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陆沉和苏婉婉大婚那日,血染十里红妆。再睁眼,我站在地府当铺前,
用二十年阳寿换三天还阳。“值得吗?”孟婆问我。我舔着唇笑:“够我让他们生不如死了。
”第一天,我把陆沉科举舞弊的证据甩在满朝文武面前。第二天,
我让苏婉婉亲手毒瞎她最爱的夫君。第三天,我坐在他们新房的喜床上,
看着陆沉像狗一样爬过来:“求你...”我捏碎还阳玉轻笑:“时辰到了,
我该去投个好胎了——”---血,是冷的。粘稠,带着铁锈般的腥气,糊住了我的眼睛,
也糊住了我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耳畔那震耳欲聋的喜乐声,吹吹打打,喜庆得刺耳,
像是无数根针扎进我的太阳穴。它们穿透血肉模糊的额角伤口,
直直钉进我一片混沌的脑子里。我躺在这条铺满了猩红锦缎的路上。
陆沉和苏婉婉大婚的喜轿刚刚碾过我的身体。肋骨大概全断了,
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扯着五脏六腑剧痛,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挤出更多温热的液体,
浸透身下冰冷坚硬的石板。那顶刺目的红轿子,连同轿夫们惊恐后变得麻木的脚步声,
还有路人模糊的议论,都渐渐远了,模糊成一片嗡嗡的背景噪音。真吵啊。
意识在无边的冰冷和粘稠的黑暗里沉浮,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弹指一瞬,也许已沧海桑田。
当那股令人窒息的黑暗终于散去一丝,我发现自己站在一条奇异的路上。
脚下并非泥土或石板,而是一片流动的、粘稠的、仿佛沉淀了无数岁月尘埃的灰雾。
灰雾无声地流淌、旋转,构成一条望不见尽头的蜿蜒长路。路的尽头,矗立着一座建筑。
那建筑非木非石,通体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沉红褐色。它歪歪斜斜,
形态诡异,像是由无数扭曲挣扎的灵魂硬生生堆砌而成,
几根粗大的、布满铜锈的锁链从建筑的各个角落延伸出来,
深深扎入四周无边无际的灰暗浓雾之中,锁链偶尔发出沉重而滞涩的摩擦声,
仿佛在拖拽着整座建筑艰难前行。
一块同样暗红、边缘却似被火焰舔舐过般焦黑卷曲的牌匾悬在门口。
上面是三个巨大的、扭曲如蛇行的古篆字——**当命铺**。
一股冰冷刺骨的吸力从那座诡异的建筑中传来,拉扯着我的魂魄。我身不由己,
被那股力量牵引着,飘过了灰雾长路,
穿透了那扇沉重得仿佛隔绝了生与死的、布满深深爪痕的暗红大门。门内,光线陡然一暗。
空气凝滞得如同凝固的油脂,
数种绝望、腐朽、干涸的血液和焚烧殆尽的纸钱灰烬混合在一起的、沉淀了万古的死寂味道。
一个身影隐在高高的柜台之后,那柜台由惨白的、仿佛某种巨大生物的骸骨打磨而成,
散发着幽幽的冷光。“姓名?”一个声音响起,干涩、嘶哑,像是砂纸摩擦着枯骨。
不是从柜台后传来,更像是直接响彻在我的意识深处。“沈凝。
”我的声音也带着一种魂魄特有的空茫回响。“所当何物?”那声音毫无起伏。我抬起头,
目光穿透骸骨柜台边缘的冷光,望向那片深邃的黑暗:“阳寿。
”柜台后的阴影似乎凝滞了一瞬。片刻,
一只枯瘦如柴、皮肤干瘪紧贴骨节、指甲长而弯曲泛着青黑的手,缓缓从黑暗中伸出。
那手上托着一块东西。一块玉。它悬浮在枯掌之上,约莫半个巴掌大小,
通体呈现出一种不祥的、仿佛随时会滴落下来的浓郁血色。玉的内部,
无数道细密的、如同活物般缓缓流淌游动的暗红丝线纠缠盘绕,
散发出微弱却令人心悸的幽光。玉的边缘,却是一圈死寂的、毫无光泽的惨白,
仿佛被强行切割开来。“此乃‘还阳玉’。”那枯涩的声音再次响起,
每一个字都带着砭骨的寒意,“燃汝阳寿,可返阳世三日。玉碎,魂归。”“换几日?
”我问,魂魄没有心跳,却感到一种奇异的、冰冷的震颤。“一日,十年寿。
”声音冰冷地报出价码,“三日,便是二十年。汝阳寿未尽,尚余四十五载。”二十年。
我几乎要笑出声来。那四十五年阳寿是什么?是继续被陆沉和苏婉婉踩在脚下的屈辱?
是被榨干最后一点价值然后像垃圾一样抛弃的宿命?是看着沈家彻底覆灭的绝望?
那样的阳寿,再多一百年,也不过是漫长的酷刑。“三日。”我的声音斩钉截铁,
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交易,“二十年阳寿,我当。”“成交。
”枯瘦的手掌猛地一握。那块悬浮的血玉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瞬间将我整个魂魄吞没!
剧痛!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灵魂被生生撕裂、被强行抽取某种本源生机的尖锐痛楚!
仿佛有无形的刻刀,正沿着我的魂魄脉络,一刀一刀地剜去代表二十年光阴的印记。
那红光如同熔岩,灼烧着我的意识,视野里只剩下翻滚的血色和灼痛。
我死死咬住虚幻的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任由那代表生命的洪流被血玉贪婪地吸走。
红光渐熄。那枚还阳玉静静地悬浮在我面前,内部的血丝如同沸腾般疯狂涌动,
散发着灼人的热意,边缘的惨白却显得更加死寂。枯手隐没回黑暗中。“生魂交易,已成。
三日为期,玉碎魂归。”干涩的声音带着一种契约完成的冰冷回响,彻底沉寂下去。
我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了那枚温热的血玉。一股强大的、不容抗拒的吸力猛地传来,
将我朝后狠狠一拽!天旋地转。再次感受到身体的重量,是躺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刺骨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料侵入骨髓,耳边不再是死寂,
而是呼啸的风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更夫敲梆子的声音——笃,笃笃!三更天了。
我猛地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布满灰尘的柴房屋顶,几根朽坏的椽子歪斜地支撑着。
空气里弥漫着干草、尘土和淡淡霉变的气味。这是我被陆家赶出主院后,
那个所谓“体恤”我的苏婉婉,亲自“安排”我住进来的地方。身体沉重而僵硬,
仿佛不是自己的。我撑着地面,艰难地坐起身。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节分明,
皮肤虽然苍白却带着温度。不再是魂魄的虚无感。我回来了。胸腹间,
被喜轿车轮碾过、肋骨断裂的剧痛仿佛还残留在记忆里,此刻却消失无踪。
只有一种久病初愈般的虚弱感弥漫四肢百骸。我下意识地握紧手。
掌心传来硬物硌着的触感和温热的暖意。摊开手掌。那枚还阳玉静静地躺在掌心。
浓郁的血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流转,内部的血丝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
指尖触碰到它温热的表面,一股奇异的力量感便沿着手臂悄然蔓延,驱散了些许虚弱。三日。
只有三日。我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柴房破败窗棂的缝隙,望向陆府主院的方向。那里,
本该是我作为主母的居所。此刻,想必红烛高烧,满室旖旎,鸳鸯交颈。陆沉,苏婉婉。
我用二十年命换来的三天,每一刻,都该是你们的炼狱。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笑意,
无声地攀上我的嘴角。窗外更深露重,寒风呜咽,仿佛无数冤魂在低泣。***天刚蒙蒙亮,
一层惨白的死气还笼罩着整座帝京。厚重的铅云低低压在鳞次栉比的屋脊之上,
透不出一丝活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水汽饱和的、沉甸甸的寒意,吸一口都像咽下冰碴子。
通往皇城宣德门的朱雀大街上,却已有了稀稀落落的人影。多是些为生计奔波的贩夫走卒,
缩着脖子,脚步匆匆,在冰冷的石板路上踩出单调的回响。
我裹在一件洗得发白、毫不起眼的粗布斗篷里,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脚步虚浮,
每一步都像是在踩棉花,那枚紧贴在胸口、隔着衣物依然散发着温热的还阳玉,
正源源不断地汲取着我的生命本源,维持着这具躯壳的“活力”。每一次心跳,
都伴随着一种灵魂被抽丝剥茧般的细微痛楚。但我走得异常平稳,目光透过低垂的帽檐缝隙,
死死盯着前方那座越来越近的、巍峨如巨兽匍匐的皇城。宣德门外,
巨大的广场一片空旷肃杀。两队披坚执锐、甲胄森然的金吾卫如同冰冷的铁塑,
分列在紧闭的宫门两侧,纹丝不动。寒风吹过他们头盔上的红缨,发出细微的呜咽。
宫门紧闭,巨大的门钉在熹微的晨光中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时辰未到,百官尚未入朝。
我停在广场边缘一根巨大的蟠龙石柱后,冰冷的石头触感透过薄薄的斗篷传来。
身体里那股虚弱的灼烧感更重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五脏六腑里缓慢地燃烧。我倚靠着石柱,
深深吸了一口这冰冷刺骨的空气,试图压下翻腾的恶心感。时间一点点流逝。天光渐亮,
铅灰色的云层裂开几道缝隙,漏下几缕惨淡无力的阳光,非但不能带来暖意,
反而将广场上的一切映照得更加冰冷清晰。终于,远处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打破了死寂。
一辆辆悬挂着不同家徽的马车,由远及近,鱼贯驶入广场。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
马匹偶尔打响鼻的喷气声,还有车夫低声的呵斥声,交织在一起。车门打开,
一个个身着各色官袍的身影陆续走了下来。绯色、青色、绿色,
在惨淡的晨光中形成一片沉闷压抑的色块。他们或三三两两低声交谈,或独自肃立整理衣冠,
神情肃穆,带着属于这个帝国权力中心的庄重与谨慎。
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熏香、墨香和官靴踩踏后扬起的微尘气息。我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针,
在人群中飞快地扫视、搜寻。找到了。陆沉。他穿着一身崭新的深青色六品官袍,腰束银带,
头戴乌纱。那张曾经让我痴迷不已的清俊面孔,此刻在官服的映衬下,更显意气风发。
他正微微侧着头,与身旁一位身着绯袍、留着山羊胡的老者低声说着什么,
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谦恭笑意,眼神里却掩不住那份少年得志的矜傲。那身官袍,
是用我沈家祖传的秘方贿赂考官换来的;那头顶的乌纱,
是踩着我沈家满门的清誉和我沈凝的尸骨戴上去的!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口,
被我死死咽了回去。胸口的还阳玉骤然发烫,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无声地催促。时机到了。
我猛地从石柱后跨出一步,踏入了这片属于帝国权力中心的肃穆广场。
粗布斗篷在清晨的寒风中猎猎作响,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
数百道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这个突兀闯入的不速之客身上。有惊愕,
有疑惑,有审视,更多的是被打扰了庄严氛围的不悦。“什么人?胆敢擅闯宫禁重地!
”一名金吾卫队长按刀上前,厉声呵斥,铁甲叶片碰撞发出清脆的金属摩擦声。我恍若未闻。
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朝着百官队列前方,那个被簇拥在中央、身着明黄龙袍的身影走去。
每一步都踏在冰冷坚硬的石板上,脚步声在死寂的广场上清晰地回荡。“站住!再近前一步,
格杀勿论!”金吾卫队长的声音带上了凛冽的杀意,手已握紧了刀柄。
周围的卫士瞬间绷紧了身体,长戟雪亮的锋刃在晨光中闪烁着寒芒。百官之中,
陆沉也看到了我。他脸上的矜傲笑容瞬间凝固,瞳孔骤然收缩,
像是看到了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脸色刷地变得惨白如纸,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身旁那位绯袍老者也皱紧了眉头,惊疑不定地看着我。
在无数道震惊、警惕、甚至带着杀气的目光聚焦下,在距离御座尚有十数步的距离,
在数名金吾卫已拔刀出鞘、雪亮的刀锋直指我的咽喉之时,我终于停住了脚步。
寒风卷起斗篷的下摆,猎猎作响。我缓缓抬起头,帽檐滑落,
露出了那张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目光越过那些闪着寒光的刀锋,
直直地投向御座之上那位至高无上的帝王。然后,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我抬起手。没有言语。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用尽此刻这具残破身躯所能调动的全部力气,猛地一扬!
“哗啦——”一叠厚厚的、泛黄的纸张,如同被惊起的灰色鸟群,骤然从我手中激射而出!
纸张在半空中散开,纷纷扬扬,打着旋儿,被凛冽的寒风裹挟着,
瞬间洒满了御座前的一大片空地,也飘落向四周肃立的百官脚下。每一张纸上,
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有清晰的誊抄,有泛黄的旧笺,
甚至还有几张带着独特印记、笔迹仓促的书信草稿!“啊?
这是……”一个离得近的官员下意识地弯腰捡起脚边飘落的一张纸,只扫了一眼,
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手一抖,那张纸又飘落在地。
“陆沉……这、这不可能!”另一个官员捡起另一张,声音都变了调。
“永州乡试……主考王世廉……黄金三千两……”有人喃喃念出声,声音不大,
却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广场上炸开。“还有这个!
衡州府试……考题泄露……银票两千……”“这……这字迹……像是王大人亲笔?”“天哪!
舞弊!科场舞弊!”惊疑的低语瞬间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惊呼,
如同瘟疫般在百官队列中迅速蔓延开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从地上的纸张,
猛地转向了那个僵立在场中、面无人色的深青色身影——陆沉!
他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那张清俊的脸庞此刻扭曲得不成样子,血色褪尽,只剩下死人般的灰败。
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些如同催命符般的纸张,嘴唇剧烈地颤抖着,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野兽般的抽气声。他想冲上去,想撕碎那些纸,
想大喊“污蔑”!但双脚像是被钉死在了地上,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攫住了他,
让他动弹不得,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御座之上,一片沉寂。
身着明黄龙袍的身影笼罩在初升的惨淡阳光里,看不清面容,
只有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广场。“呈上来。
”一个平静得没有丝毫波澜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骚动和低语。
是皇帝身边侍立的内廷大总管。一名小黄门立刻小跑上前,
动作麻利地将散落在地、尤其是御座前的那几张关键纸张迅速捡起,整理好,
双手高举过头顶,小碎步跑上玉阶,恭敬地递到大总管手中。大总管垂着眼睑,
双手接过那叠纸,微微躬身,递到了御座前。时间仿佛凝固了。广场上落针可闻,
只有寒风刮过宫墙的呜咽声。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屏息凝神,等待着那最终的审判。
御座上的身影,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叠纸。明黄色的衣袖滑落一截,
露出一只骨节分明、保养得宜的手。那手指,一页,一页,缓慢而有力地翻动着。
每翻过一页,广场上的气压就仿佛低上一分。无形的风暴在无声的翻阅中酝酿、积蓄。终于,
翻动停止了。那只手将整叠纸张轻轻放在御座旁的龙案上。没有雷霆震怒,没有厉声叱问。
只有一句听不出喜怒、却让所有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话,从御座的方向平静地传来:“陆沉。
”仅仅两个字,如同两道无形的冰锥,狠狠刺穿了陆沉最后的侥幸。噗通!
陆沉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膝盖骨撞击地面的声音,
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陛…陛下!臣…臣冤枉!臣冤枉啊!”他猛地抬起头,
涕泪横流,声音嘶哑凄厉,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拼命地嘶喊,
额头咚咚地磕在坚硬的石板上,瞬间就见了血,“是污蔑!是有人陷害!陛下明鉴!
陛下明鉴啊!”他的哭喊声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充满了绝望的恐惧。
周围的官员们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唾弃,
如同在看一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那位曾与他低声交谈的绯袍老者,此刻脸色铁青,
嘴唇紧抿,眼中是惊怒交加和后怕,恨不得立刻与他划清界限。御座之上,再无声音。
只有那无形的威压,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拿下。
”大总管尖细而冰冷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喏!
”数名如狼似虎的金吾卫早已等候多时,闻令立刻扑上前,动作粗暴地反剪住陆沉的双手,
将他死死按在地上。那身崭新的深青色官袍瞬间沾满了尘土和额头上淌下的鲜血,狼狈不堪。
“不——!陛下!陛下饶命啊!臣是被冤枉的!是沈凝!一定是沈凝那个贱人!
她死了也不放过我!是她!是她化作厉鬼来害我!”陆沉状若疯癫,拼命挣扎嘶吼,
猩红的眼睛在人群中疯狂扫视,终于定格在我所站的方向,
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难以置信的恐惧。“拖下去!”大总管眉头微皱,冷声下令。
金吾卫毫不留情,像拖一条死狗般,将嘶吼挣扎的陆沉粗暴地拖离广场。
他的哭喊和咒骂声一路远去,渐渐消失在宫墙深处,
只留下广场上一片狼藉的纸张和死一般的寂静。我依旧站在原地,斗篷的帽子早已滑落,
露出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寒风卷起我散乱的鬓发,拂过脸颊,冰冷刺骨。
胸口的还阳玉灼热得如同烙铁,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灵魂被撕扯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
但我站得很直。目光平静地扫过广场上那一张张惊魂未定、神色各异的面孔,
扫过地上那些散落着、如同陆沉仕途和名誉墓碑般的纸张,最后,落向那巍峨紧闭的宣德门。
陆沉完了。他的仕途、他的功名、他苦心经营的一切,连同他身为男人的最后一点尊严,
都在此刻,被我亲手撕得粉碎,暴露在帝国最高权力的审视之下,踩在百官鄙夷的目光之中。
这只是开始。我用指尖死死掐着掌心,
用那一点尖锐的痛楚对抗着灵魂深处传来的、令人几欲昏厥的虚弱和灼烧。
陆沉被拖走的方向,是刑部大牢。而那里,很快就会迎来它今天的第二位“客人”。
我缓缓转过身,不再看身后那片死寂的广场和百官复杂的目光,拖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
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皇城相反的方向走去。斗篷的下摆扫过冰冷的石板,
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陆沉绝望的嘶吼和那浓重的血腥味。
***刑部大牢深处,陆沉被单独关押在一间狭窄阴暗的囚室。冰冷的石墙渗着水汽,
凝结成滑腻的苔藓,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霉味、血腥味和绝望的气息混合而成的恶臭。
角落里铺着薄薄一层散发着馊味的稻草,便是唯一的“床铺”。
沉重的铁镣锁住了陆沉的脚踝,粗糙的铁环磨破了他脚踝的皮肤,留下道道血痕。
他蜷缩在冰冷的石墙角落,身上那件沾满血污和尘土的深青色官袍早已被扒去,
只剩下一身肮脏的白色囚衣,上面还留着被金吾卫粗暴拖拽时蹭上的污迹和干涸的血渍。
他抱着头,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
而是因为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巨大的羞辱。广场上那一幕如同最恐怖的噩梦,
在他脑海中反复上演。那些飘落的纸,如同跗骨之蛆,每一张都清晰地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百官鄙夷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尖叫。皇帝那平静的两个字,
更是如同最终的判决,将他彻底打入了无底深渊。完了!一切都完了!
功名、仕途、前程、家族的期望……全都毁于一旦!等待他的,将是身败名裂,是酷刑加身,
甚至是……死亡!“不……不……”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牙齿咯咯打颤。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疯狂的怨毒和难以置信的恐惧,
“沈凝!沈凝!你这个贱人!死了还要害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就在这时,
囚室外幽深的甬道尽头,传来了脚步声。不是狱卒那种沉重、拖沓的脚步声。这脚步声很轻,
很稳,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节奏,在死寂的牢狱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诡异。
陆沉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冻住了一般,连颤抖都停止了。他惊恐地瞪大眼睛,
死死盯着囚室门口那扇粗大铁栏外的黑暗甬道。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纤细的身影,
缓缓从黑暗中浮现,走到铁栏之外。昏黄的、跳跃不定的油灯光芒,勉强照亮了来人的脸。
苍白,毫无血色。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两点幽冷的寒星,穿透铁栏的缝隙,
直直钉在陆沉脸上。那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冰冷的审视,
像是在看一件毫无价值的垃圾。是沈凝!陆沉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呼吸瞬间停滞!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像是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存在,身体猛地向后缩去,
脊背重重撞在冰冷潮湿的石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鬼……鬼啊!!!
”他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声音在狭窄的囚室里疯狂回荡,刺耳欲裂。
铁栏外的身影,却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陆沉。”我开口,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
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陆沉的尖叫,“看看谁来看你了。”我的话音落下,
囚室甬道另一端的黑暗中,又缓缓走出一个人。来人穿着上好的苏绣锦缎衣裙,颜色娇嫩,
外面裹着一件厚实的、毛色水滑的貂皮斗篷,衬得她一张小脸越发楚楚动人。
她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双层食盒,脚步有些迟疑,
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惶、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正是苏婉婉。
她显然被陆沉那声凄厉的尖叫吓到了,脚步一顿,脸色更白了几分。
但当她看到铁栏内陆沉那副如同惊弓之鸟、狼狈不堪的疯癫模样时,
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厌恶?还有一丝,
仿佛看到猎物终于落入陷阱的……释然?“婉……婉婉?”陆沉看到苏婉婉,
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手脚并用地朝着铁栏爬去,
沉重的脚镣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哗啦声,“婉婉!救我!快救我出去!我是冤枉的!
都是沈凝那个贱人!是她化成厉鬼来害我!陛下一定会查明真相的!婉婉,你快去找舅舅!
去找吏部的张侍郎!他们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救我!”他扑到铁栏边,
布满血污和泪痕的脏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铁条,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拼命地摇晃着,
脸上混合着狂喜和乞求,涕泪横流,状若疯魔。
苏婉婉被他这副癫狂的模样吓得又后退了半步,提着食盒的手指微微发白。
她强压下眼底那丝不易察觉的嫌恶,努力挤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声音带着哭腔:“沉哥哥……你…你受苦了……我…我打点了狱卒,
好不容易才进来……”她举起手中的食盒,声音哽咽,“我给你带了吃的,
还有…还有伤药……”“好!好婉婉!”陆沉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激动得语无伦次,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快!快把食盒给我!给我!
”他急切地将手从铁栏缝隙中伸出,胡乱地抓挠着,恨不得立刻将食盒抢过去。
苏婉婉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走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