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天启十七年，春。七公主周明棠站在摘星楼的最高处，十六岁的少女一袭鹅黄宫装，
衣袂被春风吹得猎猎作响。她俯视着脚下绵延的宫殿群，金瓦在朝阳下泛着粼粼波光，
宛如一片金色的海洋。"公主，您又爬这么高！"贴身宫女青杏在楼下急得直跺脚，
"若让陛下知道了，奴婢又要挨板子了。"明棠咯咯笑起来，声音清脆如檐角风铃。
她踮起脚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座皇城。"怕什么，今日是我生辰，
父皇才不会罚你呢！"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明棠疑惑地转头，
看见皇城东门方向腾起一股黑烟。紧接着，
刺耳的号角声划破清晨的宁静——那是敌袭的警报。"公主！快下来！
"青杏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明棠慌忙往下爬，绣鞋踩空了一阶，膝盖重重磕在木梯上。
她顾不上疼，连滚带爬地下了楼。刚落地，就被青杏一把拽住手腕往寝宫方向跑。
"怎么回事？"明棠气喘吁吁地问。"北狄人打进来了！说是勾结了赵王谋反，
已经破了外城！"明棠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赵王是她的三皇叔，素来与父皇不和。
但勾结外敌？她不敢相信。两人刚跑到御花园，
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青杏拉着明棠躲进假山后，透过石缝，
明棠看见一队穿着陌生铠甲的士兵押着几个血迹斑斑的宫廷侍卫走来。"说！
皇帝和那几个皇子公主藏在哪里？"为首的敌将厉声喝问。一个侍卫啐了口血沫："呸！
乱臣贼子..."寒光一闪，那侍卫的头颅已滚落在地。明棠死死咬住下唇才没叫出声，
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流下——她失禁了。敌兵走远后，青杏拉着发抖的明棠继续逃命。
"我们去紫宸殿，陛下一定在那里布置防御..."转过回廊，眼前的景象让明棠双腿一软，
跪倒在地。紫宸殿前广场上横七竖八躺着无数尸体，有侍卫，有宫女太监，
还有她熟悉的皇兄皇姐们。最触目惊心的是丹陛之上，她的父皇——大周天子周翊，
被一柄长枪钉在龙椅上，头戴的冕旒歪斜着，十二串玉珠染成了红色。
"父...皇..."明棠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青杏一把捂住她的嘴："公主，
别出声！我们得..."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正中青杏后心。宫女睁大眼睛，缓缓倒下。
明棠呆滞地看着从小陪伴自己的青杏嘴角溢出血沫，想喊却发不出声音。"这里还漏了一个！
"几个敌兵围了上来。明棠绝望地闭上眼，等待死亡降临。"保护公主！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刀剑相击的铮鸣。明棠睁开眼，
看见侍卫长萧珩手持长剑挡在她面前，已有两个敌兵倒在他剑下。
"萧...萧统领...""公主，得罪了！"萧珩一把抱起明棠，几个起落就翻过了宫墙。
身后箭矢如雨，一支擦着萧珩的脸颊飞过，留下一道血痕。明棠被颠得头晕目眩，
只听见萧珩急促的呼吸声和远处越来越远的喊杀声。不知跑了多久，萧珩终于停下，
将她轻轻放在一间破庙的草堆上。"这是...""城南的废弃山神庙，暂时安全。
"萧珩单膝跪地，"公主受惊了。"明棠这才发现萧珩的左臂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血已经浸透了半边衣袖。"你受伤了！""小伤，不碍事。"萧珩撕下衣摆草草包扎，
"公主，国都沦陷，陛下和诸位殿下...都遭了毒手。现在您是大周唯一的希望了。
"明棠的眼泪终于决堤："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萧珩沉默片刻，
从怀中取出一块染血的玉佩："陛下临终前交给我的，说是传给您的。
"明棠颤抖着接过——这是大周历代皇帝相传的龙纹玉佩，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玉佩尚带余温，仿佛还残留着父皇最后的体温。"父皇...说了什么？
"萧珩深深叩首："陛下说...'告诉棠儿，朕对不起她，对不起大周列祖列宗。
但朕相信，朕的棠儿一定会...光复河山'。"明棠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
直到棱角刺破皮肤。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她却感觉不到疼。"萧珩。""臣在。
""从今日起，我不再是大周的七公主。"明棠抬起泪痕斑驳的脸，眼中燃起一簇幽暗的火，
"我是大周最后的血脉，是将来要手刃仇敌的...复仇者。"萧珩怔了怔，
郑重地再次叩首："臣萧珩，誓死追随。"暮色四合，破庙外开始下雨。雨声淅沥，
掩盖了一个王朝覆灭的呜咽，也冲刷着两个逃亡者留下的血迹。接下来的三个月，
明棠和萧珩开始了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涯。为了躲避追兵，他们扮作寻常百姓，
混在逃难的人群中向南迁徙。萧珩用身上仅有的银钱买了两套粗布衣裳。
明棠第一次穿上麻布衣服时，粗糙的布料磨得她娇嫩的皮肤泛红。但她咬着牙没吭一声，
学着普通村妇的样子用头巾包住头发，甚至往脸上抹了把土。
"公主不必如此..."萧珩看得心疼。"叫我明娘。"明棠打断他，"从现在起，
我是你妹妹，父母死于战乱，我们南下投奔亲戚。"萧珩喉结滚动，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他们随着难民潮走走停停，白天混在人群中赶路，夜晚就找个避风的角落蜷缩着休息。
明棠从小锦衣玉食，何曾吃过这种苦？但她硬是一声不吭，脚底磨出血泡就咬牙忍着，
饿了就啃硬如石头的粗粮饼子。某天夜里，明棠被一阵压抑的呻吟声惊醒。借着月光，
她看见萧珩背对着她，正用匕首剜出胳膊上化脓的箭伤腐肉。冷汗顺着他紧绷的下颌滴落，
他却死死咬着布条不让自己出声。明棠悄悄爬起来，从包袱里找出之前买的金疮药。
"我来帮你。"萧珩一惊："公主...明娘，吵醒你了？""别动。"明棠按住他的肩膀，
小心翼翼地为他清理伤口。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一个男子的身体——萧珩的臂膀结实有力，
上面布满了新旧伤痕。最醒目的是一道从肩胛延伸到肘部的疤痕，
那是去年秋猎时他为救自己被猛虎所伤的证明。"疼吗？"她轻声问。萧珩摇头，
却在明棠上药时肌肉不自觉地抽搐。明棠放轻动作，
忽然注意到他后颈处有一个奇怪的烙印——一个被刀疤刻意破坏的"奴"字。
"这是..."萧珩身体一僵："臣...我小时候是官奴，后来得陛下恩赦才入了禁军。
"明棠心头一震。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位日夜守护自己的侍卫长几乎一无所知。
在她过去的认知里，侍卫就像宫里的家具摆设一样理所当然地存在，
从未想过他们也有自己的故事。"对不起，我...""小心！"萧珩突然扑倒明棠。
几乎同时，一支箭钉在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找到他们了！"外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萧珩迅速抓起长剑："明娘，跟紧我！"两人冲出破庙，发现已被十几个黑衣人包围。
月光下，敌人手中的兵器泛着冷光。"北狄的追兵。"萧珩压低声音，"我拖住他们，
你往东跑，三里外有个渔村...""不！"明棠抓住他的衣袖，"一起走！
"萧珩苦笑："这样谁都走不了。"说完猛地将明棠往东一推，自己挥剑迎向敌人。
明棠踉跄几步，回头看见萧珩如猛虎入羊群，剑光过处血花四溅。但敌人实在太多，
一支长矛刺穿了萧珩的大腿。"萧珩！"明棠尖叫一声，不顾一切地往回跑。就在此时，
东边突然亮起一片火把。"什么人？！"一队穿着宁国军服的士兵冲了过来。
黑衣人见状立刻撤退，转眼消失在夜色中。宁国士兵围了上来。"你们是什么人？
"明棠急中生智："军爷救命！我和兄长是北边逃难来的，
路上遇到强盗..."士兵首领打量了他们一番，目光在萧珩的剑上停留片刻："带着兵器？
""家传的，防身用。"明棠扶起萧珩，感觉到他的重量几乎全压在自己身上，
"兄长受伤了，求军爷行行好..."首领犹豫了一下："先跟我们回营吧。"就这样，
明棠和萧珩被带到了宁国边境驻军营地。军医为萧珩处理伤口时，
明棠被单独带到了一顶帐篷里。"小姑娘，说实话吧。"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盯着她，
"你那'兄长'手上的茧是常年握剑留下的，普通百姓可没这种痕迹。"明棠心跳如鼓，
正犹豫要不要说出实情，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太子殿下到！"帐帘掀起，
一个身着锦袍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明棠抬头，对上了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睛。
"听说抓到了两个可疑的北周人？"太子目光落在明棠脸上，突然顿住了。
明棠下意识摸了摸脸——逃亡多日，她早已蓬头垢面，但或许皇室气质难以完全掩盖。
太子挥手让其他人退下，然后缓缓蹲下身，与明棠平视："告诉我，
你是不是...周国的七公主？"明棠浑身紧绷，
手指悄悄摸向藏在袖中的发簪——那是她最后的武器。太子却笑了："别紧张。
三年前我随父王出使大周，在宫宴上见过你。虽然长大了不少，但眉眼没变。"他叹了口气，
"听说北狄攻破了镐京...没想到周皇室还有人活着。"明棠警惕地问："你想怎样？
""帮你。"太子站起身，"宁国与周国是百年盟邦，如今周国遭此大难，我们理应相助。
"明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愿意帮我复国？
"太子意味深长地笑了："这取决于...公主愿意付出什么代价。"帐外，
萧珩的呻吟声隐约可闻。明棠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十六岁的亡国公主在这一刻忽然长大了。"只要你能助我复国，任何代价...我都愿意。
"太子满意地点头："很好。那么首先，你需要一个新的身份..."宁国王都，
景和三年春。"明昭小姐，太子殿下邀您共赏新开的牡丹。
"明棠——现在她叫明昭——放下手中的竹简，对传话的宫女微微颔首。三年过去，
十九岁的她已完全褪去了少女的稚气，一袭素雅的藕荷色长裙衬得肌肤如雪，
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钗，却比满园牡丹更夺目。"告诉殿下，我稍后便到。"宫女退下后，
明棠转向屏风后静立的身影："萧珩，查到什么了？"萧珩从阴影中走出。
三年时光在他脸上刻下了更坚毅的线条，左颊那道箭伤留下的疤痕为他平添几分肃杀之气。
"北狄使者确实秘密来访过，昨夜与宁王在御书房谈到三更。"他压低声音，
"探子听到'瓜分周国故土'的字眼。
"明棠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那块染血的龙纹玉佩她从不离身。三年来，
她表面是宁国太子的未婚妻"明昭"，暗地里却从未放弃复国的念头。"果然如此。
"她冷笑，"宁容与助我，不过是想借我的名义吞并大周残部。
"萧珩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公主打算如何应对？""继续演下去。"明棠站起身，
整理衣襟，"既然宁国想利用我，那我何不将计就计？"她走向门口，忽然转身："对了，
南境联络得如何？""已有三位旧部回应，愿意效忠公主。"萧珩顿了顿，
"但兵力不足万人，粮草器械更是短缺。"明棠轻叹："总比没有强。
"她望向窗外盛放的牡丹，眼神渐冷，"三年了，该是时候让北狄血债血偿了。"御花园中，
宁容与正在亭中抚琴。见明棠走来，他停下拨弦的手指，笑意盈盈地起身相迎。
"昭儿今日气色甚好。"明棠行了一礼，恰到好处地疏离："殿下谬赞了。听闻牡丹盛开，
特来一观。"宁容与不以为忤，引她走向花丛："这是从洛阳移来的珍品'青龙卧墨池'，
我特意命人培育三年，今日才得一见。"明棠凝视那紫黑花瓣上泛着青光的牡丹，
不由想起镐京御花园中那株父皇最爱的"姚黄"。北狄破城那日，铁蹄踏碎了满园名卉，
鲜血染红了金明池。"昭儿？"宁容与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可是身体不适？
脸色有些苍白。"明棠勉强一笑："只是想起些往事。"宁容与了然："又是故国之思？
"他轻拍她手背，"放心，待我们成婚后，我定助你收复故土。
"明棠垂眸掩去眼中的讥讽："殿下厚爱，明昭感激不尽。""对了，"宁容与话锋一转，
"下月北狄使团正式来访，父王设宴款待，你也需出席。"明棠心头一震，
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面上却不动声色："北狄与宁国不是世仇么？""时移世易。
"宁容与意味深长地笑了，"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回宫路上，
明棠脚步虚浮。萧珩悄然出现在她身侧，不动声色地扶住她摇晃的身形。"公主？
""北狄使团要来。"明棠声音发颤，"那个杀我父皇、屠我族人的仇敌，
就要大摇大摆地走进这座宫殿！"萧珩的手紧了紧："公主若不想见，
属下可以...""不，我要见。"明棠深吸一口气，"我要亲眼看看，
这些豺狼长什么模样。"夜幕降临，明棠独坐灯下，面前摊开一张手绘的周国地图。三年来，
她暗中搜集情报、联络旧部，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会哭泣的小公主。轻微的叩窗声响起。
明棠开窗，萧珩如夜猫般敏捷地翻入。"查清楚了，北狄此次派来的是左贤王呼延厉，
当年破镐京的先锋将领。"明棠瞳孔骤缩——就是这个人，亲手将父皇钉死在龙椅上。"好，
很好。"她声音冷得像冰，"正愁找不到债主呢。"萧珩犹豫片刻："公主，属下有一计，
但风险极大。""说。""呼延厉好色成性，若宴席上公主稍加...引诱，或可引他入彀。
"萧珩说这话时，下颌线条绷得极紧，"属下可埋伏在侧，取其性命。
"明棠凝视萧珩："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萧珩单膝跪地："属下万死！
但这是刺杀呼延厉的最佳机会。公主若不愿...""我愿。"明棠打断他，"只要能报仇，
清白算什么？"萧珩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公主！"明棠忽然笑了，
伸手抚上他脸颊："傻瓜，我自有分寸。"她的指尖轻轻描摹那道疤痕，"这三年，
若非你舍命相护，我早死了千百回。这次，我不能再让你冒险。
"萧珩抓住她的手："属下职责所在。""不。"明棠摇头，"对我而言，
你从来不只是侍卫。"话一出口，两人俱是一怔。烛火噼啪声中，
某种无形的东西在空气中蔓延。萧珩先回过神来，仓促后退一步。"属下逾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