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的上海地铁2号线，像一个被反复挤压的沙丁鱼罐头。
林薇觉得自己就是那条快被挤出内脏的鱼。手里的豆浆没拿稳，泼在了新买的西装外套上，
米白色的布料上迅速晕开一滩油腻的淡黄色。她下意识地“啧”了一声，
从帆布包里掏出纸巾，徒劳地按压着。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
她看着车厢玻璃里那个狼狈的倒影：打折买来的西装、洗得发白的帆布包，
以及被睡眠不足和焦虑泡得有些浮肿的脸。远处，
陆家嘴的摩天大楼在晨雾里像一排巨大的、没有感情的墓碑。她，林薇，23岁，
就是无数前来“殉道”的年轻人之一。三个月前，她靠着一个自认为“天才”的广告方案，
狗屎运般地进入了这家名为“盛世”的顶尖公司。父母是小城教师，
为她凑齐了来上海的头几个月房租，电话里总说“囡囡，大胆追梦”，
这份期望沉甸甸地压在她的信用卡账单上。“早啊，林薇！”同部门的张姐拍了拍她的肩膀，
塞过来一个肉包，“看你这脸色，昨晚又跟PPT干仗了？悠着点，今天你那个提案，
李总监可盯着呢。”林薇感激地接过，包子还是温的。“谢谢张姐……改到三点，
脑子都快成浆糊了。”她咬了一大口，又从包里摸出两包速溶黑咖啡，倒进一个空瓶里，
准备待会儿去茶水间兑水喝。这是她的“续命仙丹”。盛世市场部，人均名校海归，
林薇一个普通二本的毕业生，像混进天鹅群的土鸭。今天是她第一次独立负责的小推广案，
如果搞砸了，她滚蛋的日子也就不远了。“林薇。”市场部总监李曼妮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
香水味像移动的化学武器，精准地停在她工位前。
李曼妮的目光在她外套的污渍上停留了两秒，嘴角拉出一个公式化的弧度，
“Ready了么？别在会上给我出岔子，
要懂得deliver value交付价值。”林薇紧张地点头，
手心里的汗把包子皮都浸湿了。她抱着笔记本电脑走向会议室，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千万别搞砸。会议室里冷气开得像冰窖。林薇站在投影幕前，
感觉自己像在等待审判。她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解。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直到她切换到第三张PPT——投影仪闪了一下，画面没有跳转，
而是定格在了一张她昨晚熬夜时画的涂鸦上。那是一幅简笔画。一只硕大的、尖嘴的鹦鹉，
穿着职业套装，头上顶着“Manni”的字样，正声嘶力竭地尖叫：“KPI！KPI！
KPI！”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求求了，闭嘴吧！”全场死寂。
林薇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她手指哆嗦着，几乎要把鼠标捏碎。
她想立刻切掉画面，但身体僵住了。完了，这下不是滚蛋那么简单了，
这简直是职场公开处刑。坐在主位的沈亦辰，盛世集团的副总裁，
正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只尖叫的鹦鹉。他穿着一件略带褶皱的深灰色衬衫，领带也有些歪，
看起来像是昨晚没回家。他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那规律的“哒、哒”声，
像是在给林薇的社死瞬间伴奏。“这是什么？”他的声音很低，听不出情绪，
这比直接发火更让人恐惧。林薇的牙齿在打颤：“对……对不起，沈总，我……我放错了，
我马上……”“不用。”沈亦辰打断她，目光从屏幕移到她惨白的脸上，“继续。
”林薇愣住了。她几乎是凭借肌肉记忆切换回了PPT，但接下来的讲解味同嚼蜡，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提案结束，会议室里依旧沉默得可怕。“想法不错，
”沈亦辰终于开口，“执行路径不明，数据支撑是猜的。下午五点前，重做一份，发我邮箱。
”林薇惊讶地抬起头。他没让她滚蛋？还给了第二次机会？“谢谢沈总！我一定好好改！
”她鞠了个躬，逃也似的冲出了会议室。回到工位，林薇立刻开始修改。
她像疯了一样查找数据、重构逻辑，连张姐递来的午饭都没吃。下午四点半，
她终于赶完了修改版。就在她点击“发送”按钮时，电脑屏幕突然一蓝，
出现了一串她看不懂的英文代码。死机了。林薇的心也跟着死机了。她手忙脚乱地强制重启，
打开文档，最新的版本消失了，自动保存的文件夹里空空如也。“我真是……见了鬼了！
”她急得快哭了，忍不住飙出一句家乡的土话，“我电脑里的东西都‘窜稀’了不成？
”周围的同事投来异样的目光。张姐走过来，压低声音：“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我的方案！修改版的方案不见了！就差半小时了！”林薇带着哭腔说。
张姐皱眉：“怎么会？你找找回收站。”“找了，都没有！像是被人远程删了一样！
”林薇六神无主。张姐想了想：“沈总办公室灯还亮着，要不……你直接去找他解释一下？
”直接去？这听起来就像是“我的作业被狗吃了”一样荒谬。但她别无选择。
她抓起存着初稿的U盘，冲向了电梯。沈亦辰的办公室门虚掩着。林薇刚想敲门，
就听到了李曼妮的声音。她透过门缝看进去，
只见李曼妮正把一份打印好的提案放在沈亦辰桌上，那封面的核心设计元素，
和林薇的“都市微光”创意惊人地相似。“……基于新人的想法，我们团队做了深化和落地，
”李曼妮的声音带着自信的笑意，“核心概念叫‘城市之光’，更大气，
也更符合我们品牌的调性。”林薇感觉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她握紧拳头，
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她该冲进去吗？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当场揭穿她？然后呢？
被保安架出去，第二天收到解雇信？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沈亦辰和李曼妮同时看向她。
沈亦辰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似乎没想到她会来。
李曼妮则像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皱起了眉。“沈总，
”林薇的声音因为紧张和愤怒而微微发抖，却异常清晰，“我是来……提交方案的。
我的最终版因为电脑故障丢失了，但我有初稿可以证明，‘都市微光’这个核心创意，
是我独立构思的。”在讲述的时候，她紧张得要命，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到了沈亦辰的桌角。
那里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旁边散落着几张草稿纸，上面画着一些逻辑图，
还有一个……画得很丑的小刺猬。林薇猛地回神，脸颊发烫——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看这些！
李曼妮笑了，笑声里满是轻蔑：“林薇，创意撞车很正常。你的想法很好，但太稚嫩，
不具备可执行性。我们团队只是帮你完善了而已。”她特意加重了“我们团队”四个字。
“不必了。”沈亦辰突然开口，他看起来很疲惫，揉了揉眉心，“你们两个，
把所有能证明创意归属的资料，包括草稿、聊天记录、文件创建时间，明早九点前，
发到我邮箱。”他没看李曼妮，而是对林薇说：“电脑问题，让IT部给你看。现在，
都出去。”林薇愣住了。没有暴怒，没有评判，只有一句冰冷的指令。回到出租屋，
林薇把自己摔在床上。她翻箱倒柜，找出所有的草稿本和笔记，手机里的聊天记录也截了图。
她要证明，那只在玻璃丛林里寻找微光的小刺猬，是她亲生的。凌晨三点，
她趴在桌上睡着了，脸上还沾着马克笔的蓝色痕迹。第二天，公司里气氛诡异。
林薇和李曼妮都提交了证据。整个上午，林薇都感觉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下午，
沈亦辰的助理通知她去办公室。林薇走进去，看到沈亦辰正对着电脑屏幕，
上面是两份方案的对比。“你的，”他指了指左边，“逻辑混乱，预算天马行空，但很有趣。
”他又指了指右边李曼妮的方案，“她的，逻辑通顺，执行性强，但很无聊。
”林薇紧张地没敢说话。“这个项目，”沈亦辰关掉页面，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
发出轻微的吱嘎声，“你来负责。”林薇以为自己听错了：“我……我？
”“李曼妮做你的副手，配合你。”沈亦辰的语气不容置疑，“但，
如果最终的方案还是像你初稿那样异想天开，你们两个一起滚蛋。”林薇走出办公室时，
腿还是软的。那天晚上，她为了庆祝，奢侈地多加了一份班。深夜十一点，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公司楼下的24小时便利店，想买点东西填肚子。
刚拿起一盒打折的寿司，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饮料柜前。是沈亦辰。他换下了衬衫，
穿着一件普通的黑色T恤，正认真地研究着两瓶可乐的配料表，眉头紧锁，
仿佛在做一个上亿的决策。林薇下意识地想躲，但已经来不及了。沈亦辰也看到了她，
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员工。气氛瞬间尴尬到了极点。“……沈总好。
”林薇硬着头皮打招呼。“嗯。”沈亦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然后，
他做了一个让林薇匪夷所思的动作。他拿起一瓶可乐，递给她。“……啊？
”林薇没反应过来。“看你，”他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脸色不好，补充糖分。
”这算什么？来自老板的深夜慰问？还是他其实想自己喝，但太尴尬了顺手递给了她？
“谢谢沈总。”林薇接了过来，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一点。两人拿着各自的食物，
站在便利店门口，一时间相对无言。晚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
“那个……”林薇觉得必须说点什么来打破这该死的沉默，“您也……也加班？”“嗯。
”“……方案的事，谢谢您。”“用结果谢我。”沈亦辰的声音依旧简短。
他撕开饭团的包装，咬了一大口，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那只鹦鹉，画得不错。
”林薇的脸“腾”地一下又红了。他是在嘲讽我吗？还是……他真的觉得不错？
沈亦辰没有再说话，吃完饭团，把包装纸精准地扔进垃圾桶，对她点了点头，
转身走进了夜色里。林薇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瓶冰可乐，水珠顺着瓶壁流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