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的“死亡预告”从未出错。第一次,是三个月前一个湿漉漉的午夜。梦里下着瓢泼大雨,
雨点砸在咖啡馆的霓虹招牌上,晕开一片模糊的光晕。一个穿着猩红色连衣裙的女人,
刚从咖啡馆推门出来,步履匆匆。下一秒,头顶传来不详的裂帛声。苏晚在梦中猛地抬头,
视线穿过冰冷的雨幕,
只捕捉到一片巨大的、急速下坠的黑色轮廓——一块年久失修的广告牌。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瞬间压缩至爆裂。沉闷的撞击声混合着骨骼碎裂的脆响,
像一颗熟透的西瓜被狠狠砸在地上。刺目的红在湿冷的柏油路上疯狂蔓延,
与女人身上的红裙融为一体,又被无情的雨水稀释成一片绝望的粉。苏晚尖叫着惊醒,
冷汗浸透了薄薄的睡衣,黏腻地贴在背上。黑暗中,她蜷缩成一团,心脏擂鼓般撞击着胸腔,
梦里那股浓稠的铁锈味似乎还萦绕在鼻端。她大口喘息,
试图说服自己那只是个过于逼真的噩梦。三天后,午休时间。
她习惯性地走向街角那家常去的“时光”咖啡馆,想用一杯热美式驱散连日来的疲惫和惊悸。
就在她即将推开玻璃门的瞬间,目光不经意扫过巨大的落地窗。窗外,
正对着咖啡馆门口的人行道上,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拉起了一道刺眼的黄色警戒线。
警戒线中心,一块巨大的、扭曲变形的广告牌金属框架下,
压着一片触目惊心的、被雨水冲刷得发白的猩红布料,像被揉碎的花瓣。嗡的一声,
苏晚的世界瞬间失声。周围行人模糊的议论,警笛的鸣响,全都退潮般远去。
只有梦里那沉闷的撞击声和眼前这片惨烈的红,在她脑海里反复切割、重叠。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扶着冰冷的玻璃门框,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
只有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一路爬升,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那不是梦。第二次,
发生在两个月前。梦里没有雨,只有护城河浑浊发绿、散发着死水腥臭的水面。月光惨淡,
勾勒出一个中年男人踉跄的身影。他手里拎着一个空酒瓶,脚步虚浮,
嘴里含混不清地咒骂着什么,摇摇晃晃地走向河边一处年久失修、栏杆早已锈蚀断裂的缺口。
一步,踏空。身体像断线的木偶般向下坠去,甚至没发出太大的声响,
只有“噗通”一声闷响,水面裂开一圈绝望的涟漪,随即迅速归于平静,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苏晚在窒息般的冰冷河水中挣扎着醒来,肺部火烧火燎。三天后,
她鬼使神差地绕路回家,特意经过了护城河那座老旧的石桥。桥洞下,警灯闪烁,
蓝红的光芒切割着昏暗的空间。一艘简陋的打捞船停在浑浊的水边,
几个穿着救生衣的人正费力地将一个肿胀、湿透的躯体拖上河岸。
那身沾满泥污的、熟悉的灰色夹克……正是梦中男人的穿着。
警察用防水布盖住了那张泡得发白的脸,但苏晚知道,就是他。她站在围观人群的外围,
浑身冰冷,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她开始害怕入睡。黑暗像一张贪婪的巨口,
随时会将她拖入下一个无法逃避的死亡预告现场。她更害怕在现实中看到任何陌生的脸,
仿佛只要多看一眼,那张脸就会在三天后的某个时刻,以某种惨烈的方式定格在她的噩梦里。
直到昨晚。梦境的色调是冰冷的蓝灰,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落,
在柏油路面上激起浑浊的水花,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凄迷的雨幕中。
刺耳的刹车声毫无预兆地撕裂雨夜的死寂,尖锐得能刮破耳膜。两道惨白的车灯光束,
像垂死巨兽的眼睛,穿透雨帘,在湿滑的路面上拉出两道扭曲、晃动的长影。
一辆失控的黑色轿车,如同挣脱牢笼的钢铁凶兽,咆哮着,以惊人的速度偏离了主路,
狠狠撞向路边辅道上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那身影的轮廓,苏晚闭着眼睛都能描摹出来。
每一根线条,都曾在她少女时代无数个隐秘的黄昏和寂静的深夜里,
被她用目光一遍遍温柔地临摹过。江临。她的邻居。
她高中时代起就仰望至今、如同悬挂在遥远天际星辰般的学长。
她藏在图书馆角落泛黄书页缝隙里、压在日记本最深处、从未敢宣之于口的,
整整七年的暗恋对象。巨大的撞击声在梦中都带着毁灭性的力量,震得苏晚的灵魂都在战栗。
她“看”到江临的身体像一片无力的落叶,被巨大的冲击力猛地抛向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然后重重摔落在冰冷湿漉的柏油路面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雨水无情地冲刷着,
混和着刺目的、粘稠的猩红液体,从他身下迅速洇开、扩散,
像一朵在污水中绝望绽放的彼岸花,瞬间染红了苏晚的整个梦境视野。
窒息感扼住了她的喉咙。但最让她血液瞬间冻结成冰、连骨髓都渗出寒意的,
不是这血腥残忍的画面。是在那辆钢铁凶兽撞上他身体的千钧一发之际,
被骤然爆亮的车灯光芒照亮的侧脸。江临。那张清俊的、棱角分明的脸上,
没有面对死亡时应有的惊愕,没有痛苦,更没有恐惧。相反,他的嘴角,
极其清晰、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如释重负的、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甚至透着诡异满足感的微笑。那微笑的弧度精准地定格,仿佛演练过千百次。然后,
他微微偏转了一下头,那双深邃的眼眸,穿透层层雨幕和梦境虚幻的屏障,
直直地、毫无偏差地,“看”向了镜头——看进了梦中苏晚的眼睛里。“啊——!!!
”苏晚尖叫着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像失控的引擎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炸裂开来。
冷汗瞬间浸透睡衣,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窗外,灰蒙蒙的天光勉强挤过窗帘缝隙,
宣告着新一天的开始。她大口大口地喘息,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发白的月牙印,
试图用疼痛来确认自己还活着,确认那只是一场噩梦。但胸腔里那股冰冷彻骨的恐惧,
残留的那个微笑——那个属于江临的、解脱般的、诡异至极的微笑——如同烙印般清晰灼热。
她颤抖着手摸到手机,屏幕亮起微弱的光,映亮她惨白如纸的脸。。距离“死亡预告”发生,
还有三天。整整七十二小时。救他,或者,再次眼睁睁看着他以那种方式死去,
带着那个让她灵魂都为之颤栗的微笑。恐慌像无数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苏晚的心脏,
越收越紧。她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寒意直冲天灵盖。那个微笑!
那个微笑是什么意思?!解脱?满足?难道……难道江临他……想死?
这个念头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脑海。怎么可能?江临?
个永远带着温和疏离笑容、优秀得仿佛自带光环、像阳光一样照亮过她晦涩青春岁月的江临?
会想死?会对着自己的死亡微笑?记忆的碎片在混乱的脑海中飞速闪回。
最近几次在楼道里偶遇,他似乎确实有些不同。比以前更沉默,
眼神深处像蒙着一层看不透的薄雾,偶尔会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一站就是很久,
背影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疲惫。眼下那淡淡的青黑色阴影,
也绝非仅仅因为工作忙碌那么简单。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恐惧、心疼和强烈质疑的力量猛地攫住了她。无论真相多么残酷,
她都不想让他死!绝对不能!救他!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唯一火种,
瞬间点燃了她被恐惧冰封的意志。她只有三天时间。三天!
拯救计划在巨大的恐慌和笨拙中仓促展开。第一天:笨拙的接近。
苏晚像一只受惊过度却又不得不鼓起勇气的兔子。
她抱着几本厚重的、关于城市桥梁建筑史的学术大部头江临是建筑设计师,
站在江临公寓门外,心脏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指尖冰凉,反复蜷缩又松开,
才终于颤抖着按响了门铃。“叮咚——”等待的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门内传来脚步声,
苏晚紧张得几乎要窒息。门开了。江临站在门后,穿着简单的灰色家居服,头发有些凌乱,
似乎刚起不久。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淡淡的须后水味道。看到是她,
他似乎有些意外,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探究,
但很快被惯常的温和所覆盖。“苏晚?”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低沉悦耳,
却像小锤子敲在苏晚紧绷的神经上。“江…江学长,”苏晚的声音细若蚊呐,
几乎被楼道里的穿堂风吹散,她慌乱地把怀里的书往前递了递,像举着盾牌,
“那个……打扰了。我、我在图书馆整理旧书区,
到这几本……《世界桥梁史纲》、《近代混凝土结构技术演变》……想着你、你可能会用到?
就……借来看看?”她语无伦次,眼神根本不敢和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