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少女接连失踪,每具尸体手中都紧握一方诡异绣帕。>身为苏绣传人的柳莺发现,
绣帕上竟暗藏日军布防图。>为传递情报,她与闺密阿沅借绣坊掩护,
在针线翻飞间编织密信。>当日军大佐带兵搜查,柳莺将绣布浸入染缸,
牡丹图瞬间吞噬了山河脉络。>阿沅为护密绣惨死刺刀下,鲜血浸透未完成的绣品。
>光复那日,柳莺展开万人签名的巨幅绣卷。>阳光穿透丝线,映出八百个牺牲者的名字。
---暮春三月的扬州城,本该是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的时节。
可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琼花的淡雅幽香,而是一股沉甸甸、湿漉漉的阴霾,
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青石板路上行人匆匆,彼此间眼神躲闪,
连茶肆里惯常喧嚣的市井议论也压低了调门,变成一种令人心悸的嗡嗡低语。人们交头接耳,
传递着一个令人齿冷的消息——又有姑娘不见了。城东胭脂铺的赵掌柜便是这恐惧的牺牲者。
他唯一的女儿,如花骨朵儿般鲜嫩的云姐儿,昨日去城隍庙上香祈福,便再没回来。
赵掌柜一夜白头,哭干了泪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像两口枯井。他瘫坐在冰凉的石阶上,
怀里紧紧搂着女儿出门时穿的那件水绿衫子,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
只剩一副空荡荡的皮囊在晨风里簌簌发抖。
“云姐儿啊……我的云姐儿……”嘶哑的呜咽断断续续,如同受伤的困兽。
人群在他周围围成一个半圆,远远看着,低声叹息,却无人敢上前。一种无声的瘟疫在蔓延,
那是比战火更令人胆寒的、吞噬少女的阴影。“作孽啊……这都第几个了?
”一个挎着菜篮的老妇人声音发颤。“嘘!慎言!”旁边立刻有人紧张地扯她的袖子,
眼神警惕地扫过街角。那里,
两个穿着土黄色军服、斜挎着三八大盖的日本兵正慢悠悠地踱步,
刺刀在清晨微弱的阳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寒光。他们的皮靴踏在青石板上,
发出沉重而单调的“咔、咔”声,像踩着整座扬州城的心跳。恐慌像无声的藤蔓,
缠紧了每个人的喉咙。柳莺是被巷口突然爆发的杂乱脚步声和压抑的惊呼声惊动的。
她正坐在“锦云绣坊”临街的窗边,对着一块上好的素白杭绸,
指尖捻着一根极细的孔雀蓝丝线。绣绷上,一朵含苞的玉兰刚勾勒出优雅的轮廓。
窗外传来的骚动让她指间的银针微微一滞,一滴细小的血珠无声地沁出指尖,
染在洁白的绸缎上,像一粒不合时宜的朱砂痣。她蹙起秀气的眉,放下针线,快步走到门边,
轻轻拉开一道缝隙。巷子深处,靠近污水横流的沟渠旁,已经围了一圈人。人群中央,
两个巡街的伪保甲正用一根长长的竹竿,费力地从浑浊的水沟里往外拖拽着什么。
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随着那东西的出水迅速弥漫开来,压过了清晨湿冷的空气。
人群发出一阵更大的惊呼,许多人掩住口鼻,踉跄着后退。那是一个人,或者说,
曾经是一个人。湿透的粗布衣裳紧紧贴在浮肿发白的身体上,辨不出原本的颜色。
脸孔肿胀变形,五官模糊,长长的头发如同纠缠的水草,覆盖了大半张脸。唯一清晰可见的,
是那双僵硬的手,死死地、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姿态紧握在胸前。
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色,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保护掌心里的东西。
“是……是西街裁缝铺家的巧儿姑娘!”有人失声叫了出来,声音里充满了恐惧的颤音。
柳莺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巧儿,
那个笑起来眼睛弯弯如月牙、手特别巧,常来绣坊送些零碎布头的姑娘?
几天前她还活生生的站在这里!伪保甲皱着眉,忍着恶臭,用竹竿粗暴地去撬那紧握的手指。
几番用力,只听“嘎巴”一声轻响,仿佛折断了枯枝。一只肿胀僵硬的手终于被撬开,
一个湿漉漉的布团掉落在污浊的地面上。柳莺的目光死死盯住那团东西。那是一方帕子。
被污水浸透,皱巴巴的,但依稀能辨认出上面有绣花的痕迹。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
比那腐臭的气息更让她窒息。她的视线掠过人群,落在远处那两个日本兵身上。
他们似乎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停下了脚步,远远地抱着手臂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像两尊冰冷的石像。柳莺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胃液和心头的寒意,
拨开前面几个瑟缩的妇人,挤到了人群前面。她不顾地上污秽,蹲下身,
用一方干净的素帕隔着,小心翼翼地拾起了那方湿透的绣帕。入手沉重冰冷,
带着死亡和沟渠的腥气。帕子的一角,用极其拙劣的针法绣着一只歪歪扭扭、不成形的鸟儿,
针脚粗大凌乱,像是出自一个完全不通女红的生手,甚至可能是濒死前仓促而就。然而,
在这粗糙的鸟形轮廓内部,却似乎又隐隐透出另一种更为细密、规律的点状痕迹,
被污水和拙劣的绣线半掩着,看不真切。柳莺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撞击着肋骨,
发出擂鼓般的声响。她迅速用素帕将这块死亡绣品包裹好,紧紧攥在手心。
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似乎带着巧儿姑娘临死前的不甘与某种绝望的暗示。她站起身,
感到一阵眩晕,周围人群的低语和伪保甲粗鲁的呼喝声仿佛都隔了一层水幕,
变得遥远而模糊。她踉跄着退后几步,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巷口。
那两个日本兵依旧站在那里,其中一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
扫了过来。柳莺猛地低下头,攥紧了手中那团冰冷的布帕,转身快步走回绣坊,
紧紧关上了那扇沉重的木门,也隔绝了外面那个弥漫着死亡气息的世界。阳光透过窗棂,
在绣坊洁净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浮动着丝线和染料的淡淡馨香。
柳莺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急促地喘息着。她摊开手掌,
素帕包裹着的死亡绣品静静地躺在那里。“莺莺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一个清脆的声音带着担忧响起。柳莺抬头,看到闺中密友阿沅正放下手中的绣绷,
快步走过来。阿沅比她小一岁,圆脸大眼,梳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穿着碎花布衫,
眼神里还带着少女未褪尽的娇憨。她是柳莺最信任的人,两人自幼一起学绣,情同姐妹。
柳莺没有说话,只是拉着阿沅的手,快步走到后院最僻静角落的染坊小屋。
这里堆放着大缸的靛蓝、茜草等染料,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植物气息,
足以掩盖其他任何微小的动静。她闩好门,
这才颤抖着将那块素帕在染缸旁唯一一张干净的木桌上摊开。
“巧儿……巧儿姑娘的……”柳莺的声音艰涩。阿沅看清那帕子,猛地捂住嘴,
大眼睛里瞬间盈满了惊恐的泪水:“巧儿姐?她……她真的……”柳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拿出绣花用的银剪,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沿着那粗糙“鸟形”轮廓的边缘,
极其缓慢地拆解着那些粗大凌乱的针脚。每一根线被挑开,都像是在剥离一层死亡的皮肤。
她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时间在染坊浓重的气味里缓慢流淌。
终于,最后一根粗线被挑开。柳莺用镊子夹着,轻轻揭开了那层拙劣的“伪装”。
桌面上露出的,是一块比帕子小一圈的、被污水浸得发黄的素绢。素绢上,
用极其纤细、几乎肉眼难辨的浅灰色丝线,
绣着一幅令人头皮发麻的图案——那根本不是花鸟虫鱼!
清晰的线条勾勒出蜿蜒的河流、桥梁、方方正正的建筑轮廓,
旁边还用极其微小的、如同针尖点出的墨点标注着数字和奇怪的符号!
“这……这是……”阿沅凑近了看,倒吸一口冷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城西……老闸口?
还有……鬼子那个……那个炮楼的位置?”她指着图上几个标注着特殊符号的点,
脸色惨白如纸。她们都见过日本兵押着劳工从那里经过。
柳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四肢百骸都冻僵了。巧儿姑娘,
还有之前失踪的那些少女……她们根本不是被普通的歹徒掳走!
她们是被迫去窥探、去记忆这些要命的东西,然后用生命作为代价,将这致命的秘密,
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藏在针线里——传递出来!这是血写的密信!
用少女的青春和生命刺下的绝命书!“她们……她们是被逼的!用命在传消息!
”柳莺的声音带着哭腔,愤怒和巨大的悲痛几乎将她撕裂。她猛地攥紧了那块冰冷的素绢,
指节因用力而咯咯作响。“莺莺姐!”阿沅一把抓住柳莺剧烈颤抖的手,她的手心同样冰凉,
但眼神却在这一刻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她们……她们用命换来的东西,
不能……不能就这么没了!”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却没有落下,
反而凝聚成一种近乎凶狠的光芒,“我们能做什么?我们……我们也会绣!
”“锦云绣坊”的门板在清晨吱呀一声被卸下,阳光涌进来,驱散了些许角落的阴影。
柳莺和阿沅坐在临窗光线最好的位置,绣绷架起,绷紧了雪白的绸缎。
她们的神情专注而平静,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这方寸绣架无关。
细密的针脚在绷紧的绸面上跳跃,银针牵引着五彩丝线,勾勒着富贵牡丹的轮廓。
花瓣层层叠叠,娇艳欲滴,花蕊纤细如金丝,一派祥和繁荣的景象。然而,
在这繁华的表象之下,一场无声的战争正在针尖悄然上演。“莺莺姐,你看这牡丹花心,
用‘打籽绣’堆叠出立体感,是不是更显富贵?”阿沅拿起一个绷着小块布料的绣绷,
声音不大不小,带着少女讨论绣技特有的清脆。她指尖捻着一根金线,
在布面上示范性地戳刺着,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走线。柳莺微微倾身,
目光落在阿沅手中的绣绷上。那小块布料上,并非牡丹,
而是一幅用极细墨线勾勒的、极其简略的示意图——正是柳莺根据巧儿遗帕上的信息,
以及她父亲柳明德——一位前清秀才,
曾参与过地方水利图志编修——书房中那些落满灰尘的扬州旧城图舆,
综合推断出的日军在瘦西湖一带新增的巡逻路线和暗哨位置!墨线细若游丝,
巧妙地隐藏在阿沅演示的“打籽绣”针法之下,若非凑到极近处仔细分辨,绝难发现。“嗯,
打籽是好,但针脚要更密些,线头藏好,不然显得毛躁。”柳莺轻声回应,
手指却飞快地在自己的绣绷上移动。她绣的是一丛牡丹的绿叶。
深绿、浅绿、黄绿的丝线交织过渡,叶脉清晰。而就在其中一片叶子的叶脉分叉处,
她用几乎透明的浅灰线,以“盘金绣”的手法,极其细微地盘绕出几个微缩的符号,
代表着巡逻队交接班的时间差。金色的丝线在阳光下偶尔一闪,
完美地掩盖了那细微的灰色信息。“对对,还是莺莺姐手稳。”阿沅会意地点头,
放下小绣绷,拿起另一个稍大的,上面是一幅正在绣制的《蝶恋花》小品,
“那这蝴蝶翅膀上的晕色呢?总觉得过渡不够自然。”她指着蝴蝶翅膀边缘。柳莺凑过去,
指尖在翅膀边缘轻轻拂过,像是在感受丝线的质感。
她的指甲不经意地在几处特定的位置划过,留下几乎看不见的压痕。阿沅心领神会,
这几处压痕,对应着她们两人约定的、需要重点标注的日军新设探照灯的位置。
她立刻拿起针,用比周围略深一度的蓝色丝线,沿着压痕的走向,
极其自然地将这几处“晕染”得稍深一点,如同光影变化,天衣无缝地将坐标信息融入画中。
两个年轻的绣娘,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在看似最寻常的飞针走线、讨论切磋中,
将瘦西湖畔日军的布防变化,一点点编织进繁花锦簇的图案里。丝线是她们的密码,
针脚是她们的笔划。每一针落下,都带着对逝者的哀思和对生者的责任,沉重而隐秘。“喂!
看什么呢?鬼鬼祟祟的!”一声粗鲁的呵斥打破了绣坊的宁静。是给绣坊送货的脚夫王癞子。
他佝偻着背,眼神却像耗子一样在柳莺和阿沅身上滴溜溜乱转,最后停在她们手边的绣绷上,
带着探究和贪婪。柳莺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将手中那块绣着绿叶的绣绷轻轻翻转,
盖在膝上,拿起旁边一块绣了一半的荷花手帕,淡然道:“王大哥,今日的丝线到了?
”“啊?哦,到了到了!”王癞子被岔开话头,忙不迭地将背上的麻袋卸下,
目光却依旧黏在阿沅手边那块《蝶恋花》上,“阿沅姑娘这蝴蝶绣得可真活泛,
跟要飞出来似的!啧啧,这手艺,绝了!”阿沅甜甜一笑,拿起绣绷,
大大方方地递到王癞子眼前:“王大哥也懂绣活?那你看看这翅膀的晕色可还行?
”蝴蝶翅膀清晰地展露在王癞子眼前,那几处加深的蓝色晕染在阳光下毫不起眼。
王癞子哪里懂这些,只觉得颜色鲜亮好看,胡乱点头:“好!好得很!比真蝴蝶还好看!
”他搓着手,涎着脸,“那个……柳姑娘,你看我这趟跑得辛苦,
工钱……”柳莺从钱匣里数出几个铜板递过去,
语气温和却带着送客的意味:“辛苦王大哥了,数目您点好。”王癞子接过钱,掂量了一下,
似乎嫌少,但瞥见柳莺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看旁边阿沅依旧举着的绣绷,
最终悻悻地撇撇嘴,转身嘟囔着走了。门帘落下,隔绝了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睛。
柳莺和阿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后怕的余悸和劫后余生的默契。阳光透过窗纸,
温柔地洒在她们身上,也洒在那些承载着致命秘密的绣品上。危机暂时解除,
但空气中无形的弦,绷得更紧了。日子在针尖与丝线的无声较量中滑过,
紧绷的弦似乎越拧越紧。这天午后,绣坊里难得的安静,
只有窗外的蝉鸣聒噪地撕扯着闷热的空气。柳莺正伏在案前,就着天窗投下的光,
全神贯注地处理着一块至关重要的绣片。这上面浓缩了城北粮仓最新的日军守卫轮换规律,
信息量极大。她用的是最精细的“发绣”——收集少女梳头时掉落的青丝,染成极淡的灰色,
以发代线。发丝极细,韧性却强,在素绢上绣出如同水墨晕染般的山水背景,
而日军的部署信息,就隐藏在山石的皴法脉络和水流的细微转折之中。
这需要极致的耐心和眼力,每一针都如履薄冰。阿沅坐在她对面,绣着一幅寻常的喜鹊登梅,
眼神却不时担忧地瞟向柳莺熬得通红的眼睛和案上那方寸之地。“莺莺姐,歇会儿吧,
眼睛要紧。”阿沅轻声劝道。柳莺摇摇头,指尖捻着那比蛛丝还细的发丝,
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坚定:“快了,就差最后这片山崖的暗哨点了……阿沅,
你看这个‘斧劈皴’的斜向排线,正好对应……”她的话戛然而止。绣坊外,死寂的街道上,
骤然传来一阵沉重、整齐、如同铁锤砸地的皮靴踏步声!
那声音冰冷、密集、带着金属的摩擦声,由远及近,速度极快,
目标明确地朝着“锦云绣坊”而来!咚!咚!咚!不是路过!是包围!“鬼子!
”阿沅脸色瞬间煞白,失声低呼,手中的绣花针“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柳莺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全身血液。她猛地抬头,
目光扫过绣坊——刚拆下的门板还靠在墙边,无处可藏!桌上、架上,
散落着各种绣片、丝线、画稿!最要命的是,
她面前这块刚刚完成的、凝聚了城北粮仓全部秘密的发绣山水!
皮靴踏地的巨响已经停在了门外!粗鲁的拍门声如同丧钟般炸响,
伴随着生硬而暴戾的日语吼叫:“开门!检查!快快的开门!”没有时间了!
柳莺的视线如同闪电般扫过四周,
最终死死地钉在染坊门口那排巨大的、散发着浓烈植物气息的靛蓝染缸上!染缸里,
深不见底的靛蓝色汁液如同凝固的夜空。“阿沅!拿水来!
”柳莺的声音因为极致的紧张而尖利刺耳,她一把抓起案上那块薄如蝉翼的发绣绢片,
冲向染缸。阿沅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没有丝毫犹豫,抄起旁边一只盛满清水的木盆,
紧跟着冲了过去。“砰!”一声巨响,绣坊的门板被暴力踹开!木屑纷飞!刺眼的阳光涌入,
照亮了飞扬的尘土。一群荷枪实弹、杀气腾腾的日本兵涌了进来,
刺刀在昏暗的室内闪烁着寒光,瞬间将小小的绣坊塞得满满当当。为首一人,身材中等,
穿着笔挺的军官呢制服,戴着白手套,脸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鹰隼,
冰冷地扫视着屋内的一切——正是驻扬州日军情报课长,大佐藤田毅。
他身后跟着点头哈腰的翻译官和几个如狼似虎的士兵。就在门被踹开的同一刹那!
柳莺已经冲到了染缸边。她毫不犹豫地将手中那块凝聚着无数心血的发绣绢片,
狠狠地摁进了那浓稠得化不开的靛蓝色染液中!同时,阿沅手中的那盆清水,
带着巨大的冲力,哗啦一声,对着那块浸入染液的绢片兜头泼下!深蓝的染液被清水冲击,
瞬间剧烈翻滚、稀释、融合!藤田毅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
第一时间就锁定了染缸旁那两个动作仓皇的年轻女子。他一步踏前,
皮鞋踩在染坊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几个士兵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上前,
粗暴地将柳莺和阿沅从染缸边狠狠推开。柳莺踉跄着撞在身后的木架子上,
架子上的染料罐哗啦啦倒了一片,五颜六色的粉末泼洒出来,染脏了她的月白衫子。
她顾不得疼痛,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
眼睛死死盯着那只伸向染缸的、戴着白手套的手。藤田毅面无表情,亲自探身,
用戴着白手套的手,从那翻滚着蓝黑色泡沫的染缸里,
将那团湿漉漉、沉甸甸的东西捞了出来。滴答,
滴答……浓稠的靛蓝汁液顺着白手套的指尖不断滴落,在地面砸开一朵朵深蓝的花。
那原本薄如蝉翼的素绢,此刻吸饱了染液,变得厚重而僵硬,颜色是深得发黑的靛蓝。
藤田毅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透出审视的寒光。他捏着绢布一角,将它提起来,
对着门口射入的光线。被染透的绢布,在强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
上面曾经用淡灰色发丝精心绣制的山水、石纹、水波……此刻,
全部被这霸道浓烈的靛蓝色彻底吞噬、覆盖!只剩下大片大片深蓝的色块,
厚重、均匀、混沌一片。什么山石脉络,什么水流走向,什么斧劈皴法……统统消失不见!
别说隐藏的军事部署,就连原本作为掩护的山水轮廓,也模糊得只剩下一片朦胧的深蓝影子。
藤田毅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不死心,手指用力捻搓着那湿透的绢布,
试图寻找任何一丝不自然的凸起或线头。但染透的丝线早已和绢布融为一体,
触手一片湿滑的冰凉和均匀的厚重感,什么也分辨不出。“八嘎!”他低低地咒骂了一声,
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
随手将这块湿透沉重的“废布”像丢垃圾一样扔在地上。
深蓝色的布团砸在染坊潮湿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溅起几点污浊的泥水。
藤田毅冰冷的目光如同刮骨钢刀,缓缓扫过惊魂未定、脸色惨白的柳莺和阿沅,
最后落在绣坊内那些散落的绣品上。“搜!”他吐出一个冰冷的字眼,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哈依!”士兵们如狼似虎地应道,立刻开始粗暴地翻箱倒柜。绣架被推倒,丝线盒被掀翻,
的丝线如同彩色的瀑布倾泻一地;未完成的绣品被撕扯、踩踏;画着花样的纸稿被揉成一团,
扔得到处都是。精致的绣坊瞬间一片狼藉,如同被飓风席卷过。柳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强迫自己不去看地上那块被丢弃的染布,
目光死死追随着那些翻找的士兵,祈祷着不要有疏漏。阿沅紧紧挨着她,
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士兵们粗暴的动作最终停在了柳莺平时存放重要画稿和丝线的那个小樟木箱前。箱子被撬开,
里面的东西被粗暴地倾倒出来。几卷画稿,
几束珍稀的彩色丝线……还有一本线装的、蓝布封皮的旧书,书页早已泛黄卷边,
封面上用娟秀的楷书写着三个字——《绣谱密解》。一个士兵抓起那本书,随意地翻了几页,
里面全是些针法图样和解说文字,密密麻麻。“报告大佐!发现可疑书籍!
”士兵将书呈给藤田毅。藤田毅接过书,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封面和里面的内容。
他随手翻了几页,上面确实是各种针法图样和文字解说,虽然老旧,但看不出任何异常。
他冷哼一声,随手将书扔回给士兵:“无用的东西!”语气中充满了不屑。
柳莺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后背已被冷汗浸透。《绣谱密解》……父亲留下的书,
里面那些看似普通的针法符号和方位注解,
正是她们这套“密绣”最初的灵感来源和解读密码!万幸,在不懂行的外人眼里,
它只是一本过时的绣花指南。藤田毅锐利的目光再次扫过狼藉的绣坊和两个瑟瑟发抖的女子,
最终似乎没找到更有价值的线索。他显然对那块被染废的绢布失去了兴趣,
也对这些“只会绣花的支那女人”失去了耐心。“走!”他冷冷地吐出命令,
转身大步向外走去,皮靴踏过地上那团深蓝色的湿布,留下一个清晰的泥泞脚印。
士兵们呼啦啦地跟着退了出去,沉重的皮靴声渐渐远去,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满目疮痍。
柳莺和阿沅瘫软在地,大口喘着气,仿佛刚从溺水的边缘挣扎回来。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全身。
“莺莺姐……我们……我们……”阿沅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紧紧抓住柳莺的手臂。
柳莺的目光却越过阿沅的肩膀,死死盯着地上那块被藤田毅踩踏过的、深蓝色的绢布。
它静静地躺在染坊的泥水里,像一块被遗弃的抹布。“还没完……”柳莺的声音嘶哑而低沉,
带着一种奇异的、燃烧般的冷静。她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走过去,不顾污秽,
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块湿透沉重、颜色深得发黑的绢布。“阿沅,帮我!”她的眼神亮得惊人,
像是淬了火的寒星,“拿碱水!快!”阿沅愣住了,不明所以,
但看到柳莺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立刻爬起来,冲到存放材料的角落,手忙脚乱地翻找。
柳莺捧着那湿冷的布团,走到后院水井旁。午后的阳光炽烈地照射下来。阿沅端来一盆温水,
里面溶解了强碱。柳莺小心翼翼地将那团深蓝色的绢布浸入温热的碱水中。奇迹,
在刺目的阳光下悄然发生。浓烈厚重的靛蓝色,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抹去。深蓝变浅蓝,
浅蓝变灰白……碱水冲刷掉染料,还原出布匹的本色。被吞噬的山水轮廓,如同褪去浓雾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