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滴敲打着玻璃，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轻轻叩门。顾月抬起头，书桌上方的墙壁映出一道扭曲的影子——那是台灯将她的轮廓投射上去的，弓着背，像一只被压弯的芦苇。
凌晨一点二十三分。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视线重新聚焦在面前的物理试卷上。最后一道大题已经困扰了她四十分钟，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像一团乱麻，越解越乱。桌角放着一杯早已冷透的牛奶，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膜。
这是母亲两小时前端来的，伴随着那句每晚都会出现的话："做完这套题再睡。"
顾月的指尖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连续十七天凌晨一点后入睡积累的疲惫。高三开学才一个月，她就已经感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崩塌。今天下午的英语课上，她突然发现自己听不见老师的声音，只有一阵尖锐的耳鸣，持续了整整五分钟。
叮咚——
手机突然在习题册下震动，屏幕亮起一道蓝光。顾月条件反射地按住它，生怕光线透过门缝被发现。父母房间就在隔壁，母亲有半夜起来检查她是否在学习的习惯。
她小心翼翼地解锁手机，是一条社交软件的消息。三天前那个"扩列"匹配的陌生人，头像是一只粗糙却可爱的木雕小猫。
"这么晚还不睡？"
顾月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她向来不喜欢网络社交，那次"扩列"也是被李雯硬拉着参加的。这个叫"昶"的人发来好友申请时，她随手就通过了，之后几乎没说过话。
她简短地回复："嗯。"
对方几乎是秒回："高三党？我猜你在做题。"
顾月皱起眉头。她不喜欢被人猜测，更不喜欢这种自来熟的态度。但当她准备退出聊天时，一张图片跳了出来。
那是一只木雕的小兔子，大约掌心大小。两只耳朵不对称地耷拉着，像是害羞地低下头。最特别的是眼睛部分，镶嵌了两颗小小的蓝玻璃珠，在灯光下泛着温柔的光泽，像是含着泪水。
"送给今天第一个给我点赞的人。"对方补充道。
顾月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她本该直接关掉手机继续做题，但那只小兔子莫名吸引着她。做工并不精细，边缘甚至有些毛糙，但每一个刻痕都能看出是手工一点点打磨出来的。比起父亲去年送她的那个昂贵却冰冷的水晶音乐盒，这只粗糙的木雕反而让她心头一颤。
"你做的？"她终于回复道，比平时多打了几个字。
"对啊，我在汽修店工作，闲时就喜欢捣鼓这些。"对方似乎很乐意聊天，"对了，我叫沈昶，20岁，湖北人。你呢？"
窗外的雨声突然变大，一阵冷风从窗缝钻进来，顾月打了个寒颤。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复："顾月，17，陕西。"
"顾月..."对方很快回道，"名字真好听，像夜晚的月亮。"
顾月不自觉地抿了抿嘴。从小到大，无数人说过她的名字像月亮，但沈昶的说法不一样——不是高悬夜空的明月，而是"夜晚的月亮"，带着温柔。
"不过月亮也该休息了，熬夜伤身。"沈昶又发来一条消息，后面跟着一个打哈欠的猫咪表情。
顾月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摩挲。过去两周，自从无意间听见李雯对别人说"顾月那种装清高的人怎么可能真把你当朋友"，她就再也没和任何人倾诉过。父母只关心她的年级排名，老师在意的是班级升学率，没有人问她累不累。
"我睡不着。"她鬼使神差地多打了几个字，发送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因为学习压力大？"
"嗯，还有...一些其他事。"顾月犹豫着是否要继续。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她浑身一僵，迅速熄灭屏幕。
太迟了。房门被推开，母亲穿着睡衣站在门口，脸色在台灯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阴沉。
"顾月！这么晚还在玩手机？"母亲大步走来，一把夺过她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聊天界面。"明天还要上学，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
"我做完了你布置的习题，刚想休息..."顾月低声辩解，声音比她自己预想的还要干涩。
"休息就是玩手机？"母亲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锋利，"你看看上次月考的成绩，数学掉到年级第十五名了！再这样下去连一本都考不上！"
顾月低下头，盯着自己交叠的双手。指甲边缘有她这几天焦虑时啃咬的痕迹。
母亲将手机塞进睡衣口袋："没收了，周末再还给你。"她扫了一眼桌上只喝了一口的牛奶，眉头皱得更紧，"牛奶怎么不喝？你知道这一盒多少钱吗？"
"对不起，我忘了。"顾月机械地回答。
房门被重重关上，黑暗重新笼罩房间。顾月呆坐在椅子上，雨声和耳鸣混杂在一起。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特别难过，眼前仍浮现着那只木雕兔子的模样——不对称的耳朵，玻璃珠做的眼睛，还有那些粗糙却充满生命力的刻痕。
她轻轻拉开抽屉，取出一本厚重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书页间夹着一张纸条。那是上周她在李雯课桌上发现的，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后面跟着"假清高""心机女"几个词。当时她默默把纸条放回原处，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顾月把纸条揉成一团，又慢慢展开。她突然想起沈昶说的"夜晚的月亮"，以及那只等待被认领的木雕兔子。等周末拿回手机，她或许会问问那个汽修工，为什么要把兔子的眼睛做成蓝色。
窗外，雨还在下。但顾月发现，那道一直压在心口的重量，似乎轻了一点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