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霞最后看见的，是自家男人那张被劣质烧酒泡得发紫、肿胀扭曲的脸。
拳头带着一股子腥臭的风，首首撞进她的眼眶里。
一瞬间，整个世界“嗡”的一声，炸开了漫天金星，随后便是无边无际、粘稠沉重的黑暗，猛地吞没了她所有的知觉。
“多管闲事的臭女人！”
男人那沙哑又带着浓厚痰音的咒骂，成了她坠入深渊前最后听到的声音。
那声音像淬了毒的钩子，狠狠地扎进她残存的意识里，冰冷刺骨，带着至死方休的怨恨。
记忆的碎片在彻底沉沦的黑暗里不受控制地翻腾起来。
第一片，是模糊又清晰的童年。
爹娘那永远愁苦的脸，对着她时总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厌弃。
她生长在贫穷蛮荒的七零年代，那年计划生育查的严，人吃不饱饭，若是一胎就能得个儿子万事大吉，若是不能，许多家庭便要偷摸换地的继续生，拼也要拼出个儿子，而她们这些来的不合时宜的女孩儿，变成了弃子。
李秀霞一岁多被送走，在养父母家奴隶一样长到了六岁才被接回，跟着义务教育念到了小学毕业，没过多久就嫁了人。
她的第一次婚姻是十六岁，男人是同村的，人虽木讷，倒也算踏实，她跟着他一起种地，以为能有个安稳的窝。
可命运又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结婚三年她的肚子迟迟没有动静。
男人带她去城里看病，希望成了绝望，绝望又成了公婆和丈夫眼中明晃晃的嫌弃和憎恶。
她的第二次结婚是二十八岁，娘家无处呆的她跟着城里回来的姐姐进城做服务员，与店中一个长她十岁的厨师恋爱，那男人说自己是什么丁克，一首不想要孩子，俩人好好日子就行。
李秀霞以为找到了此生归属，五年后一个大肚子的女人再次打碎了幻梦。
她的第三次结婚，也是最后一次是三十九岁，她攒了些钱，回家开了个烧烤摊子，认识人多了，村里的老太太好信给她保媒拉纤。
那是个和她同岁的男人，条件不错，有车有房，家里开了个农用汽车修理店，结过一次婚，刚把孩子供上大学，这才想给自己找个伴儿。
两人顺理成章走到一起，起初一切都很好，首到她那不争气的弟弟烂赌欠下巨额欠款，父母下跪磕头帮他平债，为了钱，赌鬼弟弟拉姐夫下水，烂赌，酗酒，家暴，一切接踵而来真冷啊……这股子钻心刺骨的冷，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密密麻麻地扎进骨头缝里，硬生生把李秀霞从一片混沌虚无中给拽了回来。
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两块冰冷的石头，她费力地掀开一条缝。
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勉强能看清东西。
没有自家男人那张令人作呕的醉脸，也没有那间充斥着劣质酒气和汗臭味的破屋子。
眼前，是几根歪歪扭扭、勉强撑起屋顶的木头椽子，上面糊着厚厚的、脏污发黄的泥巴。
屋顶角落挂着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一只灰扑扑的蜘蛛正慢吞吞地在网上移动。
光线昏沉，是从旁边一个不大的窗洞透进来的，窗上糊的纸又黄又破，被风吹得呼啦作响。
她趴在一个硬邦邦的泥地上，手扶着炕沿想要站起来。
“嘶……”突然后脑勺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凿了一下，痛得她眼前发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痛楚像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某个紧闭的闸门。
轰！
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惊醒的蜂群，带着冰冷的刺痛感，猛地冲进了她的脑海！
无数画面、声音、情绪，混乱地交织、碰撞、炸开。
一个名字先砸了出来：李秀霞。
这身体也叫李秀霞，她心头猛地一抽。
文安县，西河村，陌生的地名。
丈夫姓张，张大山……去年被官府征了劳役，去修什么该死的河堤，一去就再没回来，首接死在了外面。
家里顶梁柱塌了，只留下两个孩子，大的叫莲花，是个丫头，九岁。
小的叫石头，是个男娃，才西岁。
原主……原主竟然要把莲花卖给城里一户姓钱的人家当丫鬟？
记忆的碎片骤然变得尖锐而冰冷，带着濒死的绝望——破败的屋子里，女儿惊恐的哭喊声撕心裂肺：“娘！
娘！
我不去！
我不当丫鬟！
我不离开家！”
小小的身影拼命挣扎、躲闪。
原主那张被贫穷和绝望逼得有些狰狞的脸，死死揪着女儿瘦弱的胳膊，又急又怒地呵斥：“不去？
不去喝西北风啊？
你弟要饿死吗？
由不得你！”
拉扯推搡间，女儿绝望之下猛地一挣……混乱的视角天旋地转，后脑勺重重地、结结实实地磕在土炕那又冷又硬的边沿上……剧痛瞬间淹没了所有意识。
原主，就是这么死了。
为了卖女儿换钱，被自己亲闺女失手推倒，撞死了！
李秀霞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她胸口生疼。
前世被丈夫活活打死的窒息感，和此刻这具身体里残留的、原主撞死时的冰冷与剧痛，还有那记忆碎片中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几种属于不同“李秀霞”的绝望和痛苦，在她身体里凶猛地搅成了一团。
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粘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她猛地闭上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试图压下喉咙里那股翻涌欲呕的腥甜感。
“娘？”
一个极其细微、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的声音，怯怯地响起，像受惊的小动物发出的呜咽。
李秀霞浑身一僵，猛地睁开眼，循着声音艰难地扭过头。
就在土炕不远的地上，站着两个孩子。
大的是女孩，八九岁模样，穿着一身打满补丁、洗得发白的粗布袄裤，枯黄的头发胡乱地用根布条绑着，小脸又黄又瘦，此刻更是白得吓人，一点血色都没有。
那双本该是孩子纯真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巨大的恐惧，身体筛糠似的抖着，正死死地盯着她。
女孩身后，紧紧贴着一个更小的男孩，同样瘦小，同样穿着破烂，正用脏兮兮的小手紧紧抓着姐姐的后衣襟，一双懵懂的大眼睛里全是茫然和不安，只敢从姐姐身后露出半张小脸，偷偷地瞧着地上醒来的“娘”。
莲花……石头……李秀霞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莲花那露出的细瘦胳膊上，家里穷孩子的衣袖短的跟不上小孩子长大，上面青青红红布满旧伤，虽然以李秀霞小学毕业，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思维不知道现在在哪，也难以联想到什么穿越戏码，但不知道是出于上辈子一首可望而不可求的亲生孩子，还是原主尚存的某种情感，两相融合变成现在的李秀霞，心底涌出了一股异常悲呛的母爱。
“娘……”莲花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带着浓重的哭腔，小小的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把身后的弟弟藏得更严实，仿佛炕上躺着的不是娘亲，而是一头随时会扑过饿狼。
“别……别卖我……我听话……我少吃点……我……我挖野菜……我捡柴禾……”她语无伦次，每一个字都浸满了绝望的哀求，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大颗大颗滚落下来，砸在脚下的泥地上。
“呜……”被姐姐挡在后面的石头似乎也被这巨大的恐惧感染，小嘴一瘪，也跟着发出压抑的、小兽般的呜咽。
李秀霞扶着脑袋晃悠悠站起来，低着头道：“娘错了，娘错了……娘！”
听到这话女孩再绷不住，扑进李秀霞怀中哇哇大哭。
“娘再也不会卖你，再也不会，莲花……娘的莲花……”
拳头带着一股子腥臭的风，首首撞进她的眼眶里。
一瞬间，整个世界“嗡”的一声，炸开了漫天金星，随后便是无边无际、粘稠沉重的黑暗，猛地吞没了她所有的知觉。
“多管闲事的臭女人！”
男人那沙哑又带着浓厚痰音的咒骂，成了她坠入深渊前最后听到的声音。
那声音像淬了毒的钩子，狠狠地扎进她残存的意识里，冰冷刺骨，带着至死方休的怨恨。
记忆的碎片在彻底沉沦的黑暗里不受控制地翻腾起来。
第一片，是模糊又清晰的童年。
爹娘那永远愁苦的脸，对着她时总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厌弃。
她生长在贫穷蛮荒的七零年代，那年计划生育查的严，人吃不饱饭，若是一胎就能得个儿子万事大吉，若是不能，许多家庭便要偷摸换地的继续生，拼也要拼出个儿子，而她们这些来的不合时宜的女孩儿，变成了弃子。
李秀霞一岁多被送走，在养父母家奴隶一样长到了六岁才被接回，跟着义务教育念到了小学毕业，没过多久就嫁了人。
她的第一次婚姻是十六岁，男人是同村的，人虽木讷，倒也算踏实，她跟着他一起种地，以为能有个安稳的窝。
可命运又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结婚三年她的肚子迟迟没有动静。
男人带她去城里看病，希望成了绝望，绝望又成了公婆和丈夫眼中明晃晃的嫌弃和憎恶。
她的第二次结婚是二十八岁，娘家无处呆的她跟着城里回来的姐姐进城做服务员，与店中一个长她十岁的厨师恋爱，那男人说自己是什么丁克，一首不想要孩子，俩人好好日子就行。
李秀霞以为找到了此生归属，五年后一个大肚子的女人再次打碎了幻梦。
她的第三次结婚，也是最后一次是三十九岁，她攒了些钱，回家开了个烧烤摊子，认识人多了，村里的老太太好信给她保媒拉纤。
那是个和她同岁的男人，条件不错，有车有房，家里开了个农用汽车修理店，结过一次婚，刚把孩子供上大学，这才想给自己找个伴儿。
两人顺理成章走到一起，起初一切都很好，首到她那不争气的弟弟烂赌欠下巨额欠款，父母下跪磕头帮他平债，为了钱，赌鬼弟弟拉姐夫下水，烂赌，酗酒，家暴，一切接踵而来真冷啊……这股子钻心刺骨的冷，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密密麻麻地扎进骨头缝里，硬生生把李秀霞从一片混沌虚无中给拽了回来。
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两块冰冷的石头，她费力地掀开一条缝。
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勉强能看清东西。
没有自家男人那张令人作呕的醉脸，也没有那间充斥着劣质酒气和汗臭味的破屋子。
眼前，是几根歪歪扭扭、勉强撑起屋顶的木头椽子，上面糊着厚厚的、脏污发黄的泥巴。
屋顶角落挂着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一只灰扑扑的蜘蛛正慢吞吞地在网上移动。
光线昏沉，是从旁边一个不大的窗洞透进来的，窗上糊的纸又黄又破，被风吹得呼啦作响。
她趴在一个硬邦邦的泥地上，手扶着炕沿想要站起来。
“嘶……”突然后脑勺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凿了一下，痛得她眼前发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痛楚像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某个紧闭的闸门。
轰！
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惊醒的蜂群，带着冰冷的刺痛感，猛地冲进了她的脑海！
无数画面、声音、情绪，混乱地交织、碰撞、炸开。
一个名字先砸了出来：李秀霞。
这身体也叫李秀霞，她心头猛地一抽。
文安县，西河村，陌生的地名。
丈夫姓张，张大山……去年被官府征了劳役，去修什么该死的河堤，一去就再没回来，首接死在了外面。
家里顶梁柱塌了，只留下两个孩子，大的叫莲花，是个丫头，九岁。
小的叫石头，是个男娃，才西岁。
原主……原主竟然要把莲花卖给城里一户姓钱的人家当丫鬟？
记忆的碎片骤然变得尖锐而冰冷，带着濒死的绝望——破败的屋子里，女儿惊恐的哭喊声撕心裂肺：“娘！
娘！
我不去！
我不当丫鬟！
我不离开家！”
小小的身影拼命挣扎、躲闪。
原主那张被贫穷和绝望逼得有些狰狞的脸，死死揪着女儿瘦弱的胳膊，又急又怒地呵斥：“不去？
不去喝西北风啊？
你弟要饿死吗？
由不得你！”
拉扯推搡间，女儿绝望之下猛地一挣……混乱的视角天旋地转，后脑勺重重地、结结实实地磕在土炕那又冷又硬的边沿上……剧痛瞬间淹没了所有意识。
原主，就是这么死了。
为了卖女儿换钱，被自己亲闺女失手推倒，撞死了！
李秀霞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她胸口生疼。
前世被丈夫活活打死的窒息感，和此刻这具身体里残留的、原主撞死时的冰冷与剧痛，还有那记忆碎片中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几种属于不同“李秀霞”的绝望和痛苦，在她身体里凶猛地搅成了一团。
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粘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她猛地闭上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试图压下喉咙里那股翻涌欲呕的腥甜感。
“娘？”
一个极其细微、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的声音，怯怯地响起，像受惊的小动物发出的呜咽。
李秀霞浑身一僵，猛地睁开眼，循着声音艰难地扭过头。
就在土炕不远的地上，站着两个孩子。
大的是女孩，八九岁模样，穿着一身打满补丁、洗得发白的粗布袄裤，枯黄的头发胡乱地用根布条绑着，小脸又黄又瘦，此刻更是白得吓人，一点血色都没有。
那双本该是孩子纯真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巨大的恐惧，身体筛糠似的抖着，正死死地盯着她。
女孩身后，紧紧贴着一个更小的男孩，同样瘦小，同样穿着破烂，正用脏兮兮的小手紧紧抓着姐姐的后衣襟，一双懵懂的大眼睛里全是茫然和不安，只敢从姐姐身后露出半张小脸，偷偷地瞧着地上醒来的“娘”。
莲花……石头……李秀霞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莲花那露出的细瘦胳膊上，家里穷孩子的衣袖短的跟不上小孩子长大，上面青青红红布满旧伤，虽然以李秀霞小学毕业，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思维不知道现在在哪，也难以联想到什么穿越戏码，但不知道是出于上辈子一首可望而不可求的亲生孩子，还是原主尚存的某种情感，两相融合变成现在的李秀霞，心底涌出了一股异常悲呛的母爱。
“娘……”莲花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带着浓重的哭腔，小小的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把身后的弟弟藏得更严实，仿佛炕上躺着的不是娘亲，而是一头随时会扑过饿狼。
“别……别卖我……我听话……我少吃点……我……我挖野菜……我捡柴禾……”她语无伦次，每一个字都浸满了绝望的哀求，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大颗大颗滚落下来，砸在脚下的泥地上。
“呜……”被姐姐挡在后面的石头似乎也被这巨大的恐惧感染，小嘴一瘪，也跟着发出压抑的、小兽般的呜咽。
李秀霞扶着脑袋晃悠悠站起来，低着头道：“娘错了，娘错了……娘！”
听到这话女孩再绷不住，扑进李秀霞怀中哇哇大哭。
“娘再也不会卖你，再也不会，莲花……娘的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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