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风裹着霜气，刮过李家小院的断墙时，总带着点呜咽。
李钧泽赤着脚站在青石板上，脚趾蜷起抠住石缝里的青苔。
木剑被他握得发烫，剑身在月光下泛着陈旧的黄，像根被摩挲了十年的柴禾。
“唰——”剑风劈开霜气，带起墙根半枯的狗尾草。
他的劈砍总是歪歪扭扭，右手手腕往外撇着，那是幼时练家族残缺剑谱留下的旧伤。
村里的王屠户总说：“钧泽这剑，还不如我剁排骨的刀顺溜。”
话音刚落，墙外就传来野狗的吠叫。
三只瘦骨嶙峋的野狗蹲在断墙那头，绿莹莹的眼睛盯着院里那个挥剑的少年，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玩意儿。
李钧泽没理会。
他的目光落在院角那座塌了半边的土坟上，坟前竖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刻着“李氏剑冢”西个字。
那是他爹娘留给他唯一的念想，也是他被叫做“剑痴”的根源。
三年前爹娘死于山洪，只从冲垮的祠堂里抢出这本缺了页的剑谱。
村里人都说李家祖上是耍杂耍的，所谓“剑道传承”不过是糊弄人的戏法，不然怎么连剑招都凑不齐整？
“唰！
唰唰！”
他加快了挥剑的速度，木剑带起的风越来越急，竟把脚边的碎瓦片卷得打旋。
忽然手腕一阵刺痛，旧伤被扯动，木剑脱手飞出，“哐当”砸在剑冢的土堆上。
野狗们像是受了惊，夹着尾巴呜咽着跑了。
李钧泽弯腰去捡剑，手指触到木剑的刹那，指尖突然传来一阵灼烫。
不是木头发热的温度，倒像是有什么东西顺着指尖往骨头里钻，烫得他猛地缩回手。
月光下，木剑的断口处，竟渗出了一滴暗红色的东西。
他愣住了。
这柄木剑是他用村口老槐树的枝桠削的，用了整整五年，早就被汗水泡得发乌，怎么会渗血？
“嗤——”细微的声响从剑冢那边传来。
李钧泽转头时，正看见那座塌了半边的土坟突然往下陷了寸许，露出底下一块青黑色的石板。
石板边缘卡着半片锈蚀的金属，在月光下闪着幽冷的光。
是剑！
他心脏猛地一跳，扑过去扒开浮土。
石板下果然压着东西，入手时沉甸甸的，铁锈蹭在掌心像砂纸。
等他连抠带挖把那东西拖出来，才发现是半截断剑。
剑身长不足三尺，断口处参差不齐，像是被巨力硬生生砸断的。
剑身裹着厚厚的锈，唯有靠近剑柄的地方，刻着个模糊的“鸿”字。
“凡铁也配叫剑？”
李钧泽掂了掂，比他的木剑沉了三倍不止。
他随手将断剑扔在脚边，捡起木剑想继续练，手腕却又开始疼。
这次疼得格外厉害，像是有根针在骨头缝里钻。
“废物。”
墙头上突然传来人声。
三个穿着灰布劲装的少年蹲在墙头，腰间挂着制式统一的铁剑，是镇上“青云武馆”的弟子。
为首的那个叫赵虎，上个月在集上用剑柄敲过李钧泽的脑袋。
“我就说谁大半夜不睡觉，原来是我们李剑痴在练杂耍。”
赵虎嗤笑着跳下来，靴底踩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你这破院子除了野狗，也就只有你这种傻子肯待了。”
另外两个少年也跟着起哄，一个捡起地上的断剑掂量着：“这锈疙瘩能砍得动柴吗？”
李钧泽握紧了木剑。
他的指节泛白，旧伤处的刺痛顺着手臂爬上来，一首钻进太阳穴。
“把剑放下。”
他的声音有点哑，像是被霜气冻住了。
赵虎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大笑：“听听，傻子还会发火？”
他突然抬腿，一脚踹在李钧泽膝盖弯。
少年猝不及防跪下去，膝盖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
木剑脱手飞出，正落在赵虎脚边。
“就凭你这两下子，也配叫练剑？”
赵虎用脚尖碾着木剑，“我们武馆的入门弟子，随便一个都能打得你满地找牙。”
他弯腰捡起那半截断剑，突然往李钧泽面前一递，“拿着，给爷磕三个头，这破铁就送你了，好歹比你的烧火棍强。”
铁锈的腥气扑面而来。
李钧泽盯着赵虎那张得意的脸，突然想起爹娘临终前的样子。
那天山洪灌进祠堂，爹把剑谱塞进他怀里，娘死死按住祠堂的门，他们最后看他的眼神，像是有话要说，却被洪水吞没了声音。
“滚。”
李钧泽猛地抬手，不是去接断剑，而是攥住了赵虎的手腕。
他的手指冰凉，指甲深深掐进对方的皮肉里。
赵虎吃痛，另一只手抽出腰间铁剑就往李钧泽肩上砍。
月光顺着剑刃流淌，映出少年眼中突然燃起的火光。
就在铁剑离肩还有三寸时，李钧泽突然侧身，右手抓住赵虎持剑的手腕，左手顺着对方的胳膊往上爬，食指狠狠戳在赵虎的肘弯。
这动作别扭又古怪，是他从剑谱缺页的夹缝里琢磨出的招式，从来没在人前用过。
“咔嚓”一声轻响，赵虎痛呼出声，铁剑脱手落地。
另外两个少年见状，拔出剑就冲过来。
李钧泽没捡地上的铁剑，反而抄起那半截断剑。
锈迹斑斑的剑身在他掌心震颤，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铁锈里钻出来。
“找死！”
一个少年的剑首刺他心口。
李钧泽猛地矮身，右手的断剑顺着对方的剑脊往上滑，锈迹蹭在铁剑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他记得剑谱上说“剑走偏锋”，可缺了的那页没说偏到什么程度，他只能凭着感觉往斜里拧腰。
断剑的尖端突然撞上对方的手腕。
那少年“啊”地叫了一声，铁剑当啷落地——不是因为疼，而是他的手腕上突然多了道血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开的。
可那断剑明明裹着厚厚的锈啊。
李钧泽也愣住了。
他低头看向掌心的断剑，铁锈下似乎有微光一闪而过，快得像错觉。
“妖术！
这小子用了妖术！”
赵虎捂着脱臼的胳膊，指着李钧泽尖叫，“他那断剑是魔器！”
另外两个少年脸色发白，捡起地上的铁剑连滚带爬地跑了。
赵虎也一瘸一拐地逃了，临走前还撂下句狠话：“你等着！
我回去告诉师父，让他来收了你这邪魔歪道！”
院子里重归寂静，只剩下李钧泽粗重的喘息声。
他低头看着断剑，突然发现掌心的灼烫感又回来了。
这次不是来自木剑，而是这半截断剑。
铁锈下的红光越来越亮，像有团火在里面烧。
“凡俗小子，倒有副硬骨头。”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
李钧泽猛地抬头，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那半截断剑躺在掌心，红光渐渐隐去，又变回锈迹斑斑的样子。
墙根的狗尾草被风吹得摇晃，远处传来野狗的吠叫，却没再靠近这座小院。
李钧泽捡起地上的木剑，重新握在手里。
手腕的旧伤还在隐隐作痛，但心里却有种奇异的感觉，像是堵了十年的石头突然裂开了条缝。
他抬手挥剑，还是那歪歪扭扭的姿势，可木剑劈开的风里，似乎多了点什么。
“唰——”剑风掠过断剑时，那半截锈铁突然轻轻颤了一下，发出极细微的嗡鸣，像是在回应。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李钧泽终于停下挥剑。
他把断剑塞进怀里，贴身藏着，那里正好对着心口。
锈迹蹭着衣襟，留下暗红的印子，像朵没开的花。
他不知道青云武馆的人什么时候会来，也不知道这柄突然出现的断剑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但他知道，从今晚起，那些嘲笑他的人，那些说他的剑不如屠刀的人，或许该换个说法了。
至少，野狗不会再敢靠近这座院子了。
李钧泽最后看了眼那座塌了半边的剑冢，转身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
门外的石板路上，三串杂乱的脚印通向镇外，像是在指引着什么。
他握紧了怀里的断剑，迎着晨雾，一步步走了出去。
李钧泽赤着脚站在青石板上，脚趾蜷起抠住石缝里的青苔。
木剑被他握得发烫，剑身在月光下泛着陈旧的黄，像根被摩挲了十年的柴禾。
“唰——”剑风劈开霜气，带起墙根半枯的狗尾草。
他的劈砍总是歪歪扭扭，右手手腕往外撇着，那是幼时练家族残缺剑谱留下的旧伤。
村里的王屠户总说：“钧泽这剑，还不如我剁排骨的刀顺溜。”
话音刚落，墙外就传来野狗的吠叫。
三只瘦骨嶙峋的野狗蹲在断墙那头，绿莹莹的眼睛盯着院里那个挥剑的少年，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玩意儿。
李钧泽没理会。
他的目光落在院角那座塌了半边的土坟上，坟前竖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刻着“李氏剑冢”西个字。
那是他爹娘留给他唯一的念想，也是他被叫做“剑痴”的根源。
三年前爹娘死于山洪，只从冲垮的祠堂里抢出这本缺了页的剑谱。
村里人都说李家祖上是耍杂耍的，所谓“剑道传承”不过是糊弄人的戏法，不然怎么连剑招都凑不齐整？
“唰！
唰唰！”
他加快了挥剑的速度，木剑带起的风越来越急，竟把脚边的碎瓦片卷得打旋。
忽然手腕一阵刺痛，旧伤被扯动，木剑脱手飞出，“哐当”砸在剑冢的土堆上。
野狗们像是受了惊，夹着尾巴呜咽着跑了。
李钧泽弯腰去捡剑，手指触到木剑的刹那，指尖突然传来一阵灼烫。
不是木头发热的温度，倒像是有什么东西顺着指尖往骨头里钻，烫得他猛地缩回手。
月光下，木剑的断口处，竟渗出了一滴暗红色的东西。
他愣住了。
这柄木剑是他用村口老槐树的枝桠削的，用了整整五年，早就被汗水泡得发乌，怎么会渗血？
“嗤——”细微的声响从剑冢那边传来。
李钧泽转头时，正看见那座塌了半边的土坟突然往下陷了寸许，露出底下一块青黑色的石板。
石板边缘卡着半片锈蚀的金属，在月光下闪着幽冷的光。
是剑！
他心脏猛地一跳，扑过去扒开浮土。
石板下果然压着东西，入手时沉甸甸的，铁锈蹭在掌心像砂纸。
等他连抠带挖把那东西拖出来，才发现是半截断剑。
剑身长不足三尺，断口处参差不齐，像是被巨力硬生生砸断的。
剑身裹着厚厚的锈，唯有靠近剑柄的地方，刻着个模糊的“鸿”字。
“凡铁也配叫剑？”
李钧泽掂了掂，比他的木剑沉了三倍不止。
他随手将断剑扔在脚边，捡起木剑想继续练，手腕却又开始疼。
这次疼得格外厉害，像是有根针在骨头缝里钻。
“废物。”
墙头上突然传来人声。
三个穿着灰布劲装的少年蹲在墙头，腰间挂着制式统一的铁剑，是镇上“青云武馆”的弟子。
为首的那个叫赵虎，上个月在集上用剑柄敲过李钧泽的脑袋。
“我就说谁大半夜不睡觉，原来是我们李剑痴在练杂耍。”
赵虎嗤笑着跳下来，靴底踩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你这破院子除了野狗，也就只有你这种傻子肯待了。”
另外两个少年也跟着起哄，一个捡起地上的断剑掂量着：“这锈疙瘩能砍得动柴吗？”
李钧泽握紧了木剑。
他的指节泛白，旧伤处的刺痛顺着手臂爬上来，一首钻进太阳穴。
“把剑放下。”
他的声音有点哑，像是被霜气冻住了。
赵虎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大笑：“听听，傻子还会发火？”
他突然抬腿，一脚踹在李钧泽膝盖弯。
少年猝不及防跪下去，膝盖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
木剑脱手飞出，正落在赵虎脚边。
“就凭你这两下子，也配叫练剑？”
赵虎用脚尖碾着木剑，“我们武馆的入门弟子，随便一个都能打得你满地找牙。”
他弯腰捡起那半截断剑，突然往李钧泽面前一递，“拿着，给爷磕三个头，这破铁就送你了，好歹比你的烧火棍强。”
铁锈的腥气扑面而来。
李钧泽盯着赵虎那张得意的脸，突然想起爹娘临终前的样子。
那天山洪灌进祠堂，爹把剑谱塞进他怀里，娘死死按住祠堂的门，他们最后看他的眼神，像是有话要说，却被洪水吞没了声音。
“滚。”
李钧泽猛地抬手，不是去接断剑，而是攥住了赵虎的手腕。
他的手指冰凉，指甲深深掐进对方的皮肉里。
赵虎吃痛，另一只手抽出腰间铁剑就往李钧泽肩上砍。
月光顺着剑刃流淌，映出少年眼中突然燃起的火光。
就在铁剑离肩还有三寸时，李钧泽突然侧身，右手抓住赵虎持剑的手腕，左手顺着对方的胳膊往上爬，食指狠狠戳在赵虎的肘弯。
这动作别扭又古怪，是他从剑谱缺页的夹缝里琢磨出的招式，从来没在人前用过。
“咔嚓”一声轻响，赵虎痛呼出声，铁剑脱手落地。
另外两个少年见状，拔出剑就冲过来。
李钧泽没捡地上的铁剑，反而抄起那半截断剑。
锈迹斑斑的剑身在他掌心震颤，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铁锈里钻出来。
“找死！”
一个少年的剑首刺他心口。
李钧泽猛地矮身，右手的断剑顺着对方的剑脊往上滑，锈迹蹭在铁剑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他记得剑谱上说“剑走偏锋”，可缺了的那页没说偏到什么程度，他只能凭着感觉往斜里拧腰。
断剑的尖端突然撞上对方的手腕。
那少年“啊”地叫了一声，铁剑当啷落地——不是因为疼，而是他的手腕上突然多了道血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开的。
可那断剑明明裹着厚厚的锈啊。
李钧泽也愣住了。
他低头看向掌心的断剑，铁锈下似乎有微光一闪而过，快得像错觉。
“妖术！
这小子用了妖术！”
赵虎捂着脱臼的胳膊，指着李钧泽尖叫，“他那断剑是魔器！”
另外两个少年脸色发白，捡起地上的铁剑连滚带爬地跑了。
赵虎也一瘸一拐地逃了，临走前还撂下句狠话：“你等着！
我回去告诉师父，让他来收了你这邪魔歪道！”
院子里重归寂静，只剩下李钧泽粗重的喘息声。
他低头看着断剑，突然发现掌心的灼烫感又回来了。
这次不是来自木剑，而是这半截断剑。
铁锈下的红光越来越亮，像有团火在里面烧。
“凡俗小子，倒有副硬骨头。”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
李钧泽猛地抬头，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那半截断剑躺在掌心，红光渐渐隐去，又变回锈迹斑斑的样子。
墙根的狗尾草被风吹得摇晃，远处传来野狗的吠叫，却没再靠近这座小院。
李钧泽捡起地上的木剑，重新握在手里。
手腕的旧伤还在隐隐作痛，但心里却有种奇异的感觉，像是堵了十年的石头突然裂开了条缝。
他抬手挥剑，还是那歪歪扭扭的姿势，可木剑劈开的风里，似乎多了点什么。
“唰——”剑风掠过断剑时，那半截锈铁突然轻轻颤了一下，发出极细微的嗡鸣，像是在回应。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李钧泽终于停下挥剑。
他把断剑塞进怀里，贴身藏着，那里正好对着心口。
锈迹蹭着衣襟，留下暗红的印子，像朵没开的花。
他不知道青云武馆的人什么时候会来，也不知道这柄突然出现的断剑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但他知道，从今晚起，那些嘲笑他的人，那些说他的剑不如屠刀的人，或许该换个说法了。
至少，野狗不会再敢靠近这座院子了。
李钧泽最后看了眼那座塌了半边的剑冢，转身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
门外的石板路上，三串杂乱的脚印通向镇外，像是在指引着什么。
他握紧了怀里的断剑，迎着晨雾，一步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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