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红的夕阳熔化了半边天,懒洋洋地泼洒在李云昊乱糟糟的书桌上。他蜷在电竞椅里,
手指烦躁地划着手机屏幕,眼神却像是被强力胶死死粘在那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小字上。
“啧……”一声充满鄙夷的咂舌从他齿缝里挤出来,“这什么狗血情节?皇子送去和亲?
李云昊?居然跟我同名同姓?”他越看越窝火,胸腔里像是塞了团浸了油的破棉絮,
闷得发慌,又随时要炸出火星,“作者脑子被门夹了吧?为了标榜女权就硬凹?
送皇子去和亲就能撕下男尊女卑的遮羞布了?这他妈分明是换个姿势跪着!
还弄出个女帝明空,踩着废太子和他生母的血上位……最离谱的是,
这和自己同名的炮灰‘李云昊’,路上就被自己‘后妈’女帝给剁了?
工具人也没这么用的吧?”他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指尖几乎要在屏幕上凿出洞来,
要把那满腹的槽点和无名火一股脑喷薄在评论区里。他打得太快,太投入,
每一个字都带着火星和唾沫星子,仿佛要用这虚拟的战场把那个荒谬的书中世界彻底焚毁。
突然,一股难以抗拒的眩晕感猛地攫住了他,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后脑。
眼前斑斓跳动的屏幕瞬间扭曲、拉长,化作一团疯狂旋转、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旋涡。
书桌、房间、窗外城市的喧嚣……整个世界被粗暴地撕扯、剥离,
卷入那深不见底的旋涡中心。他最后残存的意识,
只来得及捕捉到手机屏幕上那个扎眼的“李云昊”三字,随即意识彻底沉沦。
……刺骨的寒意,带着一种全然陌生的、属于庞大建筑群的阴冷石气,
瞬间穿透了李云昊单薄的衣衫。他猛地打了个寒噤,意识像被冰水狠狠泼醒。
沉重的眼皮挣扎着掀开,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
不再是那局促熟悉的卧室,眼前是广阔得令人心慌的空间。高耸得几乎要刺破穹顶的巨柱,
每一根都需要数人合抱,支撑着同样高得令人目眩的殿顶。
脚下是打磨得光可鉴人的墨色巨石,冰冷坚硬。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味道——昂贵的沉水香竭力燃烧着,
试图掩盖那无处不在的、属于权力中心的铁锈般冰冷的血腥气,
以及某种陈年老木被时光蛀蚀的腐朽味道。这味道霸道地钻入鼻腔,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正跪坐在大殿冰冷的地面上,位置靠后,
淹没在一大片与他一样穿着繁复华丽、绣着各色禽兽图案袍服的男子中间。前方,
一道朱红如血的丹陛拔地而起,上面端坐着一个身影。那就是女帝明空。
她并未穿着想象中的龙袍,而是一袭近乎墨色的深紫常服,
其上用极细的金线盘绣着展翅的凤凰暗纹,在殿内幽暗的光线下。
只有当她极其轻微地移动时,那凤凰才倏然一闪,带着冰冷的华贵,
如同蛰伏于暗影中的掠食者。她姿态闲适地倚靠在宽大的御座里,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
指尖漫不经心地捻着一串温润的羊脂玉佛珠。她的面容并不显老,保养得宜,
甚至称得上秀丽,但那双眼睛——李云昊只敢飞快地瞥了一眼。那双眼幽深得如同古井寒潭,
无波无澜,却仿佛能瞬间洞穿人心,攫取魂魄,里面沉淀着淬炼过无数阴谋与鲜血的冷酷。
那目光偶尔扫过丹陛之下跪伏的群臣,如同寒冰滑过脊骨,带来一片死寂的臣服。
“赤骁部可汗长女,已至婚配之年。”女帝明空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
却像淬了冰的细针,精准地刺破殿内令人窒息的沉寂,扎进每个人的耳膜。“其父赤骁可汗,
草原枭雄,有统御群狼之姿。为结北疆之好,永固边陲……”她捻动佛珠的指尖微微一顿,
目光掠过丹陛之下,“朕意,择一宗室子,封王,遣往和亲。”“轰!
”死水般的寂静瞬间被无形的巨浪击碎。短暂的、令人心悸的凝滞后,
朝堂如同被投入滚烫石块的冰湖,轰然炸开!
惊愕、茫然、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在那些身着朱紫的朝臣脸上扭曲变幻。
有人下意识地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有人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骇然,
又在对上御座投下的冰冷目光时,触电般缩回。“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啊!
”一个洪亮、急切,带着破音的声音猛地撕裂了混乱的空气。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
身着绯色仙鹤补服,挣扎着从后排匍匐上前,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墨玉石地上,
发出沉闷的“咚”声。那是礼部尚书周敦儒,三朝老臣,素以刚正闻名。“和亲之举,
古已有之,然皆是迫于无奈,以宗室女远嫁,换取喘息之机!今我大凤,国富兵强,
四夷宾服,岂有屈尊降贵,以皇子之躯委身蛮夷部落之理?此非和亲,实乃国耻!
有违圣贤之道,悖逆祖宗成法,更将使我堂堂大凤男儿,沦为天下笑柄!陛下三思!
万万三思啊!”他的声音悲怆,带着泣血般的绝望,老泪在深刻的皱纹里纵横。在他身后,
更多的朝臣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牵引,纷纷拜倒,额头触地,
一片压抑的呜咽和附和声浪般涌起:“陛下三思!”“礼法不可废啊!”“国体尊严为重!
”“哦?”女帝明空眉梢微挑,那抹弧度锋利如刀。她缓缓坐直了身体,深紫的袍袖滑落,
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手腕。指尖捻动玉珠的速度依旧不疾不徐,
哒、哒、哒……每一声都像敲在人心尖上。“国耻?笑柄?”她轻轻重复着,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金石摩擦般的冷厉。“朕倒要问问诸位卿家!
送公主去那黄沙莽莽、腥膻遍地的蛮荒之地,换得边境几年苟安,
你们便称颂是‘巾帼不让须眉’,是‘为国分忧的盛举’!怎么,轮到皇子了,
就成了‘屈尊降贵’,成了‘国耻’?成了‘笑柄’?”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
缓缓扫过下方每一个战栗的头顶,“这男尊女卑的遮羞布,你们还打算捂多久?
”她猛地一拂袖,宽大的袍袖带起一股冷风。“至于祖宗成法?
”女帝明空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冰冷的弧度,近乎残酷。“朕能坐在这龙椅之上,
难道不是先例?朕既能开这女帝临朝的先河,为何就不能再开这皇子和亲的新例?”“陛下!
此一时彼一时也!”周敦儒猛地抬头,老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历朝历代和亲,
皆是国力衰微,迫不得已!如今我大凤……”“够了!”女帝明空厉声打断,
那声音并不震耳欲聋,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威严。她俯视着下方,
如同俯视一群聒噪的蝼蚁。“朕意已决!此事关乎北疆百年安宁,非尔等腐儒能妄议!退下!
”那冰冷的“退下”二字,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每一个试图反驳的朝臣心头。
周敦儒浑身剧震,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那挺直的脊梁肉眼可见地佝偻下去,
像一株被狂风骤雨摧折的老松。他喉头滚动,最终只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绝望的叹息,
颓然地将额头重新贴回冰冷的地面,浑浊的老泪无声地渗入墨玉的缝隙。
他身后那些附和的大臣们,也如同被无形的绳索勒紧了脖子,
所有争辩的勇气在女帝那冰封万物的目光下彻底冻结、粉碎,
只余下身体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以及一片死寂中压抑到极致的沉重呼吸声。
死寂重新笼罩了奉天殿,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只有女帝指尖玉珠相碰的哒哒轻响,规律而冷酷,像在丈量着某种不可逆转的进程。
李云昊跪在冰凉刺骨的地面上,冷汗早已浸透了里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女帝那番“先例”之言,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经上。太子哥哥!
废后生母!那血腥而隐秘的宫廷政变碎片,如同被强行撬开的棺盖,
裹挟着浓烈的血腥味和彻骨的恨意,瞬间冲垮了他刚刚建立起来的穿书认知。
这冰冷的墨玉石地,这令人窒息的龙涎香与血腥混合的气息,
这高踞御座、眼神如刀的女帝……一切都是真的!
他就是那个被强行送去和亲、注定死在半路的炮灰皇子李云昊!
原书情节闪电般掠过脑海:和亲队伍,荒凉驿道,
伪装成沙匪的致命伏击……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实扼住了他的喉咙。不能死!绝不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路上!
他必须活下去!那被废黜、被“消失”的太子哥哥的血仇,
生母被构陷、被褫夺后位含恨而终的冤屈,还有他自己这条命……都要讨回来!
求生的本能和刻骨的仇恨如同冰与火,在他胸中激烈地冲撞、交融。他猛地低下头,
将眼中瞬间燃起的野望和刻骨的冰寒深深埋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那副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懦弱皇子的模样。他需要时间,
需要机会!和亲之路,是死路,但或许……也是唯一的生路?一个模糊而疯狂的念头,
在绝望的深渊里悄然滋生。圣都的喧嚣被远远抛在身后,如同褪色模糊的旧画。
车轮碾过官道,发出单调枯燥的声响,一路向北。起初还能见到零星的村落和田埂,很快,
视野便只剩下无边无际、被风沙反复揉搓的荒凉。天空是褪了色的灰蓝,大地是单调的土黄,
天地相接处,一片苍茫死寂。李云昊靠在摇晃的马车厢壁上,厚重的帘幕隔绝了大部分风沙,
也隔绝了外界的光线。车厢内弥漫着尘土、皮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远行的疲惫气息。
他闭着眼,仿佛在假寐,实则全身的感官都绷紧到了极致,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
捕捉着车外每一丝异常的动静——风声的节奏,马蹄的踏点,随行护卫铠甲摩擦的细响,
甚至远处偶尔掠过的飞鸟惊鸣。原书里那场致命的截杀,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随时可能落下。“殿下,”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谄媚和不易察觉试探的声音在车帘外响起,
是女帝指派的“护卫统领”陈彪,“前方就是野狐岭了,地势险要,按例要加速通过,
您坐稳了。”那“险要”二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来了!李云昊眼皮下的眼珠骤然转动。
野狐岭,正是书中那个炮灰皇子殒命的坐标!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再无半分懵懂懦弱,
只有冰冷的锐利。他迅速从怀中摸出一个扁平的油纸包,
里面是早已准备好的几样东西:一小块硝石,一小撮硫磺粉,
还有一小包碾磨得极细的木炭粉——这是他利用在圣都最后几天,
凭着穿越前那点可怜的化学知识,偷偷摸摸搞出来的原始火药。分量不多,威力有限,
但足够制造一场混乱。他又飞快地从袖中摸出另一枚小小的蜡丸捏碎,
将里面刺鼻的粉末迅速混入火药中。“知道了。
”李云昊的声音刻意带着一丝不耐和旅途的疲惫,听起来毫无防备。
他悄然将混合好的火药捏在掌心,
另一只手则紧紧扣住了袖中一把冰冷的、用于切割熟肉的短刃。马车猛地加速,
颠簸骤然加剧。车轮碾过碎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野狐岭的地貌如同狰狞的兽口,
两侧是风化严重的陡峭土崖,怪石嶙峋,官道在中间变得狭窄扭曲。风穿过嶙峋的石隙,
发出呜呜咽咽如同鬼哭般的怪响。就在马车冲入隘口最狭窄处的瞬间——“呜——!
”一声凄厉尖锐、绝非自然形成的唿哨撕裂了呜咽的风声!“杀!” “拿下皇子!
”两侧土崖之上,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暴起!数十道身影裹挟着浓烈的杀意和尘土猛扑而下。
他们穿着杂乱的皮袄,脸上蒙着粗布,刻意模仿沙匪的打扮,但手中的刀光却异常雪亮整齐,
动作迅猛而训练有素,目标直指李云昊所在的马车!“敌袭!保护殿下!
”陈彪的声音猛地响起,带着一种表演般的惊怒,但他本人却勒马猛地向后退去,
甚至有意无意地阻挡了外围几个真正试图靠近马车的护卫!几乎在同一刹那,李云昊动了!
他猛地掀开车帘,在刺客们惊愕的目光中,并未退缩。
而是将手中那包混合了刺鼻粉末的火药狠狠砸向车辕下方干燥的草堆!
另一只手中的短刃寒光一闪,精准地划破了挂在车辕旁的一个皮囊!“嘭!
”一声闷响伴随着刺目的火光和大量浓密呛人的白色烟雾骤然在车辕下炸开!
那烟雾带着强烈的刺激气味,瞬间弥漫开来,不仅遮蔽了视线,更呛得人涕泪横流,
剧烈咳嗽!“咳咳咳……什么鬼东西!” “眼睛!我的眼睛!”扑到近前的刺客首当其冲,
被烟雾和粉末糊了一脸,动作瞬间变形,攻势为之一滞。被划破的皮囊里,
大量腥膻的羊油哗啦啦流了一地。李云昊毫不犹豫,一脚重重踏在那滑腻的油污上,
整个人借力向侧面猛地一扑,狼狈不堪地滚入官道旁一处被风沙侵蚀出的浅沟里。
“他在那边!” “别让他跑了!” 混乱中有人嘶喊。“嗖!
”一支冷箭擦着李云昊翻滚的后背钉入他刚才藏身的浅沟边缘,箭羽兀自嗡嗡震颤。
他心头一凛,不敢有丝毫停留,手脚并用,像一只被猎犬追逐的野兔,
利用地形和混乱的烟雾、羊油的滑腻,在沟壑和乱石间拼命翻滚、腾挪。沙石磨破了锦袍,
尖锐的石子刺入掌心,火辣辣地疼,但他浑然不觉,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必须活下去!混乱的厮杀声、惨叫声、马匹的嘶鸣声在身后交织成一片血腥的地狱图景。
李云昊头也不回,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远离官道、更加荒僻的野狐岭深处亡命奔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卷起沙粒抽打在脸上,如同无数细小的鞭子。
身后那浓烟与血腥混合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随着他。不知跑了多久,
双腿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块,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肺叶火辣辣地疼。
喉咙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每一次喘息都像在吞咽沙砾。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嗡作响,
只有胸腔里那颗心脏,还在疯狂地擂动,提醒着他尚未脱离险境。
他扑倒在一丛低矮、带刺的沙棘后面,剧烈地喘息着,警惕地竖起耳朵。
官道方向的喊杀声似乎已经微弱下去,但取而代之的,
是另一种更加规律、更加沉重的声响——如同闷雷滚过大地,由远及近。
他小心翼翼地扒开带刺的枝条,透过缝隙向外望去。一片巨大的阴影正缓缓移动过来,
遮蔽了西斜的残阳。那是由无数高大健硕的身影组成的庞然队伍。
他们骑着同样雄壮、鬃毛飞扬的骏马,马鞍旁悬挂着长弓、弯刀和套马索。皮袍厚重,
颜色驳杂,不少地方还沾染着风干的油污和尘土。队伍前方,竖立着一杆巨大的旗帜,
在干燥的风中猎猎作响——深红的底色,用金线绣着一只栩栩如生、作势欲扑的狰狞狼首。
狼眼锐利,獠牙毕露,透着一股原始而凶悍的力量感。旗帜中央,
是两个铁画银钩的大字:赤骁!赤骁部落!可汗的使团!李云昊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是敌?是友?还是……新的未知?就在这时,队伍中一骑越众而出。
那匹通体如墨、四蹄踏雪的骏马神骏异常,马背上的身影纤细却挺拔,
包裹在合身的火狐皮裘中。风帽被吹落,
露出一张与中原女子截然不同的面孔——肤色是草原阳光亲吻过的健康蜜色。鼻梁高挺,
唇线清晰饱满,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大而明亮,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是罕见的琥珀色,
如同蕴藏了草原最清澈的湖泊和阳光。此刻正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奇和探究,
直直地投向沙棘丛后狼狈不堪的李云昊。她的目光大胆而直接,
扫过他沾满尘土和草屑的锦袍,扫过他脸上被沙石划破的血痕,
最后落在他那双虽然布满血丝、却异常明亮、闪烁着不屈与警惕光芒的眼睛上。
那目光里没有鄙夷,没有怜悯,只有纯粹的好奇和一种……仿佛发现稀世珍宝般的亮光。
“喂!” 清脆的嗓音,带着草原特有的爽利,打破了风沙的呜咽。“你是谁?
怎么一个人在这荒原里?像只迷路的……小羊羔?” 她微微歪着头,
琥珀色的眼眸里流转着毫不掩饰的兴趣,唇角勾起一个明快的弧度。李云昊紧绷的心弦,
被这直率的目光和毫不做作的话语奇异地撬动了一丝缝隙。他深吸一口气,
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努力挺直了因奔逃而佝偻的脊背,沙哑地开口:“大凤王朝,
皇子李云昊。”他顿了顿,迎着那双琥珀色眼眸中骤然放大的惊异,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奉女帝陛下之命,前往赤骁部落……和亲。”“和亲?” 那少女,
赤骁可汗的长女阿史那云雀,脸上的惊讶瞬间被一种更加明亮、几乎称得上惊喜的光芒取代。
她猛地一夹马腹,墨色骏马向前踏了几步,距离更近。她俯视着李云昊,目光在他脸上逡巡,
如同在欣赏一件突然出现的、极其有趣的猎物。“你就是那个……要嫁给我的皇子?
”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新奇和毫不掩饰的兴奋。“哈!有意思!真有意思!快,把他带上!
小心点,别弄伤了!” 她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几个彪悍的赤骁骑士立刻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地围了上来。他们的眼神如同鹰隼,
带着审视和草原人特有的警惕,但动作还算克制,并未粗暴对待。李云昊没有反抗,
任由他们扶起自己。在阿史那云雀那充满兴味的注视下,他艰难地爬上其中一匹备用的马背。
坐稳的瞬间,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野狐岭的方向。官道上,烟尘似乎已经落定,
只有一片死寂。那场精心策划的截杀,终究未能得逞。
一丝冰冷的、混杂着疲惫和庆幸的笑意,在他沾满尘土的嘴角一闪而逝。草原的风,
带着青草、泥土和远处畜群特有的气息,粗粝地掠过脸颊。赤骁部落的王庭金帐,
矗立在一望无际的碧绿草海中心,
宛如一座巨大的、用无数块坚韧牛皮和华丽毛毡缝合而成的金色堡垒。阳光洒在上面,
反射出温暖而威严的光芒,帐顶飘扬着那面深红狼首金旗,在蓝天下猎猎招展,
宣示着无上的权力。巨大的金帐内部,空间开阔得惊人。
脚下是厚厚的、织着繁复花纹的羊毛地毯,踩上去柔软无声。帐壁上挂着色彩斑斓的挂毯,
描绘着狩猎、战争和祭祀的场景,线条粗犷有力。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酥油茶香、烤肉的焦香,以及皮革、毛毡和汗味混合的气息,
浓烈、原始、生机勃勃。可汗巴图尔,就坐在金帐最深处的主位上。
那是一张巨大的、铺着完整虎皮的石座。巴图尔的身躯如同用草原最坚硬的岩石雕琢而成,
壮硕如山。他并未穿着多么华丽的服饰,只是一件深褐色的、边缘磨损的旧皮袍,
敞开的领口露出古铜色、布满虬结肌肉和几道狰狞旧疤的胸膛。
他有着一张典型的草原雄主的面孔,颧骨高耸,眼窝深陷,鼻梁如同鹰喙般挺直,
下颌的线条刚硬如铁。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刻的痕迹,风霜染白了他的虬髯鬓角,
但那双眼睛——如同草原上最苍老的鹰,瞳孔是沉静的灰蓝色。
深处却燃烧着永不熄灭的野性火焰,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灵魂。
当李云昊被引入金帐,在无数道或好奇、或审视、或隐含敌意的目光注视下,
一步步走向那张虎皮石座时,巴图尔的目光就牢牢锁定了他。那目光像无形的探针,
冰冷、精准、带着千钧重量,扫过他一路风尘仆仆、略显狼狈却依旧挺直的脊背,
扫过他脸上尚未完全愈合的细小伤痕,最后,深深刺入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里。
在那双年轻的、经历了生死奔逃和巨大变故的眼睛里,
巴图尔没有看到预想中的恐惧、茫然或屈辱。他看到的是如同地下奔涌的熔岩,
是压抑在平静海面下的滔天巨浪,
是一种被血与火淬炼过的、名为“野心”的火焰在熊熊燃烧!那火焰如此炽烈,如此纯粹,
几乎要破瞳而出!那绝不是一只待宰羔羊的眼神,而是属于一头……渴望撕咬猎物的孤狼!
巴图尔灰蓝色的瞳孔深处,那沉静的火焰骤然跳动了一下,仿佛被投入了新的薪柴。
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弧度,在他刚硬的嘴角缓缓勾起。有趣,
这个来自南边富庶王朝的皇子,比他想象中要有意思得多。
李云昊顶着那如同实质般的巨大压力,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到石座前丈许之地。草原的规矩,
他早已从阿史那云雀叽叽喳喳的介绍中知晓。他没有犹豫,更没有屈膝行中原的大礼。
在巴图尔那洞悉一切的目光注视下,在满帐赤骁贵族或惊愕或嘲弄的注视下,
他猛地撩起沾满风尘的锦袍下摆,右膝重重砸在厚实温暖的地毯上!“咚!
”沉闷的声响在金帐内回荡。他抬起头,目光如炬,
毫无畏惧地迎向石座上那双苍鹰般的灰蓝眼眸。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金铁交击,
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瞬间击碎了帐内所有的窃窃私语:“岳父大人在上!
” 他朗声道,声音在金帐的穹顶下激起微弱的回音。“小婿李云昊,别无他求!
”他顿了顿,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积压了太久的渴望尽数倾吐。
那双燃烧着火焰的黑眸死死盯住巴图尔,一字一句,石破天惊:“唯愿——登临帝位!
一统山河!此志,魂牵梦萦,无一日敢忘!我……我太想当皇帝了……我。
”李云昊那颤抖的嗓音,让整个金帐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的巨石,瞬间沸腾!“狂妄!
” “不知死活!” “南蛮子痴心妄想!
” 整个大帐中充满了讥讽和难以置信的嗤笑声如同滚雷般炸开。
就连一直饶有兴趣打量着李云昊的阿史那云雀,此刻也惊愕地捂住了嘴,
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唯有石座之上的巴图尔,
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在和李云昊对视一眼之后似是就明白一切一般。
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依旧沉静如深湖,只是深处那跳动的火焰,似乎燃烧得更旺了一些。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下方、脊背挺得笔直的年轻皇子,足足沉默了数息。这数息之间,
金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怒火在无声地碰撞。终于,
巴图尔动了。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一只手,对着侍立在一旁的老仆挥了挥。老仆会意,
立刻转身,从金帐后方一个巨大的、包着黄铜角的檀木箱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