几个洒扫的丫鬟仆妇，闻言都忍不住窃窃私语。

苏府最看重脸面，尤其是嫡女苏梦瑶的名声，再过半年就要相看人家了，若是传出私会外男的闲话，哪家还肯要？

柳氏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指着苏清沅的手不住颤抖：“反了！

反了天了！

给我往死里打！

打死这个满嘴胡吣的贱婢！”

婆子得了指令，抡起木板就要落下。

苏清沅却突然凄厉地哭喊起来，声音穿透柴房的破窗，首往院外飘去：“娘！

您在天有灵，看看女儿被人欺负成什么样了！

您教我的规矩，难道就是看着姐姐与人私会，还要被活活打死吗？”

她刻意提起生母柳如烟，那个江南来的女子，生前最是注重名节，连给苏明哲研墨都要隔着三尺屏风。

这话说出来，既是提醒众人她生母的教养，也是在暗示柳氏苛待庶女。

果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拐杖敲击青石板的笃笃声。

“谁在柴房里喧哗？”

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响起，柳氏的脸色 “唰” 地白了。

苏清沅眼角的余光瞥见门口出现的青灰色寿字纹袍角，知道救星来了 —— 苏府的老夫人，那个把 “家族名声” 看得比性命还重的老太太。

“母亲怎么来了？”

柳氏慌忙起身相迎，裙摆扫过地上的佛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不过是教训个不懂事的奴才，惊扰您清修了。”

老夫人没理会她，浑浊的眼睛透过人群，落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苏清沅身上。

当看到那滩不断扩大的血迹时，她手里的拐杖重重一顿：“好好的姑娘，怎么打成这样？”

苏清沅抓住机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匍匐着往前挪了半尺，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祖母…… 孙女知错…… 不该撞见姐姐和表兄……”她故意说得含糊不清，话里的信息量却足够让老夫人联想。

果然，老夫人的目光立刻锐利起来，扫过柳氏瞬间僵硬的脸，又看向缩在门口的丫鬟：“梦瑶呢？”

“大小姐…… 在房里描花样子呢。”

丫鬟结结巴巴地回答。

“去叫她来。”

老夫人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明轩也一并叫来，就说我有话问他。”

柳氏的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她这才反应过来，苏清沅哪里是在求饶，分明是在逼她把事情闹大。

若是苏梦瑶和周明轩当面对质，哪怕只是眼神慌乱，也会被老夫人看出端倪。

“母亲，不必了吧？”

柳氏强挤出笑容，伸手去扶老夫人的胳膊，“小孩子家不懂事，许是看错了……看错了？”

老夫人甩开她的手，拐杖指向苏清沅背上的血痕，“这伤也是看错了能有的？”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我苏府虽不是什么顶级勋贵，却也容不得这般龌龊事！

去叫！”

苏清沅趴在地上，听着柳氏急促的呼吸声，嘴角勾起一抹微弱的弧度。

在投行跟那些老狐狸斗智斗勇时，她最擅长的就是抓住对方的软肋 —— 柳氏的软肋是苏梦瑶的婚事，老夫人的软肋是苏家的名声，而她自己的软肋，早在穿越的那一刻就碎成了粉末。

丫鬟跌跌撞撞地跑远了，柴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柳氏恶狠狠地瞪着苏清沅，眼神像要把她生吞活剥。

苏清沅却缓缓闭上眼睛，她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

后背的伤口还在渗血，意识又开始模糊。

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灯火通明的会议室，VP 的咆哮声变成了柳氏尖利的咒骂，而那三亿过桥资金的缺口，竟与此刻背上的血窟窿重叠在一起 —— 都是能要命的坎。

但这一次，她手里的筹码，不再是冰冷的合同和数字，而是这具孱弱身体里，那颗来自现代的、绝不认输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