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雾起序章:雾起滨海小城的深秋,暮色像被打翻的砚台,墨色从天际缓缓洇开。
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着,将最后一丝天光挤得干干净净,
整座城仿佛被装进一个巨大的琥珀,凝滞又朦胧。雾气总在黄昏时分悄然漫上街头,
如轻柔的纱幔,一缕缕、一团团,从青石板路的缝隙里钻出来,
从老榕树虬结的根须间冒出来,将整个小城笼在朦胧的梦乡里,连时间都似被泡得发潮,
走得黏黏糊糊。林深站在老旧的火车站台,脚下的石板缝里钻出几株倔强的狗尾草,
枯黄的穗子在风里摇晃,像是时光伸出的纤细触角,挠得他心尖发颤。
他身着剪裁利落的黑色风衣,肩线笔挺,轮廓硬朗的面庞隐在阴影里,喉结滚动,
紧了紧风衣,目光穿透浓稠的雾霭,死死锁住远处被啃噬得只剩模糊轮廓的铁轨。十年了,
这是他阔别故乡的第十个年头,首次踏上这片土地,熟悉的潮湿气息里,混杂着记忆的酸涩,
如潮水般将他淹没,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十年前,林深不过是个怀揣野心的毛头小子,
背着破旧的帆布包,站在月台上,与青梅竹马苏浅告别。那时的苏浅,扎着俏皮的双马尾,
发丝在风里肆意飞舞,像两束活泼的火苗。她眼睛亮得像藏了整片星子的夜空,
追着缓缓启动的火车跑,银铃般的笑声穿透喧闹的站台:“林深!你一定要回来呀!
我……我等你!” 直到身影缩成雾里一粒微弱却执着的光斑,才消失在视线尽头。
林深靠在车窗上,望着后退的风景,手心里攥着苏浅塞给他的牛皮信封,指节泛白,
却始终没勇气拆开—— 他怕看到信里的内容,会动摇自己奔赴远方的决心。
“叮——” 火车进站的鸣笛尖锐地刺破雾霭,那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刀,
将浓稠的雾割出一道裂缝。林深猛地回过神,拖着行李箱走向出站口,滚轮与石板路摩擦,
发出 “咔嗒咔嗒” 的声响,像是时光的脚步在追赶。刚迈出几步,
一阵熟悉的桂花香毫无征兆地撞进鼻腔,清甜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
像极了记忆里苏浅身上的味道。他心脏猛地一缩,条件反射般转身,
却只看见穿堂风卷着几片枯黄的梧桐叶,掠过空荡荡的站台,像是时光无声的叹息,
卷着往事,消失在雾里。2 旧居林深的旧居在城南老街,
青瓦白墙的小院被爬墙虎裹得严实,深绿的藤蔓如蜿蜒的蛇,在墙上刻出岁月的纹路,
把斑驳的墙皮撑得龟裂,像是老人脸上的皱纹。门把手上的铜锈泛着暗绿,
像是时光沉淀的斑驳泪痕,触手冰凉,带着岁月的寒意。推开门的瞬间,
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他鼻腔发酸,尘埃在斜射进来的阳光里肆意飞舞,
如同记忆的碎片在眼前闪烁、盘旋,又缓缓落下,将往事轻轻覆盖。客厅里,
老式座钟不知停摆多久,玻璃罩蒙着厚厚的灰,
却还固执地指向十年前他离开的时刻 —— 下午三点十五分。指针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凝固的不仅是时间,还有那些来不及说出口的话、来不及兑现的承诺。林深缓步走到沙发前,
坐下时,老旧的弹簧发出 “吱呀” 抗议,仿佛在埋怨他的久别不归,
那声音在空荡荡的屋里格外刺耳,惊起一阵灰尘,簌簌飘落。
他在茶几抽屉里找到那本破旧的笔记本,深褐色的皮革封面早已磨得发白,
边缘翘起卷曲的毛边,像是被无数次摩挲过的痕迹。翻开泛黄的纸页,
苏浅的字迹洇着时光的潮气,钢笔墨水在纸上晕染开,像是岁月流淌的痕迹:“林深,
今天你走啦,我在你窗台上放了桂花糕,记得吃呀…… 你走了,
院子里的桂树好像也没了精神,叶子掉了好多呢,我捡了一片夹在书里,
等你回来给你看……” 林深指尖发颤,一页页翻着,
那些琐碎的日常、藏在字里行间的思念,如细密的针,一下下扎在心上,疼得他眼眶发酸。
翻到最后一页,是一幅简笔画,两个小人手拉手站在桂树下,笔触稚嫩却满是认真,
旁边歪歪扭扭写着 “等你回来”,末尾的感叹号,像是苏浅当年望着火车离去时,
眼里未落的泪,在时光里凝固成永恒的期盼。暮色漫进窗户,给整个房间镀上一层昏黄的纱,
旧家具的轮廓在光影里变得模糊,像是要融入岁月的洪流。林深起身,决定去老街走走,
脚步踏在木质楼梯上,每一步都带着沉闷的回响,像是踩在回忆的脊梁上。
3 桂花巷桂花巷的名字源于巷口那棵百年桂树,树干粗壮得需两人合抱,
树皮皲裂如老人的脸,沟壑纵横间藏着数不清的故事。此时正值花期,
细碎的金黄花瓣簌簌飘落,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一地碎金,清甜的香气在空气里游荡,
勾着人的思念往岁月里钻,钻得人心里发疼。林深沿着石板路慢慢走,脚踩在落叶上,
发出细微的 “咔嚓” 声,像是时光断裂的脆响,每一步都踏得小心翼翼,
生怕惊扰了沉睡的往事。走到巷尾那间废弃的 bakery面包店,
橱窗玻璃碎了大半,锋利的边缘如狰狞的伤口,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门把手上的铜铃早没了声响,曾经鲜艳的漆皮剥落,露出暗哑的金属色,
像是被岁月啃食过的残骸。十年前,这里是苏浅的小天地。每天清晨,
面粉的白雾裹着她的笑,在店里飘来飘去,把整个屋子都填得满满当当。
她总爱把面粉沾在脸颊上,像只偷腥的猫,转身对林深笑:“等攒够钱,
我要开一家最棒的面包店,让整个小城都飘着桂花香!到时候,你回来,
我给你做最甜的桂花面包!” 那时的声音,清脆得像春日枝头的鸟鸣,还在林深耳畔打转,
可如今,人去楼空,只剩尘埃在阳光里跳舞,在风里打着旋儿,诉说着曾经的热闹与欢腾。
“啪嗒”,有水滴落在肩头,林深以为下雨,
抬头却见是二楼阳台垂下来的绿萝叶尖凝着水珠,圆润的水珠在叶尖晃了晃,坠落,
消失在他发间,洇湿了一片衣襟,像是谁无声的泪。一个身影从阴影里走出,穿藏青风衣,
长发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脸颊,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线条锋利的下颌和苍白的皮肤。
侧脸轮廓像极了记忆里的苏浅,却多了几分疏离与沧桑,像是被岁月狠狠碾过,
碾得支离破碎,又勉强拼凑起来。“林深。” 她开口,声音像浸了霜的夜,
清冷中带着一丝颤抖,尾音在空气里飘着,散不开的孤寂。“你终于回来了。” 是苏浅,
可又不是记忆里那个鲜活明亮、眼里藏着星子的苏浅。林深喉咙发紧,张了张嘴,
却什么也说不出,十年的时光横亘在两人之间,像一道无法跨越的沟壑,
填着误解、思念与无尽的愧疚。4 断章林深跟着苏浅进屋,
老旧的吊扇在头顶 “吱呀吱呀” 转,扇叶上积满的灰尘簌簌飘落,像是时光的碎屑,
落在肩头,沉甸甸的。苏浅端来两杯茶,白瓷杯沿印着细碎的桂花,茶香混着十年前的记忆,
汹涌地涌来,呛得林深鼻腔发酸,眼眶发热。“这些年,你去哪了?
” 林深盯着苏浅的侧脸,声音低得像喃喃自语,怕声音大了,会惊碎这脆弱的重逢。
苏浅垂眸,指尖摩挲着杯沿,骨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像是在和过去较劲:“你走后半年,
我爸赌债缠身,跑了。债主天天上门,把家里砸得稀烂,我妈受不了,
跳了河……” 她声音发颤,尾音被哽在喉咙里,像一根刺,扎得人生疼,
“我卖了房子还债,去了北方,在工厂打工,每天机械地重复着活,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后来…… 嫁过人,又离了。他嫌我总念叨着过去,
嫌我心里住着别人…… 说我是个活在回忆里的疯子。” 说罢,自嘲地笑了笑,
可眼里却没有温度,像是结了层薄冰,把所有的情绪都冻在里头,透不出一丝光。
林深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清醒,
疼得明白这十年的错过有多荒唐:“为什么不联系我?” 苏浅抬眼,望着窗外浓稠的雾,
雾气漫进眼里,氤氲成水汽,嘴角扯出一抹苦笑:“联系你做什么?你在外面风光无限,
读名校、进大公司,出入都是高楼大厦、灯红酒绿,我不过是泥潭里的虫,怎么敢拖累你?
我怕我一联系,就把你的光鲜扯得稀碎,连最后一点念想都没了。” 窗外的雾更浓了,
像化不开的愁绪,把月光撕成碎片,洒在地上,斑斑驳驳,照着两人之间沉默的深渊。夜里,
林深躺在苏浅家的旧沙发上,弹簧硌得脊背生疼,却比不上心里的疼。听着窗外的风声,
像是苏浅当年追火车时的哭声,断断续续,在风里打转,撞在墙上,又弹回来,缠着他的梦。
他想起当年离开时,苏浅塞给他的信,牛皮信封上还留着她的温度,带着少女的忐忑与期待。
他一直没敢拆,后来辗转搬家中丢了。如今再想,那些未说出口的话,终是成了岁月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