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归朱门深

鹤归朱门深

作者: 月颀俊

言情小说连载

《鹤归朱门深》这本书大家都在其实这是一本给力小小说的主人公是谢玦孟鹤讲述了​男女主角分别是孟鹤归,谢玦的古代言情全文《鹤归朱门深》小由实力作家“月颀俊”所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本站纯净无弹精彩内容欢迎阅读!本书共计492261章更新日期为2025-07-03 18:41:10。目前在本完小说详情介绍:鹤归朱门深

2025-07-03 19:26:06

从侯门新妇到庵堂白发第1章 腊月,梅雪,出生景和元年腊月廿八,云州。

朔风卷着鹅毛大雪,狠狠抽打着孟府正院“松鹤堂”紧闭的雕花长窗,呜咽声不绝于耳。

窗棂外,几株虬劲的老梅却在风雪里开得不管不顾,点点猩红,倔强地刺破一片素白茫茫。

松鹤堂内室里却是另一番天地。上好的银霜炭在紫铜兽头盆里烧得正旺,暖意融融,

空气里浮动着沉水香温厚的暖香。只是这暖意,也化不开满室的凝重。

拔步床的苏绣帐幔半垂着,孟夫人王氏面色惨白地陷在锦绣堆里,额发被汗水浸透,

虚弱地合着眼。接生的李嬷嬷小心翼翼地将一个裹在杏黄锦缎襁褓里的婴儿抱到床边,

婴儿的啼哭响亮又带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打破了室内的沉闷。“夫人,您瞧瞧,

”李嬷嬷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轻快,又刻意压低了,“是个顶俊俏的姐儿!哭得多有劲儿!

”王氏勉强睁开眼,目光落在婴儿皱巴巴的小脸上,只一瞬,便又疲惫地合上,

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一直负手立在床尾的孟府老爷孟知远,此刻才大步上前。

年近四十的他面容儒雅,此刻却眉头深锁,

眼神复杂地落在啼哭不止的婴儿身上——那小小的脸皱成一团,胎发湿润,透着新生的粉红。

初为人父的欣喜只在眼底一闪,随即被更沉甸甸的忧虑覆盖。“老爷,您抱抱姐儿?

”李嬷嬷察言观色,试探着问。孟知远伸出手,

动作有些僵硬地将那温软滚烫的襁褓接了过来。婴儿的啼哭在他怀里似乎弱了些,

乌溜溜的眼睛努力想睁开一条缝,懵懂地望着上方模糊的人影。

“好…好…”孟知远的声音干涩,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室内角落那张紫檀嵌螺钿的小几,

不知如何是好。小几上,一只汝窑天青釉莲花式温碗静立如禅,碗旁,

那张折叠起来的素黄纸笺薄如蝉翼,

却仿佛压着千钧——那是半个时辰前匆匆离去的弘济大师留下的批命,

在他心头投下沉甸甸的阴影。“腊月寒梅,雪压霜欺,

此女命格……”孟知远脑中回荡着老和尚那低缓却如重锤敲击般的话语,“富贵滔天,

情路崎岖。福兮?祸兮?”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砸在心头。他抱着女儿,

只觉得怀中的分量重逾千斤,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老爷,”王氏的声音气若游丝地传来,

却执拗地看向他,“大师……究竟说了什么?”孟知远回过神,抱着孩子走到床边坐下,

看着妻子苍白的脸,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终究没念出那八个字。他重重叹了口气,

只道:“大师说,腊月梅花开,是吉兆。只是……女儿家,命途难免多些波折。

”王氏是何等精明的人,丈夫眼中的忧虑岂能瞒过她?她目光转向那张素黄纸笺,

心猛地一沉,寒意瞬间蔓延四肢百骸,却不再追问,只道:“既如此,

还请老爷给姐儿赐个名吧,盼她……平安顺遂些。

”孟知远低头看着怀中渐渐安静下来的女儿,小脸在暖黄的烛光下显得格外纯净。

他又抬眼望向窗外,风雪依旧,唯有那几株老梅,红得惊心。“鹤归,”孟知远缓缓开口,

声音低沉,“就叫她孟鹤归。鹤,祥瑞之鸟,盼她如鹤,总能归得其所,无论……风霜几何。

”“鹤归……”王氏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心头那股不安却愈发浓重。这时,

屏风后传来极其细微的啜泣声。一个穿着半旧藕荷色袄裙、形容怯弱的年轻妇人,

正用帕子死死捂着嘴,眼泪无声地滚落,正是孟鹤归的生母柳姨娘。她只能隔着屏风,

远远听着女儿的第一声啼哭和这承载了太多沉重期许的名字。“周嬷嬷,

”孟知远将婴儿递给一直侍立在旁、眼神沉稳的老妇人,“以后,鹤姐儿就由你仔细照料着。

”“是,老爷!老奴定当肝脑涂地,护好姐儿!”周嬷嬷稳稳接过襁褓,

布满皱纹的脸上是郑重的承诺。窗外的风雪似乎更猛烈了些,扑打着窗纸,

发出“扑簌簌”的声响。暖阁里烛火跳跃,映照着孟知远凝重的侧脸,王氏疲惫的倦容,

周嬷嬷臂弯中安睡的婴儿,还有屏风后那无声滑落的泪。李嬷嬷看着这满室沉默的富贵,

和那襁褓中懵懂不知世事的小生命,心中莫名地叹了口气,低声嘀咕了一句:“腊月雪,

红梅花……这姐儿投胎的日子,可真够……特别的。”她没敢说出“凶险”二字,

只是手脚麻利地收拾着沾了血污的布巾,那动作也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

婴儿孟鹤归在周嬷嬷温暖的臂弯里咂了咂小嘴,彻底睡熟了。窗外,风雪卷过庭院,

将那几株怒放的红梅吹得簌簌作响,几片花瓣挣扎着脱离枝头,混入茫茫雪幕,

瞬间便不见了踪影。松鹤堂内,暖香依旧,炭火噼啪,那沉沉的压抑,却如同无形的雪,

悄然覆盖了初生带来的短暂喜悦,无声地渗入这雕梁画栋的每一个角落。第2章 金丝笼,

姐姐,出嫁景和三年,春。孟府“栖梧苑”的小院里,几株西府海棠开得正好,

粉白的花瓣落了满地。一个穿着水红绫袄、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团子,

正撅着屁股在花树下挖泥巴,小胖手糊得脏兮兮,正是三岁的孟鹤归。“哎哟我的小祖宗!

”奶娘周嬷嬷提着裙子小跑过来,又好气又好笑,“这上好的杭绸料子,沾了泥可洗不掉了!

蘅芜、芷兰,快把姐儿抱起来!”两个机灵的小丫头,蘅芜瞧着大两岁,动作麻利,

芷兰则更腼腆些,赶紧上前,一个抓手一个抱腰,

把咯咯直笑的孟鹤归从泥坑里“拔”了出来。“嬷嬷,看!虫虫!”孟鹤归一点儿不怕脏,

举着手里一只扭动的小蚯蚓,献宝似的往周嬷嬷眼前凑。“哎呦喂!”周嬷嬷吓得往后一缩,

又忍不住笑,拿干净的湿帕子给她擦手,“姐儿乖,这脏东西不能玩!

嬷嬷带你去‘百花园’看锦鲤好不好?那鱼儿可漂亮了,穿花衣裳的!”“鱼鱼!

”孟鹤归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小胖手一挥,“去!看鱼鱼!”周嬷嬷抱着她,

蘅芜和芷兰一左一右护着,一行人穿过雕梁画栋的回廊,往府中最精致的花园走去。一路上,

假山嶙峋,流水淙淙,仆役们见了这粉雕玉琢的小主子,都恭敬地避让行礼,

口称“鹤姐儿”。孟鹤归趴在周嬷嬷肩头,

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张望着这富丽堂皇、仆从如云的“家”,小脸上满是懵懂的快乐。

百花园的暖阁里,此时气氛却截然不同。长窗敞着,春日的暖风带着花香吹进来,

却吹不散那丝紧绷的沉闷。孟府嫡长女孟雁回,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十五岁的年纪,

眉眼间却带着超越年龄的沉静,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端坐在绣架前,

腰背挺得笔直,指尖捏着细如牛毛的绣花针,

正一丝不苟地在一块上好的云锦上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阳光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

投下小片阴影。嫡母王氏端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手里捻着一串佛珠,

目光锐利地扫过绣绷上的每一针,声音不疾不徐:“雁回,这花瓣的晕色,

过渡得还不够自然。记住,你的女红,将来是要摆在王府正堂的,半点马虎不得。还有,

《女诫》今日抄到第几遍了?”孟雁回指尖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

声音平静无波:“回母亲,已抄至第三遍。”“嗯,”王氏点点头,

目光转向旁边侍立的女先生,“张先生,雁回的琴今日练得如何?那首《高山流水》,

指法可还流畅?”张先生躬身:“大小姐天资聪颖,指法已臻纯熟,

只是…只是心绪似乎略有不稳,意境尚缺一分空灵。”王氏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佛珠捻动的速度快了几分:“心绪不稳?雁回,你要记住,身为孟家嫡长女,

你的姻缘维系着整个家族的门楣。云襄王世子虽…体弱些,但门第显赫。你的一言一行,

一举一动,都需端庄得体,心如止水,方不辱没门楣,懂吗?”孟雁回放下针,起身,

对着王氏盈盈一拜,姿态完美无瑕:“女儿谨记母亲教诲。”她的声音依旧平静,

但那低垂的眼睫下,飞快地掠过一丝水光,随即湮灭无踪。暖阁窗外不远处,

周嬷嬷抱着孟鹤归正站在荷花池边喂鱼。小鹤归兴奋地拍着小手,看着锦鲤争食,

小嘴里“鱼鱼!鱼鱼!”地叫着。她偶然一抬头,透过花窗,

正好看见姐姐那挺直却孤单的背影,还有母亲王氏那张严肃得有些陌生的脸。

小鹤归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她不懂大人们在做什么,只觉得姐姐看起来…好像很累。

景和七年,秋。栖梧苑的暖阁里,炭盆烧得暖暖的。五岁的孟鹤归穿着簇新的杏子红袄裙,

正坐在小杌子上,小口小口吃着周嬷嬷刚蒸好的桂花牛乳糕,甜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姐儿慢点吃,别噎着。”周嬷嬷慈爱地看着她,手里还做着针线。门帘被轻轻掀开一条缝,

露出一张怯生生、带着几分憔悴的脸,是柳姨娘。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布包。

“鹤姐儿…”柳姨娘的声音又轻又细,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周嬷嬷看见她,叹了口气,

没阻拦,只是对蘅芜使了个眼色。蘅芜会意,拉着芷兰悄悄退到外间守着。

柳姨娘这才敢进来,快步走到孟鹤归面前蹲下,眼眶瞬间就红了。她颤抖着手,

从布包里拿出一个还温热的油纸包,里面是两块做成小兔子模样的糖糕,

一看就是外面铺子买的,远不如府里的精致。“鹤姐儿,

吃…吃这个…”柳姨娘把糖糕塞到女儿手里,贪婪地看着女儿粉嫩的小脸,想摸摸她的头发,

手伸到一半又怯怯地缩了回去,只敢用目光细细描摹。孟鹤归认得她,

知道她是那个偶尔偷偷来看自己、眼神总是很难过的姨娘。她歪着头看了看手里的兔子糕,

又看看柳姨娘通红的眼眶,小手拿起一块,递到柳姨娘嘴边,奶声奶气地说:“姨娘…吃?

”柳姨娘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她猛地摇头,

声音哽咽:“姨娘不吃…鹤姐儿吃…多吃点,长得高高的…”她再也忍不住,

飞快地抱了女儿一下,那怀抱带着小心翼翼的珍重和浓得化不开的心酸,

随即又像被烫到一般松开。“周嬷嬷…我…”柳姨娘慌乱地看向周嬷嬷。周嬷嬷心里也发酸,

摆摆手:“快走吧,别叫人看见。”柳姨娘最后深深看了女儿一眼,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

低着头匆匆离去,像一抹无声无息的影子。孟鹤归看着手里的小兔子糕,

又看看姨娘消失的方向,小脸上的笑容没了,她默默地把兔子糕放回油纸包,推到一边,

小小的心里,第一次模模糊糊地感受到一种名为“难过”的情绪。景和七年,冬。

孟府大门洞开,寒风卷着细雪直往里灌。门前的青石地上,铺着长长的猩红毡毯,

一直延伸到街口那顶披红挂彩、缀满珠玉的八抬大轿前。

十四岁的孟鹤归被周嬷嬷紧紧抱在怀里,裹着厚厚的白狐裘斗篷,只露出一张小脸。

她看着平日里端庄娴静的长姐孟雁回,此刻穿着一身沉重华丽到刺目的凤冠霞帔,

像个精致易碎的瓷娃娃,被喜娘和丫鬟们簇拥着,一步步走向那顶象征着无上荣耀,

也冰冷如坟墓的花轿。嫡母王氏站在最前面,脸上挂着得体的、欣慰的笑容,

正与前来送亲的云襄王府管事寒暄,话语间满是“高攀”、“荣幸”之类的词。

孟知远站在王氏身侧,神色复杂地看着即将远嫁的长女,眼中似有不忍,

但最终只是沉默地挥了挥手。孟雁回在轿门前停住。寒风吹起她盖头的流苏衣角,

露出了半张脸。她的目光,越过喧闹的送亲人群,越过堆满虚伪笑容的嫡母和沉默的父亲,

直直地落向被周嬷嬷抱着的、穿着雪白狐裘的小小身影。那眼神,空洞,死寂,

带着一种让年幼的鹤归心头发紧的绝望。孟雁回的嘴唇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像是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声音也没发出。一滴泪,悄无声息地从她苍白的脸颊滑落,

迅速消失在厚重的脂粉下。喜娘眼疾手快地扶着她,口中高喊着“吉时到!

新娘子起轿——”,几乎是半强迫地将她塞进了那顶华丽而狭小的轿子里。

锁呐锣鼓声骤然变得喧天刺耳,鞭炮噼里啪啦炸响。在一片喜庆的喧嚣中,

那顶猩红的花轿被稳稳抬起,渐行渐远。“大姐姐…”孟鹤归在震耳欲聋的喜乐声中,

突然轻轻扯了扯周嬷嬷的衣襟,仰起小脸,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懵懂的恐惧和不解,

声音细细的,带着哭腔,“大姐姐…还回来吗?”周嬷嬷心头一酸,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目光追随着那抹消失在长街尽头的刺目猩红,

声音低沉得几乎被喧嚣淹没:“姐儿…你大姐姐她…去享福了。”这话说出来,

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寒风卷着雪沫子,打着旋儿扑在孟鹤归脸上,冰凉。

她看着空荡荡的长街,又看看身边嫡母王氏那心满意足的笑脸,

再看看父亲孟知远紧锁的眉头,小小的身子在周嬷嬷怀里缩了缩,

下意识地攥紧了斗篷的边缘。栖梧苑里精致的鸟笼中,那只金丝雀还在无忧无虑地鸣叫着。

暖阁里,那块被遗忘在角落的兔子糖糕,早已变得冰冷而坚硬。第3章 落水,手臂,

被救景和十七年,暮春三月三,上巳节。皇家别苑“沁芳园”里,

真真是泼天富贵织就的锦绣乾坤。桃花夭夭,杏花如雪,海棠堆锦,

各色名贵的花儿铆足了劲儿争奇斗艳。曲折的回廊下,假山旁,流水畔,处处是衣香鬓影,

环佩叮当。贵女们穿着时兴的春衫,或执扇轻笑,或临水照花,或三五成群在亭中品茗斗诗,

空气里浮动着甜腻的脂粉香和清雅的茶果香。丝竹管弦之声隐隐约约,

混着少女们的娇声软语,织成一片浮华喧闹的网。十六岁的孟鹤归,

穿着一身新做的湖水绿软烟罗春衫,衬得肌肤胜雪,眉目如画,正是将开未开的娇嫩年纪。

她站在碧波潭汉白玉的雕栏边,手里拈着几块鱼食,正百无聊赖地往深不见底的潭水里抛洒。

几尾硕大的锦鲤摆着尾,搅碎了倒映着蓝天白云的镜面,也搅碎了她映在水中的倒影。

“鹤归!快看那边!”一个清脆明快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薛璩琚穿着一身鹅黄色衣裙,

像只灵巧的黄鹂鸟,几步蹦到她身边,兴奋地指着不远处水榭,

“是柳家姐姐在弹《春江花月夜》呢!弹得可真好!咱们过去听听?”孟鹤归被她逗笑,

正要应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潭水深处吸引。这碧波潭,名字听着清雅,实则幽深寒冽,

据说是引了活水,深不见底。春日暖阳洒在上面,也只照透了浅浅一层,

底下依旧是墨玉般的沉静,与岸上这片花团锦簇的热闹格格不入,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冷意。

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臂上搭着的薄纱披帛。“好,去听……”她的话音未落。

一股极其突兀又猛烈的力道,狠狠撞在她的后腰上!“啊——!

”短促的惊呼被冰冷的潭水瞬间吞没。孟鹤归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根钢针,

瞬间扎透了单薄的春衫,直刺骨髓!沉重的湖水猛地灌入口鼻,呛得她眼前发黑,

胸腔炸裂般疼痛。她本能地挣扎,手脚却像被无形的绳索捆住,越挣扎,身子越往下沉。

岸上的喧闹、丝竹、人声,瞬间变得遥远模糊,只剩下水流在耳边沉闷的咕噜声,

和一种濒死的、巨大的恐惧。水光扭曲的视野里,岸上人影晃动,似乎有人在尖叫,

有人慌乱地奔跑。她想呼救,却只能吐出更多的水泡。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即将熄灭。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边缘,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如同劈开黑暗的闪电,

猛地划破冰冷沉重的潭水,紧紧箍住了她的腰!那力量如此之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硬生生将她从溺毙的深渊里往上拽去。“哗啦——!”破水而出的瞬间,

刺目的天光让她下意识地紧闭双眼,冰冷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

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小姐!小姐!”是蘅芜和芷兰撕心裂肺的哭喊,近在咫尺。

孟鹤归勉强睁开被水糊住的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近在咫尺的、年轻男子的脸庞。

他显然也刚从水里出来,墨黑的头发湿淋淋地贴在额角和脸颊,不断往下淌着水珠。

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滴在她冰凉的手背上。他的眉眼极其清俊,

此刻却紧紧蹙着,薄唇抿成一条线,那双深邃的眼睛正焦灼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里面盛满了毫不作伪的关切和紧张。“咳…咳咳…”孟鹤归咳得说不出话,

只能感受到腰间那只手臂传来的、隔着湿透衣衫依旧滚烫的温度和力量,

还有他胸膛剧烈起伏的震动。“没事了!抓紧!”他的声音带着水汽的微哑,

却异常沉稳有力,像是定海的神针,瞬间钉住了她狂跳的心。他抱着她,奋力向岸边游去。

短短几尺距离,在孟鹤归混沌的意识里,却仿佛漫长无比。她只能感受到冰冷的潭水,

和他身上那股陌生的、混合着水汽的清冽气息,以及那双牢牢锁住她的、深不见底的眼眸。

岸边早已乱作一团。蘅芜和芷兰哭喊着伸出手,

七手八脚地帮着那少年将浑身湿透、抖成一团的孟鹤归拖上了岸。

立刻有仆妇递上厚厚的、干燥的锦毯,将孟鹤归从头到脚紧紧裹住。“鹤归!我的儿!

这是怎么了?!”嫡母王氏拨开慌乱的人群,几乎是扑了过来。她脸上是真真切切的惊惶,

声音都变了调,保养得宜的手颤抖着抚上孟鹤归冰冷煞白的脸,“快!快抬暖轿来!请大夫!

蘅芜,芷兰,你们是怎么伺候的?!”王氏的目光,在转向那救人的少年时,那份惊惶底下,

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后怕,有审视,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算计?

但那只是一瞬,快得让人抓不住。她立刻换上了感激涕零的表情,

对着那同样浑身湿透、形容狼狈却依旧挺拔的少年深深一福:“多谢这位公子仗义相救!

小女若有闪失,我孟府上下真不知如何是好了!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府上何处?

孟府必有重谢!”那少年,谢玦,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将贴在额前的湿发随意拨开,

露出一张更加清晰俊朗的脸。他微微喘息着,

目光掠过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惊魂未定大眼睛的孟鹤归,随即看向王氏,抱拳回礼,

声音清朗,带着水浸后的微哑:“夫人言重了。路遇危难,岂有不救之理?在下谢玦,

家父乃永宁侯谢远山。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永宁侯府?!

”王氏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分,眼中的光芒瞬间变得无比热切,

脸上的感激之情更加真挚了十倍不止,“原来是谢世子!救命之恩,恩同再造!

孟府铭感五内!”她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孟鹤归和谢玦之间,

隔绝了两人之间那短暂而微妙的对视。薛璩琚挤到孟鹤归身边,紧紧握住她毯子下冰凉的手,

小脸也吓得惨白,声音带着哭腔:“鹤归!你吓死我了!刚才怎么回事?

好好的怎么会掉下去?”孟鹤归裹在厚毯里,牙齿还在不受控制地打颤,

冰冷的潭水似乎还浸在骨髓里。她茫然地看向刚才自己站立的位置,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只有几个惊魂未定的贵女和神色各异的仆妇。撞她的那股力量来得太快太猛,

她甚至没看清是谁。她的目光,越过嫡母王氏刻意遮挡的身影,

不由自主地投向那个正被侯府随从递上干燥外袍的少年——谢玦。他站在那里,

身姿挺拔如松,侧脸在春日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分明。他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微微侧过头。

隔着混乱的人群,裹着厚毯狼狈不堪的少女,与浑身湿透却依旧难掩贵气的少年,

目光在喧嚣的春光里短暂地、无声地碰撞了一瞬。孟鹤归的心,在冰冷的余悸中,

猛地漏跳了一拍。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另一种全然陌生的、滚烫的悸动,

猝不及防地撞了进来,比那潭水更让她无所适从。“回…回夫人,

”一个穿着孟府仆妇衣裳的婆子挤到王氏身边,低着头,声音带着刻意的慌乱,

“刚…刚才是几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在岸边追逐打闹,

不小心…不小心撞到了小姐……”王氏闻言,立刻柳眉倒竖,厉声斥道:“糊涂东西!

回去再跟你们算账!”她转向谢玦时,又瞬间换了副感激面孔,“世子爷,您看您也湿透了,

快随下人去更衣吧,莫着了风寒!”谢玦的目光在那仆妇脸上停留了一瞬,

又看了一眼被裹得严实、眼神茫然的孟鹤归,最终点了点头:“夫人费心。

”暖轿飞快地抬了过来。孟鹤归被蘅芜和芷兰小心翼翼地扶进去。在轿帘落下前的一刹那,

她忍不住再次抬眼望去。谢玦正被侯府的仆从簇拥着离开,

湿透的背影在春日繁花似锦的背景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遥远。

只有腰间那残留的、属于陌生男子的滚烫触感和力量,还有那双盛满焦急与关切的深邃眼眸,

如同烙印,深深地刻进了她冰冷混乱的意识里。暖轿起行,隔绝了外面的春光与喧嚣。轿内,

孟鹤归裹紧了厚毯,身体依旧在微微发抖,但心口那陌生的悸动,却像投入寒潭的石子,

漾开了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碧波潭的冰冷刺骨,和那双手臂带来的滚烫力量,

交织成她十六岁春天里,最惊心动魄、也最难以言喻的劫数。第4章 玉簪,官差,

秋雨凉景和十八年,春末。孟府正厅的“松鹤堂”匾额下,气氛有些微妙。

本该高朋满座、贺礼成堆的及笄礼,此刻却只坐了稀稀拉拉几桌宾客。

往年堆满奇珍异宝的礼案,如今看着也有些空落。空气里浮着名贵的熏香,

却压不住那股子强撑的虚浮。孟鹤归穿着簇新的锦缎礼服,安静地立在厅中。她已褪去稚气,

眉眼如画,只是那份沉静里,比十六岁落水前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

“吉时到——请正宾为孟氏鹤归加笄!”赞者高声唱喏。担任正宾的云州知府夫人,

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拿起案上一支雕工略显粗糙的赤金簪,正要往孟鹤归发髻上簪去。

“等等!”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薛璩琚从席间站起,快步上前。她今日打扮得格外精神,

手里捧着一个巴掌大的紫檀木盒。“鹤归及笄,我这个做姐妹的,可不能只看着!

”璩琚笑容明媚,打开木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支通体莹润无瑕的羊脂白玉簪,

簪头雕着一只展翅欲飞的仙鹤,形态灵动,工艺精湛,一看就价值不菲。

厅中响起几声低低的惊叹。璩琚亲手拿起玉簪,簪进孟鹤归的发髻,声音不大,

却清晰地响在鹤归耳边:“鹤归,愿你如这仙鹤,自在随心,莫被金笼困住。

”孟鹤归心头一暖,眼眶微涩,低声道:“璩琚,谢谢你。”主位上的嫡母王氏,

脸上堆着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薛小姐有心了,这礼太贵重了!鹤归,

还不快谢过薛小姐?”她随即转向知府夫人,“夫人,您请继续。

”王氏的目光扫过略显空荡的厅堂和礼案,指甲暗暗掐进了掌心。她强撑着笑,

声音拔高了几分:“诸位贵客见笑了,我们鹤归命格贵重,等闲俗物可配不上。

今日略备薄酒,大家务必尽兴!”“是是是,孟夫人说得是!

”几个依附孟家的商贾连忙附和,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勉强。景和十八年,秋。

不过短短数月,孟府的天彻底塌了。“哐当!”一声巨响,库房的门被粗暴地踹开。

“都站好!不准动!奉旨查抄!”穿着皂靴、腰挎长刀的官差如狼似虎般涌了进来,

粗暴地翻箱倒柜。名贵的瓷器被随意堆在地上,绸缎被扯得满地都是,账册散落一地。

“哎哟!轻点!那是官窑的……”管家心疼得直抽气,话没说完就被一个官差狠狠推开。

“滚开!妨碍公务,一并锁了!”正厅里,孟知远面如死灰,官帽已被摘去,

颓然坐在太师椅上,看着昔日同僚如今的上峰——新任云州通判,

面无表情地宣读着公文:“…孟知远,贪墨盐税,证据确凿…即日起褫夺官职,闭门思过,

听候发落!家产抄没抵赃!来人,封!”“老爷!”王氏尖叫一声,扑过去想撕公文,

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死死架住。“你们不能这样!这是诬陷!诬陷!

”孟鹤归被周嬷嬷和蘅芜死死护在身后,站在角落里,脸色煞白。

她看着父亲瞬间佝偻下去的脊背,看着嫡母歇斯底里的疯狂,

看着那些官差像抄捡破烂一样对待着孟府曾经的富贵荣华,手脚冰凉。“都听着!

”一个官差头目站在院中台阶上,扬着手里厚厚的名册,声音洪亮,“府中男仆,即刻遣散!

女婢留下听候发卖!各房主子,除贴身衣物,其余一概封存!敢私藏夹带者,以同罪论处!

”哭声、哀求声、呵斥声瞬间响成一片。蘅芜和芷兰死死抓住孟鹤归的手臂,生怕她被冲撞。

周嬷嬷挡在最前面,嘴唇紧抿,眼神像护崽的母兽。孟鹤归看着一个平日里总爱偷懒的小厮,

此刻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被官差粗暴地推出大门。

看着几个相熟的丫鬟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等待未知的命运。看着偌大的孟府,

转眼间门庭冷落,一片狼藉,只剩下秋风卷着落叶在空荡荡的庭院里打着旋儿。孟府,

栖梧苑。窗外的秋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棂,带着一股透骨的寒意。屋内的炭盆早就撤了,

冷得像冰窖。孟鹤归只穿着一件半旧的夹袄,抱着膝盖坐在窗边的小榻上,

看着院子里那株被风雨打得七零八落的海棠树。

蘅芜和芷兰默默地收拾着被翻得乱七八糟的箱笼,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小姐,

”蘅芜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哭腔,“您别这么坐着,仔细冻着……”孟鹤归没说话,

只是紧紧地抱住了自己。冷,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这时,

正院方向隐隐约约传来嫡母王氏刻意压低、却难掩激动的声音,隔着雨幕和墙壁,

断断续续飘进栖梧苑:“……永宁侯府…谢世子…病重冲喜…天赐良机!

……”“……京里递来的消息…千真万确!…只要能成…老爷的案子就有转机!

……”“……那丫头…命格不是‘富贵滔天’吗?…攀上侯府这高枝儿…也不算辱没了她!

……”“……孙妈妈…你亲自去…找王媒婆…要快!…赶在消息传开前!……”“砰!

”孟鹤归猛地站起,带倒了小榻边的矮几。矮几上那个薛璩琚送的白玉簪盒子摔落在地,

盖子开了,玉簪滚了出来,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小姐!

”蘅芜和芷兰惊呼着扑过去捡簪子。孟鹤归却像被钉在了原地,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僵了。

嫡母那些零碎的话语,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耳朵里。永宁侯府。谢世子。病重。

冲喜。那个在冰冷潭水中将她托起、眉眼清俊带着水珠的少年…病得快死了?而她,

成了嫡母眼中唯一能抓住的、攀附侯府救孟家的“天赐良机”?窗外,秋雨更急了,

敲打着窗纸,噼啪作响,像是无数细密的鞭子抽在心上。孟鹤归缓缓蹲下身,

捡起地上那支冰凉的白玉簪。簪子依旧莹润,仙鹤的翅膀似乎还在微微颤动。

璩琚的话言犹在耳:“愿你如这仙鹤,自在随心,莫被金笼困住……”她攥紧了簪子,

尖锐的簪尾硌得掌心生疼。冰凉的玉,冰凉的雨,还有嫡母那冰冷算计的话语,

交织成一张巨大而绝望的网,将她牢牢罩住,无处可逃。原来,碧波潭的冷水没有溺死她。

这深宅里的算计和这透骨的秋寒,才是真正的绝境。她终究,和大姐孟雁回一样,

成了这摇摇欲坠的孟府,最后的祭品。第5章 红烛,冷眼,药罐子京城,永宁侯府。

冬日的寒风刮得人脸生疼,府门前象征性的两盏红灯笼在风里摇晃,透着一股子仓促和应付。

没有喧天的鼓乐,没有成群的贺客,只有几个面无表情的仆役垂手立在朱漆大门两侧。

孟鹤归穿着不合身的、赶工出来的大红嫁衣,顶着沉重的盖头,

被蘅芜和芷兰一左一右搀扶着,迈过了那道高高的、冰冷的门槛。脚下的猩红毡毯很短,

几步就走完了。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混合着一种深宅大院特有的、沉甸甸的压抑。

嘉禧堂。红烛高烧,映着堂上“嘉禧永年”的金匾,却照不暖满室的冷清。

主位上端坐着永宁侯夫人李氏,面容严肃,

眼神像探照灯一样落在刚被喜娘扶着跪下的新人身上。

旁边坐着一位穿着茜红色锦袄、满头珠翠的年轻妇人,是二房少奶奶赵氏,她脸上堆着笑,

眼神却像钩子,上上下下打量着盖着红盖头的孟鹤归。

“新人拜堂——”礼官的声音干巴巴的,毫无喜气。孟鹤归透过盖头下方狭窄的缝隙,

只能看到一双穿着黑色锦靴的脚,和旁边搀扶着他的、属于小厮的手臂。

那双脚的主人似乎站立不稳,脚步虚浮,伴随着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一拜天地——”她被喜娘按着肩膀,僵硬地弯腰。旁边的身影晃动得更厉害,

咳嗽声更剧烈了些。一股浓重的药味混杂着一种陌生的、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二拜高堂——”再次弯腰。盖头缝隙里,她看到主位上李氏紧绷的下颌,

和赵氏掩嘴轻笑时,腕上晃动的赤金镯子。“夫妻对拜——”她转向那个不断咳嗽的身影。

弯腰的瞬间,盖头微微掀起一角。她看到了。一张极其俊朗却毫无血色的脸,苍白得像宣纸。

薄唇紧抿着,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没擦净的药渍。那双眼睛,

曾经在冰冷的碧波潭里盛满了焦灼和关切,此刻却像两潭结了冰的深水,冷漠,疏离,

甚至……隐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那目光极其短暂地扫过她的盖头,

像被什么脏东西烫到一样,飞快地移开了。孟鹤归的心猛地一沉,如坠冰窟。

礼官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礼成——送入洞房!”清晖院,婚房。

红烛倒是点得够多,噼啪作响,却驱不散满室的寒意。屋里陈设奢华,

紫檀木的家具泛着幽冷的光,多宝阁上摆着价值不菲的玉器古玩,冰冷得像一件件陪葬品。

空气里弥漫着新家具的漆味、熏香,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药味。

喜娘说了几句吉祥话就退下了。蘅芜和芷兰想上前服侍,

也被门口侯府的婆子客气地拦下:“世子夫人且歇着,世子爷自有安排。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将两个担忧的丫鬟隔绝在外。

屋里只剩下孟鹤归和她名义上的夫君——谢玦。他坐在离床榻很远的紫檀木圈椅里,

似乎连走到床边都费劲,脸色在烛光下白得吓人,呼吸有些急促。

他看也没看坐在床边、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只疲惫地闭了闭眼,

对守在门口的心腹小厮道:“长林…扶我去书房。”“世子爷!您这身子…”小厮长林急道。

“去书房。”谢玦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长林不敢再多言,连忙上前,

小心翼翼地搀扶起他。谢玦几乎是半倚在长林身上,脚步踉跄地往外走。经过床边时,

那股冷冽的药味再次袭来。“你……”孟鹤归下意识地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谢玦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砸在满室寂静里:“不必等。

”门开了,又关上。脚步声和咳嗽声渐渐远去。孟鹤归僵坐在床边,自己抬手,

一把掀开了那顶沉重的红盖头。眼前是满室刺目的红,和空荡荡的冰冷房间。红烛跳跃,

映着她脸上褪尽的血色。她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合卺酒杯。冰冷的金杯,

里面盛着同样冰冷的酒。她看着杯中自己模糊的倒影,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将酒缓缓倒在了地上。第二日清晨,嘉禧堂敬茶。孟鹤归换上了一身还算得体的妃色衣裙,

梳着妇人髻,头上簪着薛璩琚送的白玉鹤簪。蘅芜和芷兰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

主仆三人都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李氏坐在主位,接过孟鹤归奉上的茶,

只略沾了沾唇就放下了,声音平淡无波:“起来吧。既进了门,就是谢家妇。安分守己,

伺候好世子,早日为侯府开枝散叶是正经。”“是,母亲。”孟鹤归垂眸应道。

旁边的赵氏笑得热情:“哎哟,大嫂快请起!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大嫂真是好福气,

能嫁给我们世子大哥!”她话锋一转,眼神瞟向门口,“说起来,

这些日子可多亏了晚棠妹妹,衣不解带地照顾大哥,不然大哥这身子……”话音未落,

一个穿着素雅月白袄裙、身形纤细的少女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药碗,脚步轻盈地走了进来。

她眉眼清丽,带着几分楚楚动人的柔弱,正是寄居侯府的表姑娘苏晚棠。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谢玦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和柔情,声音软糯:“表哥,

该喝药了,趁热。”仿佛根本没看见站在一旁的孟鹤归。谢玦原本淡漠的脸上,

在看到苏晚棠时,线条明显柔和了几分,甚至对她微微点了点头,声音虽有些虚弱,

却温和:“有劳你了,晚棠。”苏晚棠这才像是刚发现孟鹤归,连忙放下药碗,

对着孟鹤归盈盈一拜,姿态柔顺:“晚棠见过表嫂。”抬起头时,

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怯意和好奇,飞快地扫过孟鹤归的发髻,

在她头上的玉簪上停留了一瞬。“表妹不必多礼。”孟鹤归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苏晚棠立刻又转向谢玦,柔声道:“表哥,快喝药吧,凉了药效就不好了。”她拿起药碗,

用小银匙轻轻搅动着,动作娴熟自然,仿佛这是她做了千百遍的事情。谢玦顺从地接过药碗,

眉头都没皱一下,一饮而尽。苏晚棠立刻递上干净的帕子,看着他擦去嘴角的药渍,

眼中满是心疼:“累了吧?我扶你回去歇着?”谢玦“嗯”了一声,将手伸向苏晚棠,

由她搀扶着站起身。他自始至终,除了进门时那声冰冷的“不必等”,

再未对孟鹤归说过一个字,看过一眼。两人相携着,旁若无人地从孟鹤归面前走过。

苏晚棠身上淡淡的兰香,和谢玦身上浓重的药味混合在一起,

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窒息的氛围。孟鹤归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相携离去的背影。

李氏垂眸拨弄着茶盖,赵氏嘴角噙着一丝看好戏的浅笑。清晖院的冰冷空旷,

似乎瞬间蔓延到了她的四肢百骸。她抬手,轻轻碰了碰发髻上那只展翅欲飞的玉鹤。鹤归?

归何处?这侯府的深宅,比那碧波潭的水,更冷,更深不见底。

而那个曾将她从水里托起的少年,此刻看她的眼神,只有冰封的厌恶。

还有那个叫苏晚棠的女子…孟鹤归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踏入了一个怎样危险的战场。

第6章 药味,茶香,点心盒两年时光,在清晖院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和冰冷的寂静里,

无声滑过。孟鹤归已经习惯了早起。“蘅芜,今日的账册送来了吗?”“回少夫人,刚送来,

搁书案上了。”蘅芜麻利地铺着床。“芷兰,去小厨房看看,给夫人的参汤炖好了没有?

火候要足。”孟鹤归对着铜镜,自己绾着一个简单的发髻,头上依旧簪着那支白玉鹤簪。

“是,小姐…少夫人。”芷兰应声退下,开口改得还有些生涩。书案上堆着厚厚的账本。

孟鹤归坐下来,指尖划过墨字。侯府的庶务比她想象的更盘根错节,每月的用度流水似海,

各处管事的心思七拐八绕。她看得仔细,眉头微蹙。李氏对她打理清晖院不置可否,

只要求“不出错”,但这“不出错”三个字,本身就重逾千斤。“少夫人,

”一个婆子在门外禀报,“表姑娘来了,说给世子爷送新得的明前龙井。”孟鹤归指尖一顿,

没抬头:“请她进来。”门帘轻响,苏晚棠带着一身清雅的兰香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了身水绿色的衫子,更衬得人比花娇。她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青瓷茶罐,

目光先是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才落在书案后的孟鹤归身上,笑容温婉:“表嫂又在理账?

真是辛苦。不像我,笨手笨脚的,只会煮煮茶,伺候表哥喝药。”孟鹤归放下笔,抬眼,

神色平淡:“表妹有心了。世子爷在书房。”“我知道,”苏晚棠笑意更深,

带着点亲昵的抱怨,“表哥看书入迷了,连药都忘了时辰。这不,我只好亲自送来,

顺便盯着他喝下去。”她走到书案边,像是无意般扫过摊开的账册,“呀,这么多条目,

看着就头疼。表嫂打理得这般井井有条,真是能干。只是…表哥近来脾胃虚,

怕是不喜看这些铜臭俗物扰了清静呢。”“侯府用度,总有章程。”孟鹤归声音没什么起伏,

“表妹若无事,便去书房吧,药凉了不好。”苏晚棠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随即恢复如常:“那晚棠就不打扰表嫂‘忙正事’了。”她抱着茶罐,

脚步轻盈地朝书房走去,腰肢轻摆。不一会儿,书房那边隐约传来谢玦的声音,

比平日温和:“晚棠?怎么又亲自跑一趟?”接着是苏晚棠娇嗔的低语:“表哥又忘了喝药!

晚棠不盯着怎么行……”门关上了,隔绝了后面的笑语。孟鹤归捏紧了手中的笔杆,

指节微微发白。书案上的账目变得模糊不清。午后,难得的暖阳。“鹤归!

”一个熟悉又明快的声音打破了清晖院的沉闷。薛璩琚穿着一身鹅黄衣裙,

像个小太阳一样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她的贴身丫鬟,手里提着个精致的食盒。“璩琚!

”孟鹤归眼中终于有了真切的笑意,连忙起身相迎。

薛璩琚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让我瞧瞧!哎哟,这侯府的水土是不是不养人?

怎么瞧着清减了些?”她挥手让丫鬟放下食盒,“快!尝尝,我亲手做的芙蓉酥和杏仁酪,

刚出锅的!”两人在窗边的榻上坐下。蘅芜和芷兰识趣地上了茶就退到外间。

薛璩琚压低声音:“怎么样?那‘药罐子’表妹还天天来?”孟鹤归苦笑一下,没说话,

只捻起一块芙蓉酥。“哼!”薛璩琚撇撇嘴,“装模作样!我听说,谢世子身子大好了?

都能出门会友了?”孟鹤归点点头:“是好些了。药罐子换成了书卷。”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那他待你……”薛璩琚试探着问。“相敬如‘冰’。”孟鹤归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清晖院够大,容得下两个人各自清净。”薛璩琚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委屈你了。

不过你可得打起精神!我今日来,可不光是送点心。”她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

“我替你打听了,侯府看着花团锦簇,内里可不宽裕!尤其是二房那个赵氏,手伸得长着呢,

听说她管着几个庄子,账目糊得很!还有外面几处铺子,掌柜都是侯爷当年的旧部,

油滑得很,仗着老资格,未必把你这个新进门的世子夫人放在眼里……”孟鹤归静静听着,

眼神渐渐沉静下来。这些消息,像黑暗中的微光。她看着璩琚带来的食盒,

又看看窗外院角那几株在寒风中瑟缩的花木,轻声道:“璩琚,谢谢你。这点心,很甜。

”薛璩琚拍拍她的手:“跟我客气什么!记住,你不是一个人。缺什么少什么,

或者心里憋闷了,随时打发人来找我!”两人又说了一会儿体己话,璩琚才起身告辞。

送走璩琚,清晖院似乎又沉入了那种惯常的冰冷寂静。孟鹤归走到书案前,

重新翻开那本厚厚的账册,指尖划过那些冰冷的数字。薛璩琚的话在耳边回响。“少夫人,

”芷兰气鼓鼓地进来收拾茶盏,“刚才表姑娘从书房出来,抱着一摞书,宝贝似的!

说是世子爷新寻来的孤本,特地给她的!瞧她那得意劲儿!”孟鹤归翻账册的手没有停,

只是淡淡问:“什么书?”“奴婢哪认得!”芷兰撇嘴,“就知道她显摆,

说什么‘表哥说这书我定喜欢’!呸!”孟鹤归的目光落在账册某一页,

那里记录着上个月给书房添置新墨和宣纸的支出,数额不小。她拿起笔,在那数字旁,

轻轻画了一个小小的问号。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被云层遮住,清晖院里光线暗淡下来。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薛璩琚带来的点心甜香,但更浓的,是挥之不去的药味,

和一种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的冰冷压迫。孟鹤归放下笔,走到窗边,

看着院子里萧瑟的景象。她抬手,再次碰了碰发髻上那只冰凉的玉鹤。璩琚说,

侯府内里不宽裕。赵氏的手伸得长。老掌柜们未必服她。

还有那个抱着孤本、如获至宝的苏晚棠……这清晖院的“清净”,

不过是暴风雨前虚假的平静。暗流,早已在看不见的地方汹涌。她深吸一口气,

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蘅芜,”她转身,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去请管着西郊庄子的李管事过来。就说,我有几笔账目,要当面问清楚。”“芷兰,

把璩琚带来的点心收好。以后,这院里的点心茶水,我们自己经手。”战争,才刚刚开始。

而她,必须活下去。第7章 冷衾,血光,小猫啼清晖院,夜。烛火在纱罩里跳动着,

映着孟鹤归苍白而平静的脸。她穿着素白的中衣,坐在床沿,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带。

空气里没有一丝暖意,只有窗外呼啸的寒风,和屋内死一般的寂静。脚步声由远及近,

停在门口。门开了,谢玦走了进来。他披着墨色外袍,身形比两年前挺拔了许多,病气褪去,

只余下眉宇间化不开的冷峻。他看也没看孟鹤归,径直走到桌边,

自己倒了一杯早已冷透的茶。“母亲的意思,你已知晓。”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孟鹤归没说话,只是挺直了脊背。谢玦放下冷茶,走到床边,

开始解自己的外袍。动作机械,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冷漠。床幔落下,遮住了冰冷的月光。

没有温存,没有言语。只有锦缎摩擦的窸窣声,和他身上依旧挥之不去的、清冽的冷香。

他的触碰,像冰,激得孟鹤归浑身僵硬。整个过程,短暂,粗暴,

如同完成一项必须的、令人厌烦的任务。结束得很快。谢玦翻身下床,重新披上外袍,

仿佛沾染了什么不洁之物。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床上蜷缩成一团、微微发抖的身影。

“歇着吧。”冰冷的三个字砸下。门开了,又关上。脚步声消失在寒冷的夜色里。

孟鹤归躺在冰冷的锦被中,蜷缩着,像一只受伤的幼兽。她死死咬住下唇,

直到尝到一丝血腥的铁锈味,才没让屈辱的眼泪掉下来。她抬手,

摸到发髻上那只冰凉的玉鹤,攥得死紧。几个月后,清晖院。孟鹤归的小腹已经明显隆起。

她坐在窗边做着小衣,针脚细密。蘅芜在一旁仔细地分着丝线,芷兰则警惕地盯着门口。

“少夫人,您脸色不太好,喝口参汤吧?”蘅芜担忧地问。“放着吧。”孟鹤归头也没抬。

自那夜之后,谢玦再未踏足过她的卧房。她腹中的孩子,似乎与他毫无关系。倒是苏晚棠,

那阵子“黯然神伤”了几日,走路都弱柳扶风,

惹得谢玦特意寻了支上好的白玉簪子给她“宽心”。“表姑娘来了。”芷兰的声音带着防备。

苏晚棠依旧是一身素雅,端着个小巧的食盅走了进来,

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表嫂安好。我炖了些燕窝,最是温补,想着表嫂身子重,

特意送来。”她目光落在孟鹤归隆起的腹部,眼神闪烁,“表哥前儿还念叨,

说盼着嫡子康健呢。只是…”她欲言又止,轻叹一声,“表嫂瞧着清瘦,可得仔细些。

我听说啊,母体若不强健,生下的孩儿也容易体弱多病呢……”孟鹤归放下针线,抬眼看她,

眼神平静无波:“有劳表妹费心。侯府的补品,并不短缺。”苏晚棠碰了个软钉子,

笑容淡了些:“那是自然。表嫂福泽深厚,定能为表哥诞下健壮的嫡子。晚棠先告退了。

”她放下食盅,袅袅婷婷地走了。“呸!黄鼠狼给鸡拜年!”芷兰对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

蘅芜忧心忡忡地看着那盅燕窝:“少夫人,这……”“倒掉。”孟鹤归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重新拿起了针线。指尖却微微发颤。苏晚棠的话,像毒蛇的信子,钻进心底。

景和二十二年冬,清晖院产房。撕心裂肺的痛楚已经持续了一天一夜。

孟鹤归浑身被汗水浸透,像从水里捞出来,长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她死死抓着身下的锦褥,

指节泛白,嘴唇被咬得鲜血淋漓。“少夫人!用力!看到头了!”接生的嬷嬷声音嘶哑,

带着焦急。“呃啊——!”孟鹤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喊出来。就在此时,

腹中猛地一阵剧痛,像是有什么东西狠狠往下坠,又骤然停住!

一阵强烈的眩晕和窒息感瞬间攫住了她。“不好!卡住了!快!参片!参汤!

”嬷嬷的声音陡然尖利,带着恐慌。“小姐!小姐您撑住啊!”蘅芜哭喊着,

手忙脚乱地把参片塞进孟鹤归嘴里。芷兰吓得脸色惨白,死死抓着孟鹤归的手:“小姐用力!

吸气!吸气啊!”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在剧痛和眩晕的边缘挣扎。

孟鹤归只觉得身体像被撕裂,力气正飞速流逝。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被黑暗吞噬时,

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炸开——孩子!她的孩子!“啊——!

”她不知从哪里榨出最后一股蛮力,嘶吼着,猛地向下使力!“出来了!出来了!

”伴随着一声极其微弱、像小猫叫似的啼哭,嬷嬷惊喜的喊声如同天籁。

浑身脱力的孟鹤归瘫软下去,眼前金星乱冒,

只模模糊糊看到一个沾着血污、皱巴巴的小东西被抱到眼前。“少夫人,是位小公子!您看!

”孟鹤归努力想看清,眼皮却沉重得抬不起来。

她只来得及扯出一个虚弱的、劫后余生的笑容,便彻底陷入了黑暗。不知过了多久。

意识慢慢回笼。身上像散了架,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痛。孟鹤归费力地睁开眼,

首先看到的是床边红着眼、却满脸喜色的蘅芜和芷兰。“小姐!您醒了!太好了!

小公子好着呢!”孟鹤归心中一松,哑着嗓子:“孩子…”“在这儿呢!

”周嬷嬷熟悉而慈祥的声音响起。她不知何时被接进了侯府,

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裹在杏黄色锦缎襁褓里的小小婴儿,凑到孟鹤归眼前。

那孩子闭着眼,小脸还红红的,皱巴巴的,呼吸很轻,像只脆弱的小猫崽。

孟鹤归的心瞬间软成了一汪水,挣扎着想抬手去碰碰他。就在这时,门帘被掀开了。

谢玦走了进来。他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寒气。他的目光,

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周嬷嬷怀里的襁褓上。那眼神,

是孟鹤归从未见过的复杂——有初为人父的惊愕,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还有…深深的茫然。

他几步走到床边,甚至没看孟鹤归一眼,目光紧紧锁在婴儿脸上,

声音有些干涩:“他…怎么样?”周嬷嬷连忙道:“回世子爷,小公子吉人天相,平安着呢!

就是…就是哭声弱了些,得精细养着。”谢玦伸出手指,极其轻缓地碰了碰婴儿的小脸。

那孩子似乎感应到了,小嘴动了动。谢玦的嘴角,极其罕见地、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

虽然转瞬即逝。他这才像是想起了床上的人,目光转向孟鹤归。那眼神里的怜惜瞬间褪去,

只剩下一种刻意的、公式化的温和:“辛苦你了。好好休养。”语气平淡,

如同在问候一个不太熟的下属。孟鹤归看着他眼中那短暂出现又迅速消失的暖意,

看着他此刻疏离的态度,心口像被针扎了一下。她垂下眼睫,掩去所有情绪,

只低低应了一声:“嗯。”这时,门口传来苏晚棠柔柔的声音:“表哥,听说小世孙落地了?

晚棠能进来看看吗?”谢玦脸上的线条似乎又柔和了些:“进来吧。”苏晚棠走了进来,

目光扫过床上面无血色的孟鹤归,最后热切地落在襁褓上:“呀,这就是小世孙?

让表姨瞧瞧!”她从周嬷嬷手里“自然”地接过孩子,动作看似轻柔,

却让周嬷嬷紧张得手臂都绷紧了。“真是玉雪可爱!”苏晚棠赞叹着,

手指状似无意地划过婴儿细嫩的脖颈,话锋却是一转,“只是…瞧着比寻常婴孩瘦弱些呢。

表嫂,”她转向孟鹤归,眼神带着关切,话语却绵里藏针,“您生产时伤了元气,奶水可足?

要不…晚棠去寻几个稳妥的奶娘来?毕竟,小世孙的身子骨,可容不得半点闪失。

”孟鹤归靠在枕上,脸色苍白,眼神却沉静如水。她看着苏晚棠抱着她刚刚拼死生下的孩子,

听着她字字句句暗指自己照顾不周。她缓缓开口,声音虽弱,却清晰:“我的儿子,

我自己会养。”“不劳表妹费心。”第8章 病猫儿,毒药渣,玉簪冷阿昀像只病弱的小猫,

三灾八难就没断过。刚熬过一场来势汹汹的风寒,小脸还没养回点肉,

又莫名其妙地发起低热,整日蔫蔫的,连哭都没力气。“周嬷嬷,你瞧瞧,

”孟鹤归抱着烧得小脸通红的阿昀,心揪成一团,“这热总也退不下去,

汤药灌下去也不见好。”周嬷嬷凑近,仔细嗅了嗅阿昀嘴边残留的药渍,

又掰开他小嘴看了看舌苔,布满皱纹的脸沉了下来:“少夫人,这药味儿…不对。老奴闻着,

里头似乎加了点不该有的东西,极淡的苦腥气,寻常人根本辨不出,但对小儿脏腑最是伤损!

”孟鹤归眼神瞬间冷得像冰。她轻轻拍抚着阿昀,声音压得极低:“蘅芜,

去把阿昀这几日喝剩的药渣,偷偷收好。芷兰,盯着小厨房,特别是负责煎药的张婆子!

”清晖院,气氛紧绷如弦。“表嫂,”苏晚棠人未到声先至,带着惯常的柔婉笑意,

手里端着一小碟精致的梅花糕,“听说昀哥儿又有些不适?可把我担心坏了!

特意做了些清淡的点心,给孩子甜甜嘴儿。”她走到摇篮边,看着里面昏睡的阿昀,

眉头轻蹙,满脸心疼,“唉,昀哥儿这身子骨…也忒弱了些。表嫂日夜操劳,

怕是也心力交瘁吧?要我说,孩子还是得交给有经验的奶娘嬷嬷,精心将养着才好。您看您,

既要打理院子,又要……”“不劳表妹费心。”孟鹤归打断她,声音平淡无波,“我的儿子,

我知道怎么养。”苏晚棠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又绽开,

带着点委屈:“表嫂这话就见外了,晚棠也是心疼昀哥儿和表嫂您呀。”她放下点心,

目光扫过摇篮,“这孩子,瞧着比前两日更没精神了,可得当心呀。”那语气里的“关切”,

像淬了毒的针。送走苏晚棠,蘅芜闪了进来,脸色发白,

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油纸包:“小姐!药渣!还有…张婆子今天鬼鬼祟祟从后角门出去,

奴婢跟了一段,瞧见她…她把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塞给了表姑娘身边的春杏!

”芷兰也气喘吁吁跑进来:“小姐!奴婢在小厨房灶膛灰里,发现了这个!”她摊开手心,

是几粒碾碎的、不起眼的黑色小药丸,散发着淡淡的苦腥味。孟鹤归看着油纸包里的药渣,

芷兰手心的药丸,蘅芜的话。线索像冰冷的珠子,被一根名为“苏晚棠”的线,串了起来。

谢玦的书房。孟鹤归将油纸包、药丸、还有蘅芜芷兰的证词,一一摆在谢玦面前的书案上。

她没看谢玦,只盯着案上那方冰冷的砚台。“世子爷,证据在此。阿昀反复病弱,非是天意,

是有人存心戕害。张婆子已招认,是受表姑娘身边春杏指使,

在阿昀的药里掺了这伤损小儿元气的‘慢惊散’。”她顿了顿,

声音沉静却带着穿透力:“请世子爷,主持公道。”谢玦拿起一粒药丸,放在鼻下嗅了嗅,

眉头紧锁。他看向孟鹤归,眼神复杂,有震惊,有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打扰的不耐?

“晚棠?”他像是听到什么荒谬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丝冷嘲,“她心性纯善,

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会做这等事?”“证据确凿。”孟鹤归抬眼,直视他。“证据?

”谢玦将药丸丢回桌上,发出轻响,语气陡然严厉,“就凭一个被收买婆子的攀咬?

几粒不知哪里寻来的药渣药丸?孟氏,你心思未免过重!晚棠待阿昀如何,我看在眼里!

倒是你,处处针对于她,苛待至此,是何道理?”“我苛待她?”孟鹤归几乎要冷笑出声,

她强压着翻涌的怒意,“世子爷眼中,只有表姑娘的心性纯善,

却看不见自己亲生儿子被人下药谋害的证据确凿?”“够了!”谢玦猛地一拍桌子,

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都溅了出来,“分明是你治下不严,纵得刁奴构陷主子!此事到此为止!

那婆子,打三十板子,发卖出去!再敢有攀扯表姑娘的,一律严惩!

”他眼神冰冷地扫过孟鹤归,“管好你的院子,还有你的心思!”孟鹤归站在原地,

看着谢玦拂袖而去的背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证据?公道?在他眼里,

抵不过苏晚棠一句“心性纯善”!她的心,在谢玦那番话后,彻底沉入了冰窟,

连最后一丝微弱的火星也熄灭了。“小姐…”蘅芜和芷兰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满脸是泪。

几日后,薛璩琚抱着自己刚满周岁的儿子来了。“岂有此理!”听完孟鹤归简短的叙述,

薛璩琚气得柳眉倒竖,“他谢玦是瞎了还是聋了?证据都甩脸上了还护着那毒妇!

”孟鹤归抱着阿昀,轻轻拍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一片沉寂的冰原:“习惯了。

”薛璩琚看着好友这副模样,又心疼又急,压低声音:“鹤归,光防着不行!

那毒蛇藏在暗处,防不胜防!你得有自己的力量!”她凑近,“我认识一个极好的儿科圣手,

姓吴,性子孤拐但医术极精,尤其擅长小儿调养解毒。改日我悄悄带他来给阿昀瞧瞧!还有,

”她声音压得更低,“光靠侯府这点月例和嫁妆死钱,不够!你得让钱生钱!

我夫家有个远房表兄,在通州码头管着仓栈,人极可靠!你若信得过,我牵个线,

你那几间陪嫁铺子的货,走他的路子,利钱能翻倍!手里有了活钱,才好办事,养人!

”孟鹤归沉寂的眼眸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她低头看着怀中睡着的阿昀,

小家伙的呼吸依旧有些弱。“璩琚,”她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吴大夫,请尽快。码头的事…有劳你。”送走薛璩琚,孟鹤归独自坐在窗边。

夕阳的余晖给清晖院镀上一层虚假的暖金色。她抬手,拔下发髻上那支白玉鹤簪。

冰凉的玉质贴在掌心。她看着簪子上展翅欲飞的仙鹤。自在随心?莫被金笼困住?璩琚,

这侯府,何止是金笼?这是蛇窟,是狼窝!想要护住她的阿昀,想要活下去,

光靠隐忍和等待公道,是没用的。谢玦靠不住。公道,要靠自己争!她需要钱,需要人,

需要在这看似密不透风的侯府里,撕开一道属于她和阿昀的生路!她握紧了玉簪,

指尖用力到泛白。眼神里的冰,渐渐凝成了坚硬的、带着锋芒的琉璃。魑魅魍魉,

尽管放马过来。为了阿昀,她孟鹤归,奉陪到底!第9章 抄家,银票,

那句诛心话景和二十五年秋,永宁侯府。“哐当!”侯府沉重的朱漆大门被粗暴撞开,

甲胄碰撞声刺耳。“奉旨查抄!所有人原地待命!违者格杀勿论!

”锦衣卫统领的声音冰冷如铁,打破了侯府最后的体面。如狼似虎的官兵瞬间涌入,

翻箱倒柜,砸锁破门。

名贵的瓷器碎裂声、女眷惊恐的尖叫声、仆役慌乱的哭喊声交织成一片。

库房被贴上刺目的封条,账册被粗暴地掼在地上。李氏当场晕厥,

被丫鬟婆子七手八脚抬了下去。赵氏抱着自己吓哭的儿子,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再没了往日的刻薄张扬。“爹!爹!”谢玦目眦欲裂,想冲上去,

被两个锦衣卫死死架住胳膊。“谢世子,侯爷涉及谋逆大案,已下诏狱!识相的就别添乱!

”统领睨了他一眼,挥手,“搜!一处都别放过!”谢玦看着父亲被带走的方向,

又看着满府狼藉,往日冷峻的脸上一片惨白,额角青筋暴跳。他用力挣开钳制,

声音嘶哑:“我要见指挥使!我爹是冤枉的!”“冤枉?”统领嗤笑一声,“证据确凿!

等着诛连吧!”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永宁侯府。清晖院。

孟鹤归抱着被吓坏的阿昀,周嬷嬷和蘅芜芷兰紧紧护在周围。院子里也闯进了抄捡的官兵,

翻得一片狼藉。“娘…怕…”阿昀把小脸死死埋在孟鹤归怀里。“不怕,阿昀不怕。

”孟鹤归拍着儿子的背,声音异常平静。她看着那些官兵粗暴的动作,

看着谢玦失魂落魄、徒劳奔走的背影,眼神沉静如古井。混乱中,薛璩琚的贴身丫鬟小玉,

借着送“安神药”的名义,悄悄塞给蘅芜一张名帖和一个地址。“我家小姐让转告少夫人,

事急,可用此名帖寻此人。林家,尽力了。”官兵的呼喝声逼近内室。

孟鹤归将阿昀交给周嬷嬷,快步走进内间。她打开妆奁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暗格,

里面是厚厚一叠银票、地契和几件最压箱底的首饰——她全部的嫁妆,这些年暗中经营所得,

是她和阿昀最后的退路。她看也没看,一把抓起,塞进一个不起眼的布囊。又抬手,

拔下发髻上那支薛璩琚送的、从未离身的白玉鹤簪,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玉质硌得生疼。

她走出内室,正好撞上冲进来的官兵头目。“搜身!”头目厉喝。孟鹤归平静地张开双臂。

官兵粗鲁地在她身上拍打,只搜出几块散碎银子和一方素帕。“晦气!”头目啐了一口,

带人转向别处。孟鹤归捏紧了袖中那个不起眼的布囊,眼神锐利如刀。当夜,

清晖院书房临时议事处。烛火昏暗,映着谢玦布满血丝的双眼和颓败的脸色。

他面前的桌案上堆满了求告无门的回帖和冰冷的案卷抄录。“世子爷…”长林声音干涩,

求的门路都求遍了…银子…银子也送不进去…都说…铁案难翻…”谢玦一拳狠狠砸在桌案上,

震得笔架倾倒:“废物!都是废物!”他像困兽般在狭小的书房里踱步,衣袍凌乱,

再无半分往日贵公子的从容。书房门被轻轻推开。孟鹤归走了进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将一个沉甸甸的布囊放在谢玦面前的桌案上。“这是什么?”谢玦烦躁地问。“我的嫁妆,

田铺,所有。”孟鹤归声音平静无波,“还有这个。

”她将紧攥着的白玉鹤簪也轻轻放在布囊旁。“通州码头‘漱玉斋’仓栈的凭信,

凭此可提现银三万两。”谢玦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拿着。

”孟鹤归打断他,语速快而清晰,“明日卯时三刻,刑部后巷槐树,找疤脸老六。

给他一半现银,他会给你一个名字——大理寺少卿李崇光当年在青州任上的师爷,姓孙。

此人手里,有能证明侯爷清白的原始账目副本。剩下一半银子,和这支簪子,

去城西‘济世堂’后院,找吴大夫。他认得这簪子,会告诉你如何取那份关键的证词。

”谢玦彻底怔住,看着桌案上那堆代表着巨额财富的凭证和那支温润的白玉簪,

又看向眼前这个神色沉静、仿佛在说一件寻常家务事的妻子,一时竟说不出话。

她何时…有如此手段?如此人脉?“你…为何?”他喉头发紧。

孟鹤归的目光扫过他震惊的脸,最后落在那堆冰冷的案卷上。“为了阿昀。”她声音不高,

却字字清晰,“他不能是罪臣之后。”说完,她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七日后。

永宁侯拖着病体,被抬回了侯府。罪名洗脱,但侯府元气大伤,抄没的产业大半未能追回。

劫后余生的气氛笼罩着嘉禧堂,李氏抱着儿子老泪纵横。谢玦疲惫地应付着前来道贺的同僚,

脸上却没什么喜色。夜深人静。身心俱疲的孟鹤归,安顿好睡着的阿昀,

想去书房寻本书静心。走到书房窗下,却听见里面传来谢玦和长林的声音。

“此番…真是险之又险。”是谢玦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是啊世子爷!

多亏了…少夫人。”长林的声音带着敬佩。“嗯…”谢玦沉默了片刻,

烛光将他疲惫的身影投在窗纸上,“多亏了她的银子…打点上下,

林似乎想说什么:“少夫人她…”谢玦却长长地、带着无尽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叹息道:“只是…她行事太过刚硬计较,为达目的,

不惜一切…终究…不及晚棠…温婉解意半分。”窗外。孟鹤归的脚步,

像是被瞬间冻在了冰冷的石阶上。那轻飘飘的“半分”两个字,如同世间最锋利的淬毒冰锥,

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力,

精准无比地、狠狠贯穿了她刚刚因力挽狂澜而涌起一丝微弱暖意的心房!刚硬计较?

不惜一切?不及晚棠…温婉解意…半分?原来,她散尽嫁妆,押上所有,

拼尽全力从深渊里拉回来的,不只是侯府的爵位和阿昀的前程。拉回来的,

还有他对另一个女人深入骨髓的偏爱,和对自己这“刚硬计较”的深深厌弃!

心口处传来一阵尖锐到无法呼吸的剧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捏得粉碎。

喉头涌上浓重的血腥味,又被她死死咽下。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褪尽,只剩下刺骨的冰冷,

比当年碧波潭的寒水,更冷千倍万倍!她扶着冰冷的廊柱,才勉强站稳。

指尖深深抠进坚硬的木头里,留下几道带血的印痕。书房里,谢玦和长林还在低声说着什么,

她一个字也听不见了。眼前是侯府劫后余生的模糊灯火,耳边却只回荡着那句诛心之言,

一遍又一遍,如同魔咒。

温婉解意…不及晚棠半分…不及晚棠半分…半分…孟鹤归缓缓地、无声地勾起唇角,

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绝望到极致的弧度。原来,心死成灰,是这样的滋味。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映着人影的窗棂,仿佛在看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然后,

她挺直了几乎要被那冰冷绝望压垮的脊背,一步一步,如同踩在刀尖上,却异常坚定地,

转身,没入了清晖院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第10章 账本锁死,前路在林府清晖院书房,

炭盆里的火半死不活地燃着,驱不散冬夜的刺骨寒意。

孟鹤归正将最后一册清晖院的账本仔细锁进一只樟木小箱里,“咔哒”一声轻响,铜锁落下。

恰在此时,门被猛地推开,带进一股凛冽的风雪气,瞬间扑灭了本就奄奄一息的炭火余温。。

谢玦站在门口,肩上还落着未化的雪,脸色在昏暗烛光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他看着孟鹤归单薄的背影,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艰涩地打破沉寂:“鹤归…前夜的话,

我…”孟鹤归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停顿。她拿起箱盖上的铜钥匙,指尖冰凉,声音更冷,

如同冰凌相击,字字清晰:“侯爷慎言。‘终究不及半分’之语,字字如刀,妾身铭记在心。

”她终于转过身,抱着那只锁死的账箱,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谢玦,

像看着一个陌生人:“救侯府是为阿昀,不为旁的。嫁妆已罄,妾身职责已尽,两不相欠。。

”谢玦被这直白的冰冷噎得呼吸一窒,眼中闪过一丝狼狈和被戳破的难堪。

他下意识上前一步,试图解释:“我知你委屈…晚棠她…”“表姑娘温婉解意,自是极好。

”孟鹤归打断他,唇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毫无温度的弧度,眸光却似古井,深不见底,

不起波澜,“侯爷眼光极佳。”她抱着账箱,径直朝门口走去,脚步没有丝毫犹豫,

“日后清晖院一应开支用度,妾身自会向侯夫人报备,不劳侯爷费心。”她与他擦肩而过,

带起的微弱气流里,没有一丝暖意,只有账箱木头冰冷的触感和她身上拒人千里的寒气,

瞬间侵入谢玦的感官。谢玦僵在原地,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抓了个空。

那句“晚棠她…”的后半句,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变成一阵无意义的灼痛。

他看着孟鹤归那决绝如断弦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的黑暗里,第一次如此清晰而痛楚地感受到,

有什么东西,曾经或许存在过,此刻却已彻底碎裂成齑粉,再也无法拼凑,无法挽回。

那碎裂的声音,仿佛就在他心底轰鸣。孟鹤归抱着沉重的箱子,

刚踏出书房那令人窒息的门槛,迎面便是夹杂着雪沫的寒风。“少夫人!

”一直屏息守在廊下阴影里的蘅芜立刻迎了上来,声音压得极低,

却掩不住那份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薛姑娘!薛姑娘方才派人快马加鞭递了帖子来!

”她小心地将一张带着室外寒气的精致花笺塞到孟鹤归手中,

“说是林府新得了极难得的贡品血燕,请您务必过去尝尝鲜,暖暖身子!

还特意说…请您顺道看看她新得的一套‘踏雪寻梅’的花样子,说只有您才配得上那清雅!

”孟鹤归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冰封般毫无表情的脸上,

如同投入一颗小石子的冰面,瞬间漾开一丝极细微的涟漪。

眼底的坚冰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血燕”和“花样子”融化了一角。

她抱着账箱的手指紧了紧,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属于人间的、微弱的暖意,

虽然依旧清冷:“备车。”她顿了顿,补充道,每一个字都斩钉截铁,

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即刻去林府。一刻也不许耽搁!”蘅芜眼睛一亮,

响亮地应道:“是!少夫人!奴婢这就去!”话音未落,她已如一只挣脱牢笼的雀儿,

提着裙摆转身就跑,身影飞快地消失在通往二门的回廊深处,

仿佛多留一刻都会被这清晖院的冰冷彻底冻僵。孟鹤归抱着那只锁死的账箱,站在原地。

身后书房的门还开着,透出里面谢玦僵立如石像的身影和昏黄的烛光。身前,

是通往侯府大门、风雪交加的路。账箱冰冷、坚硬、沉重,

锁死的不仅是清晖院过往数年的流水银钱,

更锁死了她在这里倾注的所有心血、所有卑微的期望、所有强撑的体面,

以及那场从始至终都冰冷彻骨的婚姻交易。此刻,“林府”两个字,

伴随着薛璩琚那仿佛带着暖意的字句,骤然在耳边响起,像这无边风雪暗夜里,

遥远却坚定燃烧着的一盏温暖灯火,

清晰地昭示着一条截然不同的前路——那里有毫无保留的信任,有纯粹的暖意,

有喘息的空间,或许,还有属于她自己的一线生机。她不再看身后一眼,挺直脊背,

抱着她的“过往”,一步一步,坚定地踏入风雪之中,朝着那盏名为薛璩琚的灯火,

头也不回地走去。清晖院的冰冷与林府的暖意,冰炭不同器,她已做出了选择。

第11章 码头,化名,旧首饰漱玉斋后院的小厅,炭盆烧得噼啪作响,

勉强驱散着早春的寒意。这里远离前头铺面的喧嚣,隐秘而安静。

薛璩琚将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小匣推到孟鹤归面前,打开盖子,里面是厚厚一叠崭新的银票。

她压低声音,难掩兴奋:“成了!林家祖籍那条药材路子彻底打通了!第一批川贝,

利钱足有三成!”她随即又皱起眉,忧心忡忡,“只是…鹤归,这动静不小。

谢家那头若知晓你私下营商,还是这么大宗的药材…”孟鹤归没看银票,

她的目光专注地落在面前摊开的一卷京城水道图上。纤细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指尖,

精准地点在图上漕运码头的位置,声音沉静:“侯府只道我典当嫁妆是为填窟窿救侯府,

账目已清。谁会疑心一个‘散尽家财’的妇人还有余力经营?”她抬起眼,看向薛璩琚,

“蘅芜那个在码头做苦力的远房表兄,叫栓柱的,人可靠吗?码头仓栈的关节,

需得生面孔、不起眼的人去打点,才稳妥。”“可靠!”薛璩琚立刻点头,

“蘅芜早跟我拍胸脯保证了!那栓柱老实肯干,嘴巴也紧!码头上的三教九流,他也认得些!

”这时,小厅的门帘被掀开一条缝,周嬷嬷端着茶点闪身进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虑。

她放下托盘,凑近孟鹤归,声音压得极低:“少夫人,今早苏表姑娘又来了!

打着送新描绣样的幌子,在咱们清晖院的角门晃悠了足有半日!跟那守门的婆子嘀嘀咕咕,

眼睛可没闲着,怕是在盯梢呢!”孟鹤归闻言,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笃定的弧度,

眼神锐利如刀锋般扫过窗棂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那薄薄的窗纸:“让她盯个够。

”她旋即转向侍立在一旁、屏息凝神的芷兰,语气果断不容置疑,“芷兰,去,

想法子把话放出去,就说…我正为阿昀明年开蒙的束脩发愁,托了相熟的人四处打听行情,

想变卖几件母亲留下的旧首饰应急。记着,要做得自然,不着痕迹,

务必让角门那婆子‘不经意’间听个真切。”芷兰眼睛骤然一亮,心领神会,

立刻躬身应道:“是!少夫人!奴婢这就去办!保管‘传’得妥妥帖帖,

一字不差地落到该听的人耳朵里!”她利落地转身,

步履轻捷却带着一股子执行任务的利落劲儿,快步掀帘出去了。室内重归静谧,

孟鹤归这才重新看向薛璩琚,方才眼中的锐利锋芒尽数敛去,恢复成一片沉静,

那沉静深处带着不容忽视的恳切与沉重的托复:“璩琚,另一桩事更为紧要。

码头仓栈租用的契书,还有后续货物交割的凭据文书,此乃重中之重,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些必须经由官牙,盖上我的印鉴方可生效。烦请林姐夫,务必谨慎,

用可靠的化名替我签押。文书之上,绝不能出现半个与‘孟’字或‘谢’字沾边的痕迹,

一丝风声也漏不得。”薛璩琚神色一凛,郑重点头,伸手用力握了握孟鹤归微凉的手,

传递着无声的支持:“放心!鹤归,这事包在我身上!我夫君办事最是稳妥周密,

绝不会有差池!化名文书之事,我定让他办得滴水不漏!”她说着,

顺手拿起小几上一块精致的点心,不由分说塞进孟鹤归手里,语气刻意带上几分轻松的嗔怪,

“快尝尝,新出炉的栗子糕!再大的事儿压下来,天也塌不了,人也得吃饭不是?

你这般劳心劳力,身子骨要紧!”孟鹤归看着手中温热的点心,又看看眼前为她奔走的挚友,

再看看木匣里那叠象征着独立和希望的银票,眼底冰封的寒意终于被一丝微弱的暖流融化。

炭盆里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水道图上蜿蜒的漕运线路,

也映照着孟鹤归眼中重新燃起的、属于她自己的光芒。前路或许依旧荆棘密布,但这条暗渠,

已然生出了通往新生的枝桠。药材、码头、化名、银钱…这些冰冷的字眼,此刻在她心中,

比任何华服美饰都更令人踏实。“好。”她轻声应道,咬了一口栗子糕。甜意丝丝缕缕,

渗入心田。第12章 甜羹,玉镯,半包毒永宁侯府荷花宴,水榭临池,丝竹悠扬。

贵妇贵女们锦衣华服,言笑晏晏,一派富贵闲适。孟鹤归坐在稍偏的位置,

穿着身半旧的藕荷色夏衫,头上只簪着那支白玉鹤簪,在一众珠光宝气中显得格外素净。

“表嫂,尝尝这新做的冰镇莲子甜羹,最是消暑。”苏晚棠笑靥如花,

端着一小碗晶莹剔透的羹汤,袅袅婷婷地走到孟鹤归身边。她今日打扮得格外精心,

水红罗裙衬得肤白胜雪,腕上一只羊脂白玉镯更是温润生光。“多谢表妹。

”孟鹤归微微颔首,伸手欲接。就在指尖即将碰到碗沿的刹那!“哎呀!

”苏晚棠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手腕猛地一抖!整碗冰凉的甜羹,不偏不倚,

全数泼在了孟鹤归的前襟和裙摆上!黏腻的汤汁迅速洇开,

在素净的衣料上留下大团刺目的污渍。水榭瞬间一静,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

苏晚棠立刻后退半步,手掩着唇,泫然欲泣,声音带着哭腔:“表嫂恕罪!晚棠不是有意的!

都怪我笨手笨脚!这…这蜀锦料子金贵,晚棠愿赔!定赔表嫂一匹新的!”她话里话外,

只提料子金贵,仿佛孟鹤归在意的只是衣服。“哟!”二少奶奶赵氏立刻捏着帕子,

阴阳怪气地接腔,“到底是世子夫人,穿的都是顶好的蜀锦!不像咱们,

可穿不起这等金贵料子。不过…”她眼珠子一转,声音拔高,“听说南边那几间值钱的铺子,

前阵子不都典当了救急了么?大嫂这身…莫不是压箱底的老料子?”这话一出,

席间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目光在孟鹤归狼狈的衣衫和素净的打扮上逡巡,

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与探究。苏晚棠低着头,肩膀微颤,仿佛自责得要哭出来,

嘴角却飞快掠过一丝得逞的弧度。蘅芜气得浑身发抖,就要上前理论。孟鹤归却抬手,

轻轻按住了蘅芜的手臂。她从容地站起身,任由甜羹的污渍在衣襟上蔓延,

脸上不见半分恼怒,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她甚至没有看自己脏污的衣裙,

目光径直落在苏晚棠那只羊脂白玉镯上。“一匹料子罢了,表妹言重了。

”孟鹤归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股莫名的力量,

压下了周围的窃窃私语。她缓步走近苏晚棠,唇角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

目光却锐利如冰锥,紧紧锁住对方瞬间有些僵硬的脸庞,“倒是表妹这羊脂玉镯…温润无瑕,

真是难得的好东西。”苏晚棠被她看得心头莫名一慌,下意识想缩回手:“表嫂过奖了,

不过是…”话音未落!孟鹤归出手如电!猛地抓住了苏晚棠戴着玉镯的那只手腕!力道之大,

让苏晚棠痛呼出声!“啊!表嫂你做什么?!”就在这电光火石间,

孟鹤归的手指在苏晚棠手腕内侧某个极其隐秘的穴位用力一按!

“啪嗒”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只见那光滑的羊脂玉镯内侧,

竟弹开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细小暗格!与此同时,半包用油纸裹着的、灰白色的粉末,

从苏晚棠骤然松开的袖口里滑落出来,“啪”地掉在光洁的青石地面上!水榭死寂!

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地上那半包不明粉末!孟鹤归死死攥着苏晚棠的手腕,

将她那只露着暗格的玉镯和地上的粉末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抬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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