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我盯着天花板上蔓延的霉斑数到第七十三根菌丝时，
防盗门突然发出指甲刮擦砂纸般的锐响。这栋建于八十年代的筒子楼早就该拆了。
墙皮像溃烂的伤口簌簌剥落，露出里面泛黄的砖缝，
每层楼转角的公用厕所永远弥漫着消毒水和排泄物混合的酸腐味。我的出租屋在顶楼，
602室，正下方就是整栋楼的天井。月光透过蒙尘的铁栏杆斜斜切进来，
在地板上投下监狱似的阴影，那些交错的铁棱影子随着月亮移动，
像在缓慢切割着房间里的空气。又是那种声音。指甲刮擦金属，一下，又一下，
带着某种黏腻的停顿，像是刮下来的不是铁锈，而是带血的皮肉。我攥紧了枕头下的美工刀，
塑料刀柄在掌心沁出冷汗。上周三凌晨，四楼的张老头在自家门口被发现时，
喉咙被利器划开，法医在现场报告里写“伤口边缘有不规则的锯齿状，伴随反复撕扯痕迹”。
警察查了三天，除了在他门缝里找到半张烧焦的黄纸，什么线索都没留下。那黄纸我认得，
边角卷翘，中央用朱砂画着扭曲的符号，和父亲十二年前口袋里露出来的那截一模一样。
刮擦声突然停了。我屏住呼吸，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胸腔上，像有人在隔壁用锤子砸墙。
窗外的梧桐树影在风里扭曲，枝条抽打玻璃的声音像是谁在窗外磨牙。
突然有团黑影从窗台上滑过，带起的风卷着腐烂的树叶味扑在玻璃上，
在积灰的窗面留下一道模糊的爪痕。“林小姐。”低沉的男声贴着门缝传来，
带着潮湿的水汽，像是刚从天井的积水里捞出来的，“您的快递。”我猛地掀开被子，
美工刀的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这栋楼根本没有快递柜，最近的驿站在两条街外，
而且晚上十点就关门了。夜间配送？天方夜谭。我摸到床头的手机，
屏幕亮起时映出自己煞白的脸——信号格稳稳地停在零格，
右上角的时间跳动着：03:18。“放在门口就好。”我的声音在发抖，
尾音几乎卡在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气管。“必须您亲自签收。”男人轻笑一声，
那笑声像冰锥扎进耳道，带着金属的锈味，“是很重要的东西，关于您父亲的。
”美工刀“当啷”掉在地板上。父亲在我十二岁那年死于一场仓库火灾。
消防队的报告写着“线路老化引发意外”，但我总记得那天他出门前，蹲下来系鞋带时，
口袋里露出半截同样的黄纸。那黄纸边缘焦黑，像是被火燎过，
朱砂符号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红光。葬礼后母亲带着我搬离老城区，
直到三个月前她确诊肺癌晚期，我才辞职搬回这栋楼——这里租金便宜，
离母亲住院的医院也近，最重要的是，父亲留下的老房子就在隔壁单元，我能时不时去看看，
好像这样就能离那个模糊的背影再近一点。门把手开始缓慢转动，
锁芯里的弹子发出细碎的崩裂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用细针一点点挑开锁舌。
我跌跌撞撞扑到窗边，推开积灰的木窗，冰冷的风灌进领口，
带着天井里潮湿的泥土味和月季的腥甜。楼下的天井里，
几株被遗忘的月季在月光下伸展着带刺的枝条，花瓣边缘发黑，像是沾了陈年的血。
铁栏杆上晾着的白衬衫突然无风自动，衣摆扫过锈迹斑斑的栏杆，发出呜咽似的声响，
那声音像极了母亲化疗后难忍的咳嗽。“林墨。”门被推开一条缝，
昏黄的楼道灯光斜斜切进来，照亮男人锃亮的皮鞋。那是双擦得过分干净的牛津鞋，
鞋尖沾着点暗红色的泥渍，在惨白的楼道地砖上格外刺眼。他穿着黑色风衣，袖口卷到小臂，
露出手腕上一道浅色的疤痕，形状像被什么东西咬过。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
镜片后的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看我的时候，瞳孔里映着我缩在墙角的影子，
像在打量一只被困住的猎物。我认得他。三天前张老头的葬礼上，这个男人站在人群最后，
手里捏着朵干枯的白菊。当时他朝我看了一眼，那眼神让我后背的汗毛全竖了起来，
像被毒蛇盯上的青蛙——不是敌意，是种近乎贪婪的审视，仿佛能穿透我的皮肤，
看到骨头里去。“你是谁？”我的牙齿在打颤，后槽牙咬得发酸，后背抵住冰冷的窗框，
玻璃上的霜气沾湿了我的睡衣，“我不认识你。”他侧身挤进门，风衣下摆扫过我的脚踝，
带着雨水和铁锈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福尔马林气息。
我这才发现他手里真的拿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边缘磨损严重，封口处盖着个模糊的火漆印，
像团烧融的灰烬，仔细看能认出是朵月季的形状。“沈砚。”他把信封放在茶几上，
金属打火机突然在指间转了个圈，银亮的外壳反射着灯光，“你父亲的旧识。
”打火机“咔嗒”一声窜起幽蓝的火苗，照亮他镜片上的反光。我看见自己的影子缩在墙角，
头发凌乱，睡衣领口歪着，露出脖子上那道月牙形的疤——那是十二岁那年留下的，
父亲葬礼后不久，我在仓库废墟里捡到一块滚烫的铁片，伸手去碰时被烫出的印记。
茶几上的信封突然动了一下，幅度很小，像是里面有什么细长的东西在蠕动，
顶得牛皮纸微微起伏。“张老头是你杀的？
”我突然想起警察在张老头指甲缝里发现的黑色纤维，和沈砚风衣的料子很像，
声音陡然拔高，“他也收到过这种黄纸对不对？”沈砚的手指顿了顿，
火苗映在他瞳孔里明明灭灭，像仓库里跳动的余烬。“他是自杀。”“放你妈的屁！
”我抓起桌上的玻璃杯砸过去，杯子在他脚边炸开，水渍迅速渗进地板的裂缝，
在陈旧的木纹里晕开，像朵黑色的花，“警察说他喉咙被割开了！
自杀能把自己的喉咙撕成那样？”他弯腰捡起信封，火漆印在灯光下泛出诡异的暗红色，
像是凝固的血。“下周一是你父亲的忌日。”他把信封塞进我手里，指尖的温度低得像冰，
捏得我指骨生疼，“到时候打开它。在此之前，别相信任何人，包括穿警服的。
”防盗门被带上的瞬间，我听见楼道里传来沉重的拖拽声，还有什么东西撞在栏杆上的闷响，
像麻袋里装着骨头被反复撞击。手机突然震了一下，信号格跳回满格，
屏幕上弹出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天井里有东西，别开窗。我僵硬地转过头，
月光恰好照亮窗台上的几滴暗红液体，不是水渍，是血，已经半干，边缘发乌。
楼下的月季花丛里，有团深色的东西蜷缩着，
露出半截沾着泥的裤脚——那是张老头常穿的灰色棉裤，裤脚有个破洞，
是去年冬天被楼道的铁门夹的，我还笑他怎么不缝补一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扶着墙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干呕。酸水灼烧着喉咙，眼泪呛了出来。
镜子里的女人脸色惨白，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濡湿，脖颈上的月牙疤在灯光下泛着淡红色。
我伸手去摸那道疤，指尖触到皮肤时，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
父亲把我从仓库火场附近拉开时，他的手也是这么烫，掌心的茧子蹭过我的脖子，
说：“小墨别怕，有爸在。”手机又震了一下，是母亲的护工发来的照片。
病房里的监护仪连成绿色的波浪线，母亲躺在病床上，氧气管在她干裂的嘴唇边轻轻颤动，
颧骨凹陷得厉害。照片角落有个模糊的影子，像有人站在病房门口，
手里捏着什么亮闪闪的东西——是手术刀，我看清了，刀柄上的反光和沈砚的打火机很像。
我抓起风衣冲出家门时，沈砚的身影正消失在楼梯拐角。楼道里的声控灯接触不良，
在我身后忽明忽灭，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黑色的蛇。张老头家门口的警戒线还没撤，
黄色的带子上印着“警察封锁线”，风卷着半张黄纸贴在我的鞋尖上，
朱砂符号被雨水泡得发胀，像只睁开的眼睛。跑到二楼时，我听见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不是人的脚步声，更像某种巨大的爬行物拖着鳞片碾过水泥地，伴随着“咔哒咔哒”的声响，
像是关节摩擦的声音。声控灯突然全灭了，黑暗里弥漫开浓烈的煤气味，
还有种……腐烂的甜腥味，像夏天坏掉的西瓜混着铁锈。“跑！”手腕突然被攥住，
沈砚的掌心烫得惊人，比我发烧时的体温还高，烫得我皮肤发疼。他拽着我冲进消防通道，
铁门在身后“哐当”撞上，我听见指甲刮擦铁皮的声音紧随而至，带着令人牙酸的锐响，
像是要把铁门凿穿。“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瘫在台阶上喘气，喉咙里全是铁锈味，
肺像个破风箱，每吸一口气都带着刺痛。沈砚靠在斑驳的墙壁上点烟，
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沟壑，把他的颧骨照得格外突出。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
递到我面前，烟身是白色的，没有牌子，烟纸粗糙，像手工卷的。“抽吗？能定神。
”我摇头，看着他把烟塞进嘴里，打火机又“咔嗒”响了一声。“你父亲没告诉过你？
”他吐出的烟圈在潮湿的空气里散不开，像个透明的囚笼，“关于1998年仓库那场火。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1998年，正是父亲去世的那年，
我十二岁，刚上初一，那天下午还在课堂上画了张全家福，想放学拿给父亲看。
“那场火不是意外。”沈砚的声音突然压低，像怕被什么听见，尾音压在喉咙里，
“仓库里烧死了七个人，都是你父亲的工友。消防队档案里写的是线路老化，但我们都知道，
是‘那个东西’干的。”他从风衣内袋掏出个塑封袋，里面装着枚锈蚀的铜扣，
形状像朵盛开的月季，花瓣边缘磨损严重，花心处刻着个模糊的“七”字。
“这是从张老头手里发现的。”他把塑封袋塞进我手里，袋子上还沾着点暗红色的污渍，
“你父亲当年也有一枚，编号是‘三’。”掌心的铜扣冰凉刺骨，
我突然想起父亲的遗物箱里，确实有个铁盒锁着类似的东西。那铁盒是墨绿色的，
上面有个月季花的浮雕，母亲总说那是不祥之物，在搬家时趁我不在偷偷扔掉了。
我当时还为此跟她大吵一架，摔碎了她最喜欢的瓷碗。“为什么是我？
”我盯着他镜片后的眼睛，试图从那片漆黑里找到答案，“我父亲已经死了十七年，
我跟那些事没关系。”沈砚掐灭烟头的动作顿了顿，烟灰落在他黑色的风衣上，像点点雪花。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落在我脖子上的疤上，那眼神复杂，有怜悯，有恐惧，
还有点……期待？“因为你脖子上的疤。”消防车的警笛声突然从远处传来，由远及近，
红蓝交替的光透过铁门上的小窗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诡异的光斑，让他的表情忽明忽暗，
像个面具。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往楼上跑，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和脚步声混在一起，
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像要撞碎这栋楼腐朽的骨骼。“他们来了。”他的声音在楼梯间回荡，
带着喘息，“那些穿白大褂的，比‘那个东西’更可怕。”顶楼的天台铁门早就锈死了，
沈砚抬脚踹开时，铁锈簌簌落在我的头发上，钻进衣领，刺得皮肤发痒。夜风掀起他的风衣，
我看见他后腰别着把黑色的枪，枪身缠着防滑胶带，握把处磨得发亮，显然用了很久。
“看那里。”他指向天台边缘的水塔，月光下有个模糊的人影正趴在塔身上，
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摇晃，动作僵硬，像提线木偶。我眯起眼睛，风把那人的头发吹起来，
露出苍白的侧脸。是母亲病房的护工，刘姐，四十多岁，总是笑眯眯的，
昨天还给我带了她自己做的腌菜。她穿着粉色的护士服，手里攥着的不是别的，
正是母亲床头的病历本，蓝色的封皮在月光下很显眼。护工似乎察觉到我们，猛地转过头，
脸上的皮肤在月光下泛着不正常的蜡黄色，嘴角咧开一个夸张的弧度，几乎要扯到耳根，
露出两排泛着银光的牙齿——那不是人的牙齿，太尖了，像某种食腐动物。“她不是护工。
”沈砚的枪口缓缓抬起，准星稳稳地对着护工的脑袋，“是‘清道夫’。
”护工突然发出尖利的笑，像指甲划过玻璃，刺耳得让我耳膜发疼。她翻身跳下水塔，
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响声，“咚”的一声，像麻袋落地，两条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膝盖反折，却依旧朝我们跑来，速度快得惊人。病历本掉在地上，被风掀开，
我看见上面母亲的照片被挖走了，只留下个黑洞洞的缺口，边缘参差不齐，像被指甲抠的。
“快跑！”沈砚拽着我往另一侧的消防梯跑，他的手心全是汗，握得我手腕生疼，
“她被寄生了！”我脚下一滑摔在台阶上，膝盖磕在生锈的铁棱上，血瞬间渗进牛仔裤，
热辣辣的疼。护工的笑声越来越近，我回头时正看见她的脸裂开一道缝，从额头到下巴，
像个拉链被拉开，里面没有血肉，全是蠕动的白色线虫，细细长长，像缝衣服的线，
却比线更粗，更滑，在月光下泛着油腻的光。那场景让我想起父亲葬礼那天，
从他骨灰盒里爬出来的东西，当时我以为是幻觉，是悲伤过度看错了。
沈砚突然把我推下消防梯，自己转身开枪。“砰”的一声，
枪声在狭小的空间里震得我耳膜生疼，护工的笑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闷响。
我顺着摇晃的铁梯往下爬，铁锈沾满手心，混着血黏糊糊的，抓不住栏杆，好几次差点脱手。
爬到三楼时，我听见沈砚在上面喊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
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嘶吼，不像是喊我，更像在警告。紧接着是玻璃破碎的脆响，
还有某种湿滑的东西拖拽的声音，“嗤啦嗤啦”，像拖把蘸着黏液在地上拖。“别回头！
”他的声音突然远了，被什么东西堵住，带着闷响，“去仓库！找到第七个标记！
”铁梯突然剧烈晃动，螺丝松动的声音“嘎吱嘎吱”响，像是随时会散架。我死死抓住栏杆，
看见护工的半截身体挂在二楼的平台上，断裂的脖颈处涌出黑色的黏液，像融化的沥青，
滴在铁梯上，发出“滋滋”的声响，腐蚀出一个个小坑。她的手指还在蠕动，
指甲刮过我的脚踝，留下五道血痕，火辣辣的疼，像是被烙铁烫过。我尖叫着松开手，
身体撞在二楼的水泥地上，后脑勺磕在台阶边缘，眼前瞬间炸开一片白光。意识模糊间，
我看见沈砚从天台坠落，风衣像只折断翅膀的黑鸟，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他落在护工旁边，
金丝眼镜摔在我脚边，镜片碎了一块，透过裂纹，我看见自己惊恐的脸，
还有……我身后缓缓张开的阴影。那东西有三四米高，身体像团融化的沥青，
表面布满张开的眼睛，每个瞳孔里都映着跳动的火焰，和我记忆里仓库的火光一模一样。
它的手臂是无数根纠缠的铁链，
末端的钩子还挂着半块烧焦的布料——那是父亲当年常穿的工装外套，蓝色的，
左胸有个口袋，我总爱把小手塞进去取暖。“找到你了。”它的声音像是无数人在同时低语，
男女老少，高低错落，震得我胸腔发麻，心脏像是要被震碎，
“第七个……”我连滚带爬冲进三楼的走廊，声控灯在我身后一盏盏亮起，
又被那东西庞大的身躯撞得粉碎，玻璃碎片溅在我背上，生疼。
张老头家门口的警戒线缠住我的脚踝，我摔倒时看见他家虚掩的门缝里，
堆着密密麻麻的黄纸，每张上面都画着相同的符号，层层叠叠，像某种祭祀的阵仗。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条陌生短信：老仓库在城南废铁厂，钥匙在你父亲的铜扣里。
发件人号码很奇怪，全是数字“7”，一串长长的7，像无尽的隧道。身后的地板开始龟裂，
那东西的铁链砸在墙上，水泥块像雨点般落下，砸在我脚边，扬起呛人的灰尘。
我抓起门边的消防斧，斧柄上积着厚厚的灰，握起来很滑。
我用尽全力劈断缠绕脚踝的警戒线，布料断裂的声音像撕开皮肉，冲进楼梯间时，
正撞见沈砚从上面滚下来，他的左肩一片血红，风衣被撕开个大口子，露出里面渗血的绷带，
上面印着模糊的月季图案。“走！”他按住我的后颈往下推，力道很大，
几乎要把我的脖子按断，铁链拖过楼梯的声音在头顶炸响，“它怕火！记住，它怕火！
”我们冲进一楼的铁门时，整栋楼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钢筋断裂的声音“嘎吱——嘣”，像巨兽临死前的哀嚎。墙壁上的裂缝越来越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