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碎在晚高峰的白衬衫地铁三号线像条肿胀的巨蟒，在城市地下深处艰难蠕动。
晚高峰的车厢里，汗味、香水味、韭菜盒子味拧成一股浑浊的气流，压得人喘不过气。
林夏被挤在后门与扶杆之间，后背紧贴着冰凉的金属，
能清晰地感受到车身每一次震颤——那震颤顺着脊椎爬上来，
让她指尖的手机屏幕也跟着发颤。屏幕上是组长五分钟前发来的消息：“报表必须今晚交，
别耽误全组进度。”林夏咬着牙打字回复，刚敲下“马上”两个字，
后背突然被一股蛮力狠狠顶了一下，手机“啪”地砸在车厢壁上，
屏幕瞬间裂出蛛网般的纹路。“小贱人，挡路了！”尖利的咒骂像淬了毒的冰锥，
猝不及防地扎进嘈杂的车厢。原本昏昏欲睡的乘客们齐刷刷抬起头，
目光像聚光灯般打在发声处。林夏捂着发疼的后背转身，
看见个穿洗得发黄的确良衬衫的老头，正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睛——那眼睛里布满血丝，
眼角堆着厚厚的褶皱，像两团浸了油的棉絮。
老头手里攥着只印着“老干部活动中心”的布袋，袋角还沾着半块没啃完的油饼渣，
随着他粗重的喘息上下颠动。“您能不能讲点道理？”林夏弯腰捡起手机，
屏幕上的裂纹正顺着她模糊的倒影蔓延，“这里是车厢，不是您家客厅。”“讲道理？
”老头突然拔高音量，声音尖得能刺破耳膜，唾沫星子像雨点般喷在林夏胸前，
“我活了七十岁，吃过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还轮得到你个黄毛丫头教我讲道理？给我让座！
听见没有？”林夏皱眉后退半步。这节车厢挤得像沙丁鱼罐头，
她脚边还踩着个背着画板的小姑娘，那孩子被妈妈死死按在怀里，吓得眼圈通红，
手指紧紧抠着妈妈的衣角。“没有空位。”林夏尽量让语气平稳，
指尖却因为愤怒微微发颤——这件白衬衫是她攒了两个月工资买的真丝面料，
昨天才第一次穿，领口的珍珠纽扣还是她特意挑的。“没有空位不会让别人腾？
”老头突然探身，枯瘦的手指像鹰爪般揪住衬衫领口，指甲缝里的黑泥蹭在洁白的布料上，
“我看你就是欠抽！”真丝面料脆得像薄冰，“啪”的一声脆响，
最上面的珍珠纽扣崩飞出去，弹在一个戴眼镜男人的公文包上，又滚进黑压压的鞋缝里，
瞬间没了踪影。林夏的领口豁然敞开，露出里面浅色的内衣边，
周围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有人举着手机开始录像，
镜头怼得近得能看清她脖颈上的绒毛和瞬间涨红的脸颊。“你放手！
”林夏伸手去掰他的手指，老头的指甲又黄又硬，像老树皮上的倒刺，深深掐进她的皮肉里，
留下几道弯月形的红痕。“哎哟！杀人啦！”老头突然怪叫着向后倒去，
身子扭得像条离水的蛆，双腿在人群里乱蹬，“现在的年轻人要欺负老人啦！有没有王法啊！
快来人管管啊！”林夏的手僵在半空。她明明没碰到他，可周围已经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有个穿碎花裙的大妈摇着头叹气：“现在的姑娘真是没规矩，对老人也下得去手。
”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举着手机，镜头几乎要贴到林夏脸上，嘴里还念叨着“世风日下”。
林夏看着那些晃动的镜头，突然觉得浑身发冷。手机屏幕里映出的自己——头发凌乱，
领口敞开，眼神里全是惊惶，活像个真的在撒泼的疯子。“都别吵了！
一个穿蓝色制服的男人挤了过来，胸牌上“张磊”两个字被汗水浸得发晕。他大概三十多岁，
身材高大，啤酒肚把制服撑得鼓鼓囊囊，领口的扣子崩开两颗，露出里面黑乎乎的胸毛。
他先是弯腰扶老头，那股子亲热劲，仿佛扶的是亲爹：“李叔，您没事吧？跟我去站台歇歇，
这儿人多眼杂的。”转头看林夏时，他的脸已经沉得能滴出水，眼神像淬了冰：“你，
跟我走！”“凭什么只带她走？”人群后排有个穿工装的小伙子忍不住嘀咕，
“明明是老头先动手的。”张磊眼一瞪，唾沫星子喷了那小伙子一脸：“少管闲事！
这位是地铁公司的老领导，轮得到你们插嘴？不想坐地铁就滚出去！
”小伙子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低下头不敢再说话。周围的议论声也小了下去，
只剩下手机拍照的“咔嚓”声，像无数只虫子在爬。林夏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被张磊像拖牲口似的拽着往车门走，胳膊被他捏得生疼，骨头像是要碎了。
经过老头身边时，她看见他嘴角勾着抹笑，黄黑的牙齿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诡异的光，
还冲她无声地说了句什么——看口型，像是“找死”。地铁到站的提示音响起时，
老头在身后慢悠悠地说：“小张，好好教教这丫头怎么做人，别让她以为这世界没王法。
”站台的冷风灌进来时，林夏打了个寒颤。张磊把她拽到监控摄像头照不到的角落，
这里堆着几个废弃的广告牌，铁皮在风里发出“哐当”的响声，像谁在哭。“给李叔道个歉，
再赔五千块精神损失费，这事就算了。”张磊抱胸站着，制服第二颗纽扣松了线，
晃悠悠地垂着，“不然我让你在这城市待不下去，信不信？”“我没错。”林夏攥紧拳头，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渗出来，滴在碎了屏的手机上，“是他先动手撕我衣服，
你看——”她指着自己敞开的领口，声音因为愤怒微微发颤。“衣服？”张磊突然笑了，
笑声像砂纸磨过铁板，刺耳得让人头皮发麻，“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猛地伸手抓住衬衫前襟，像撕废纸似的用力一扯。
“刺啦——”裂帛声在空旷的站台炸开，惊飞了角落里栖息的几只麻雀。
真丝面料从领口一直裂到腰侧，白花花的皮肤暴露在冷空气中，像块被剖开的豆腐。
林夏吓得尖叫，双手慌忙捂住胸口，眼泪劈里啪啦砸在地上，溅起细小的尘埃。
“不道歉是吧？”张磊的眼睛红得吓人，又抓住她的袖子狠狠一甩，“那我就让你知道，
在这地铁站里，我说了算！”林夏被甩得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铁皮广告牌上，
疼得她眼前发黑。衬衫的袖子应声而断，整件衣服碎成几片挂在身上，风一吹，像面破旗。
站台入口处有几个乘客经过，有人发出短促的惊呼，有人举着手机狂拍，
闪光灯“咔嚓咔嚓”地亮，像一道道冰冷的闪电。“滚！”张磊指着台阶，
唾沫星子喷在她脸上，“别让我再看见你，脏了我的眼！
”林夏看着他转身时那副得意的背影，看着远处老头探出头来的那张笑脸，
突然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她就这么穿着破碎的衬衫，跪在冰冷的台阶上，
成了整个地铁站的笑话。有个穿校服的男生举着手机跑过，镜头特意对着她裸露的肩膀，
嘴里还喊着“快看疯子”，他的同伴们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哄笑。风卷起地上的纸屑，
贴在她的脚踝上，像只冰冷的手。二、铺天盖地的脏水林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回家的。
出租屋在老旧居民楼的七楼，没有电梯。楼梯间的灯泡坏了很久，物业没来修，
她只能摸着黑往上挪。每级台阶都像烧红的烙铁，膝盖磕破的地方渗出血来，
染红了浅色的牛仔裤，在楼梯上留下一个个模糊的血印。有邻居下楼倒垃圾，
用手电筒照了她一眼，发出一声惊呼，然后匆匆跑开，仿佛她是什么瘟疫。开门时，
钥匙插了三次才对准锁孔。一进门就扑到穿衣镜前，镜子里的人眼泡红肿，
脖子上留着几道红痕，胸前的衬衫碎得像被狗啃过，膝盖上的血已经凝成紫黑色。
她抬手摸了摸衬衫的裂口，指尖触到冰凉的皮肤，突然蹲在地上，发出压抑的呜咽。
手机在口袋里震个不停，她掏出来一看，差点脱手掉在地上。公司大群里，
有人转发了一段视频，标题是“地铁惊现恶女，辱骂殴打七旬老人”，
配的正是她“推”老头的那个瞬间。视频被剪辑得很“巧妙”，掐掉了老头揪她衣服的画面，
也隐去了张磊的身影，只剩下她伸手的动作和老头“痛苦倒地”的特写。
“这不是设计部的林夏吗？看着挺文静的，怎么这么恶毒？”行政部的王姐发了条消息，
后面跟着三个震惊的表情。“老人都敢打，祝她出门被车撞！
”这是平时总爱蹭她咖啡的实习生小李。“人肉她！让她爹妈看看自己养的好女儿！
”一个陌生的账号突然冲进群里，头像还是系统默认的灰色小人。林夏的手指划过屏幕，
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眼里。她点开自己的朋友圈，
发现有人已经把她的照片扒了出来——那是公司年会上拍的，她穿着礼服站在角落里笑，
现在却被配上了“蛇蝎美人”的文字。下面的评论越来越多，有人说她上学时就爱欺负同学，
有人说她私生活不检点，甚至有人编造出她“傍大款被甩”的狗血情节。
有个平时关系不错的同事发来私信：“林夏，你赶紧删号跑路吧，现在全网都在骂你。
我刚看了眼本地论坛，你的住址都被扒出来了，有人说明天要去堵你。”跑路？
林夏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见镜子里自己那双通红的眼睛。凭什么？
凭什么她被欺负了还要像老鼠一样躲起来？凭什么那个老头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旁人的同情？
凭什么张磊敢当众扒她的衣服还不受惩罚？她突然跳起来，冲到桌前翻出那件撕碎的衬衫，
又找出手机，对着自己的伤口拍了几十张照片。衬衫的裂口处还留着张磊手指的抓痕，
膝盖上的血渍已经半干，脖子上的红印像条丑陋的蛇。她把这些照片存进加密相册，
又翻出购买衬衫的订单截图——那上面清楚地显示着价格和购买日期。打开电脑时，
她的手抖得厉害，好几次按错了键。屏幕亮起的瞬间，本地论坛的推送弹了出来，
标题是“曝光地铁施暴女林某，附详细个人信息”，下面附着她的身份证号、家庭住址，
甚至还有她父母的工作单位。林夏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了，疼得喘不过气。
她颤抖着手点开那个帖子，评论已经堆到了几百页：“这种女人就该浸猪笼！
”“看地址离我不远，明天去堵她，让她给老人磕头道歉！”“查了下她爸妈是老师，
怎么教出这种东西？”“建议直接报警抓起来，故意伤害老人，必须判刑！
”更恶毒的评论被管理员删了，但那些残留的文字，已经像硫酸一样腐蚀着她的神经。
她看到有人说要去她公司楼下拉横幅，有人说要给她寄刀片，
还有人说要“让她知道什么叫社会性死亡”。林夏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开。
她不能就这么被打倒。她深吸一口气，开始在文档里敲字。从老头如何撞她、骂她，
到如何抓她的衣服，再到张磊如何偏袒、如何把她的衬衫撕碎，
如何把她像垃圾一样丢在站台上。她写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带着血和泪。她没写一句脏话，只把事实像钉子一样砸在屏幕上，
最后附上一句：“我有证据，我要公道。
”她把这段话发到了所有能想到的平台——微博、知乎、本地论坛，
甚至@了市长热线和公安局的官方账号。点击发送的那一刻，窗外突然下起了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