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黛被塞进那口薄皮棺材时，指甲缝里还嵌着雪地里的冰碴。她听见继母王氏尖利的哭嚎，
像腊月里被踩了尾巴的猫：“我的儿啊，你怎么就寻了短见……” 哭腔里裹着的得意，
像针一样扎进苏青黛的耳膜。棺材盖合上的瞬间，最后一丝光亮被掐灭。
苏青黛死死咬着舌尖，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她不能晕，绝不能。三个时辰前，
她还是吏部尚书苏家的嫡长女，穿着簇新的银鼠袄，手里捧着刚绣好的并蒂莲荷包，
等着未婚夫顾家三公子上门。可转眼之间，她就成了偷人未遂、含羞自尽的罪魁祸首。
王氏带来的两个仆妇，像拖死狗一样把她从偏院拖出来。她看见自己房里被翻得乱七八糟，
那只本该送给顾昀川的荷包掉在地上，被人踩了个黑脚印。更难堪的是，
王氏“恰好”在她床底搜出了一件男人的青色襕衫。“青黛，你怎能做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事！
” 父亲苏明远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指着苏青黛的鼻子，气得浑身发颤，
“顾家已经退婚了，你让苏家的脸往哪儿搁！”苏青黛想辩解，喉咙却像被堵住了。
她看见王氏站在父亲身后，嘴角勾起一抹隐秘的笑。她忽然明白了——从母亲去世那天起，
王氏就没打算让她好过。如今她及笄在即，又与顾家定了亲，王氏是怕她嫁出去后，
碍了她亲生女儿苏灵月的路。“爹，不是我……”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事到如今，
你还敢狡辩！” 苏明远扬手一巴掌扇在她脸上，火辣辣的疼从脸颊蔓延到耳根，
“苏家没有你这样的女儿！”王氏适时地“劝”道：“老爷息怒，青黛年纪小，
许是一时糊涂……只是如今满城风雨，顾家那边又不依不饶，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 苏明远的声音透着绝望，“她做出这等丑事，留着也是祸害！”然后，
她就被强行灌了一碗黑漆漆的药汤，浑身发软地倒在地上。再醒来时，
已经被塞进了这口棺材。苏青黛蜷缩在狭窄的空间里，棺材板随着抬棺人的脚步晃悠着。
她能感觉到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的震动，从繁华的京城街道，到越来越颠簸的土路。
他们要把她扔去乱葬岗。王氏做得真绝，连个全尸都不想给她留。乱葬岗里的野狗秃鹫，
会把她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不行，她不能死。母亲临终前，把一个紫檀木盒子交给她，
说里面装着苏家祖传的东西，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示人。那时她只当是母亲的念想，
如今想来，或许那才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指望。棺材忽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外面传来抬棺人的咒骂声：“妈的，这鬼天气！”紧接着，
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苏青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是劫道的？
还是……“砰”的一声，棺材盖被猛地掀开。刺骨的寒风灌了进来，
苏青黛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她抬起头，看见一张布满风霜的脸，下巴上沾着络腮胡，
眼神却像鹰隼一样锐利。“这棺材里……还有气？” 男人的声音沙哑得像磨砂纸。
苏青黛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只能用尽力气，眨了眨眼睛。男人愣了一下，
随即探手摸向她的鼻息。当感觉到那微弱的气流时，他皱了皱眉：“晦气。”但他还是伸手，
把苏青黛从棺材里拖了出来。二苏青黛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破败的茅屋里。
身下是铺着干草的木板床，鼻尖萦绕着一股草药的苦味。那个救了她的男人，
正坐在火堆旁烤红薯。火光跳跃着，映得他侧脸的轮廓忽明忽暗。“醒了？
” 男人头也没抬，扔过来一个烤得焦黑的红薯，“填填肚子。”苏青黛接住滚烫的红薯，
指尖被烫得缩了缩。她剥开焦皮，金黄的瓤冒着热气，甜香瞬间弥漫开来。
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此刻闻到香味，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她小口小口地啃着红薯，
一边打量着男人。他看起来三十多岁，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裳，
手腕上露出一道狰狞的疤痕。他身上有种生人勿近的戾气，
却又在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沉稳。“多谢……恩公相救。
” 苏青黛的声音还有些虚弱。男人终于抬眼看她，
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苏家大小姐？”苏青黛心里一惊，
手里的红薯差点掉下去：“你认识我？”“前几年在京城，远远见过一面。” 男人淡淡道，
“没想到堂堂尚书府嫡女，会被人装在棺材里扔到乱葬岗。”他的语气里没有嘲讽，
只有陈述事实的平静。苏青黛的脸却瞬间涨红，那些不堪的过往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我……” 她咬着唇，说不出话。男人似乎看穿了她的窘迫，
转移了话题：“我叫沈舟。你若想活下去，就别再想着回苏家了。
”苏青黛猛地抬头：“为什么？”“王氏既然敢对你下死手，就绝不会让你活着回去碍眼。
” 沈舟的声音冷得像冰，“你现在回去，等于自投罗网。”苏青黛的心沉了下去。
她不是没想过，可除了苏家，她一无所有。母亲早逝，父亲偏心，她就像一株无根的浮萍，
被风雨吹得东倒西歪。“那我……该去哪里？”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沈舟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扔给她：“这是解软骨散的药，吃了吧。” 他顿了顿，
又道，“我这里养不起闲人，你若想留下，就得干活。”苏青黛接住瓷瓶，
倒出里面的药丸吞了下去。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四肢百骸的酸软渐渐消退。
“我能做什么？” 她问。沈舟指了指墙角堆着的草药：“把这些挑拣干净，根须去掉，
叶子分类。”苏青黛看着那些陌生的植物，有些发愣。她从小锦衣玉食，
连针脚歪了都会被嬷嬷训斥，哪里做过这些粗活？但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活路。
她走到墙角，蹲下身，拿起一株长着锯齿状叶子的草药，小心翼翼地掐掉根须。
手指被草叶割得有些发痒，她却不敢停。沈舟看着她笨拙的样子，没说话，
只是往火堆里添了根柴。夜幕降临时，苏青黛终于把那些草药挑拣完了。
她的指尖被染成了青绿色，腰酸背痛得像散了架。
沈舟递给她一套粗布衣裳：“去后面的溪里洗洗，换上这个。” 他顿了顿，补充道，
“以后，你就不是苏青黛了。”苏青黛握着那套带着皂角味的衣裳，走到溪边。
月光洒在水面上，像铺了一层碎银。她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头发凌乱，
脸颊上还有未消的巴掌印，早已没了往日的娇贵模样。她掬起一捧冷水，泼在脸上。
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许多。苏青黛已经死了，死在了那口薄皮棺材里。从今天起，
她是青黛，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女。三沈舟是个游方郎中。这是青黛住了半个月后才发现的。
他总是隔三差五就出去，有时带回些草药，有时带回几个铜板，有时则是一身伤。
青黛问过他的来历，他只说自己是个得罪了人的医者，只能四处漂泊。
青黛便不再多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自己不也一样吗？沈舟教她认草药。
他认得的草药比她绣过的丝线还要多，什么金银花能清热解毒，什么何首乌能滋补肝肾，
他都讲得头头是道。青黛学得很认真，仿佛那些草木里藏着她活下去的希望。
她的手指渐渐变得粗糙，却也越来越灵活。她能准确地分辨出不同草药的气味和形态，
甚至能根据病人的症状，猜出沈舟要开什么方子。这天，沈舟又出去了，直到傍晚还没回来。
青黛有些担心，站在茅屋门口张望。忽然，她看见远处的小路上，两个人搀扶着一个人，
踉踉跄跄地走来。走在前面的那人穿着短打，脸上沾着血，正是沈舟。“沈大哥！
” 青黛惊呼着跑过去。沈舟看到她，勉强笑了笑：“回来晚了。
” 他指了指被搀扶着的男人，“这人中了箭，得赶紧处理。”那男人穿着官兵的服饰，
胸口插着一支箭，鲜血浸透了衣襟，脸色苍白如纸。青黛赶紧帮着把人扶进茅屋。
沈舟熟练地拿出金疮药和针线，对青黛说：“烧壶热水，拿块干净的布来。”青黛应声而去。
等她端着热水回来时，沈舟已经用小刀划开了男人的衣襟。箭头深深嵌在肉里，
周围的皮肉都翻卷着。“忍着点。” 沈舟对那男人说，然后握住箭头，猛地一拔！
男人痛呼一声，晕了过去。沈舟迅速用布按住伤口，止血后，又用烈酒消毒过的针线，
一针一线地缝合伤口。青黛站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
手脚都有些发软。沈舟缝合好伤口，敷上金疮药，又开了个方子：“按这个抓药，
煎好给他灌下去。”青黛接过方子，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和沈舟平日里的散漫截然不同。
她忽然想起母亲留下的那个紫檀木盒子，里面好像也有类似的字迹。“沈大哥，
你这字……” 她忍不住问。沈舟收拾东西的手顿了一下：“以前练过几年。” 他没多说，
转而道，“我去镇上抓药，你在这里守着他。”青黛点头：“好。”沈舟走后，
茅屋里安静下来。青黛看着那个昏迷的官兵，心里有些不安。
官兵……沈舟怎么会救一个官兵？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还中了追杀。她坐在火堆旁，
无意识地拨弄着柴禾。忽然，她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到自己的床前，
从床板下摸出那个紫檀木盒子。这半个月来，她一直没敢打开。此刻，
她鬼使神差地拨动了盒子上的机关。“咔哒”一声，盒子开了。里面没有金银珠宝，
只有一本泛黄的医书，封面上写着两个古朴的大字：《青囊》。青黛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听说过《青囊经》，是古代神医华佗的医书，早已失传。
难道这本就是……她颤抖着手翻开书页，里面的字迹和沈舟的方子上的字迹，竟有几分相似！
更让她震惊的是，书页的空白处，有母亲娟秀的批注。原来，母亲出身医药世家，
这本《青囊》是她的祖传之物。母亲嫁给父亲后，为了不让人说她“不务正业”，
便把医书藏了起来，只在私下里钻研。青黛一页页地翻看着，
里面记载的不仅有寻常的草药方剂，还有许多奇特的针灸之法和外科手术的记载，
甚至还有如何解毒、如何疗伤的秘方。她看到关于“软骨散”的记载，
下面写着：此药能使人四肢无力，状似昏迷，实则意识清醒，可用甘草、防风煎水解毒。
青黛的手猛地一颤——王氏灌给她的，果然是软骨散！就在这时，
那个昏迷的官兵忽然动了动，发出一声呻吟。青黛赶紧合上医书，藏回床板下。
她走到官兵身边，探了探他的脉搏，微弱但还算平稳。官兵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青黛，
警惕地问：“你是谁？”“我是救你的人的徒弟。” 青黛说，“你中了箭，需要好好休息。
”官兵打量着她，眼神渐渐缓和了些：“多谢姑娘。不知……救我的人何时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