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捡到一个男人。此刻,他正像一袋上好的粟米,被我结结实实地扛在肩头。
月白色的细麻深衣下摆在我奔跑带起的风里扑腾着,像只受了惊的白鹤翅膀。
他身上的气息很干净,混着墨香和一种清冽的草木味道,跟他那张过分俊美的脸一样,
透着一股子稷下学宫的书卷气。可惜了,现在这张脸估计正对着我的后背,写满了惊惶无措。
临淄城的春意喧嚣被我们远远甩在身后。
那些环佩叮当、绣履细碎、女儿家们压低了却依旧雀跃如百灵的欢笑,
还有那甜腻又生机勃勃的香粉、鲜花和烤饼的气味,都被我狂奔的脚步踏碎。
耳边只有我自己粗重的喘息,还有他微弱的、带着难以置信羞恼的声音:放……放我下来!
闭嘴!再吵把你扔河里!我恶狠狠地回敬,脚下跑得更快,专挑僻静无人的小巷钻。
肩上的重量沉甸甸的,带着鲜活的生命力,这让我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满足感——成了!
我的救命稻草!不知跑了多久,直到感觉肺部火辣辣的,肩膀也开始发酸,
我才终于在一个堆满杂物的死胡同尽头停了下来。我气喘吁吁,小心地将肩上的人放下。
那月白深衣的男子脚一沾地,立刻踉跄着后退两步,背脊重重抵在了冰冷的土墙上,
才勉强稳住身形。他脸色微微发白,胸口剧烈起伏,显然这一路的颠簸
对他这文弱书生来说,比被一群女子围堵还要命。他月白色的深衣被蹭得有些灰扑扑,
束发的带子也松了,几缕墨黑的发丝垂落额前,衬得脸色愈发苍白,
平添了几分凌乱的脆弱感。我自己也扶着膝盖,大口喘着气,脸颊因为奔跑而红扑扑的,
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我抬起头,对上那双此刻带着薄怒、惊魂未定却又异常明亮的眼睛。
你……你……他指着我,指尖因为气恼和残留的惊悸而微微颤抖,光天化日,
朗朗乾坤,你一个姑娘家,怎能如此……如此……
他似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刚才那惊世骇俗的绑架行为,俊秀的脸涨得通红。
我看着他这副弱不禁风又气急败坏的样子,反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
像偷腥成功的猫儿。我胡乱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挺直腰板,非但不心虚,反而上前一步,
带着点小得意:如此什么?如此英明神武?如此侠肝义胆?要不是我,
你刚才就被那群娘子生吞活剥了!知道吗?我理直气壮地叉着腰,
本姑娘这是在救你于水火!还不快谢谢我?男子被我倒打一耙的无赖逻辑噎得一时语塞,
看着我因运动而格外鲜活明艳的脸庞,那双亮得过分的眼睛里毫无扭捏作态,
只有纯粹的理直气壮和一丝……狡黠?他紧绷的身体莫名地松懈了一点点,
怒意奇异地消退了些,只剩下满满的荒谬感和啼笑皆非。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气息,
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衣襟,对着我,姿态端方地拱手行了一礼,声音清润,
带着劫后余生的无奈:在下……姜衍。多谢姑娘方才……呃,解围之恩。
他刻意加重了解围二字,眼神复杂地看着我。解围?对!就是解围!我立刻顺杆爬,
大眼睛滴溜溜一转,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他。越看越是满意:这身板,这气质,这脸蛋,
简直是老天爷给我送上门来的挡箭牌!完美符合我强抢的一切标准——好控制!
一个大胆的、计划了半天的念头再也按捺不住。我心一横,往前又逼近一步,
几乎要贴上姜衍。姜衍被我突然的靠近弄得一愣,下意识地又往冰冷的土墙上贴了贴。
我仰着头,那双漂亮的杏眼此刻闪烁着一种近乎凶悍的光芒,
直直地锁住姜衍有些躲闪的视线。我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有气势,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一字一顿地宣布:听着!我叫桃尹!我爹是士大夫桃无咎!
我看上你了!你,现在,立刻,马上,娶我!空气瞬间凝固。
胡同里只有风吹过杂物缝隙的细微呜咽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市井喧闹。姜衍彻底僵住了。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纯粹的震惊和茫然,那双漂亮的琉璃眸子瞪得溜圆,
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看似娇美实则彪悍得不像话的姑娘。
他甚至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被颠簸得太厉害,出现了幻听。……什、什么?
他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我说——我挺起胸脯,双手叉腰,气势更足,
几乎是用吼的,娶!我!听懂没有?我是士大夫之女!嫁你,不算辱没你吧?
我努力想摆出那些话本子里强抢民女的恶霸姿态,
可惜这张过于明艳的脸和亮晶晶的眼睛,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反而像只张牙舞爪、虚张声势的小奶猫。姜衍终于从石化状态中缓过神来。
他看着我这张近在咫尺、写满了不答应就跟你没完的俏脸,
耳根不受控制地迅速漫上一层绯红,一直烧到了耳尖。他活了快二十年,
在稷下学宫舌战群儒时都未曾如此狼狈失态过。他别开脸,避开我那灼灼的目光,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无奈:姑……桃姑娘,强扭的瓜……不甜。我不管!
我斩钉截铁,逻辑简单粗暴,甜不甜,啃一口才知道!再说了,瓜扭下来就是我的了,
放蔫了那也是我的瓜!总比被路边的老野猪拱了强!我一想到襜褕那张老脸,
语气更加急迫,甚至带上了一丝我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和焦虑,你就说,答不答应?
姜衍沉默着,长长的睫毛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遮住了眸底深处飞快掠过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幽光。这姑娘……有趣。士大夫之女,如此行事,
必有缘由。他重新抬起眼,目光落在我脸上,
带着审视和一丝探究:桃姑娘为何如此……急切?莫非,另有隐情?
被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清冷眸子盯着,我强装的凶悍气势瞬间像被戳破的气球,
瘪了下去。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巨大的压力猛地涌上心头,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我吸了吸鼻子,刚才还凶巴巴的声音一下子软糯下来,带着浓重的鼻音,
像只被雨淋湿的小动物:呜……还不是那个老不羞的卿大夫襜褕……他都快能当我祖父了!
仗着官大,非要逼我爹娘把我嫁给他做不知道第多少房小妾!
我爹娘愁得头发都白了……我……我有什么办法嘛!我越说越伤心,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要掉不掉,只有今天……只有今天『奔者不禁』……我找个自己愿意的嫁了,
他……他就没辙了……我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可怜兮兮地瞅着姜衍,
小手试探性地、轻轻地扯了扯他微皱的袖角,声音又软又糯,带着祈求,你……你帮帮我,
好不好?就假装一下……我保证,成亲后,你想干嘛干嘛,我绝不烦你!真的!
求求你了……我仰着脸,泪水沾湿了长长的睫毛,像清晨挂着露珠的花瓣。
这张明媚的脸此刻被无助和恳求笼罩,冲击力远比刚才的强抢要强烈百倍。姜衍的心,
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他看着眼前这个瞬间从张牙舞爪的小老虎变成可怜巴巴小奶猫的姑娘,
看着她眼中真实的恐惧和绝望,
再想到她口中那个位高权重、声名狼藉的老卿大夫……一丝冷意悄然掠过眼底。原来如此。
他静静地看了我几秒,看着我那双盛满泪水、写满哀求的眼睛。胡同里光线昏暗,
他清俊的侧脸在阴影中显得有些莫测。片刻,就在我以为彻底没希望,
眼泪真的要滚落下来时,他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那叹息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
姑娘所请……他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润,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像是无奈,
又像是某种尘埃落定的兴味,姜某,应下了。我猛地抬起头,泪珠还挂在睫毛上,
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答应了?巨大的惊喜瞬间冲垮了委屈,我几乎要跳起来。
不过,姜衍话锋一转,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拂开我扯着自己袖角的手,
动作带着一种疏离的优雅,有三件事,需事先言明。你说你说!别说三件,
三百件都行!我忙不迭地点头,只要能躲开襜褕,我现在什么都答应。其一,
姜衍看着我,目光平静,婚姻大事,非同儿戏。纵是权宜之计,亦不可轻慢。
你我需得相处一段时日,彼此熟识,再做定夺。此非儿戏,亦非买卖。我眨巴眨巴眼睛,
琢磨了一下:就是……先处处看,培养感情?行!只要名义上定下来就行!其二,
姜衍继续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意味,在此期间,姑娘须得拿出诚意来。
诚意?我茫然。姜衍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
像平静湖面掠过的一丝涟漪,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看着我,
琉璃般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促狭的光:自然。既是姑娘『求』来的姻缘,
总该让姜某看看,姑娘究竟有何『过人之处』,值得姜某应下这门亲事吧?
他刻意咬重了求字。我被他看得心头一跳,
莫名觉得这文弱书生此刻的眼神有点……危险?像在逗弄什么有趣的猎物。我甩甩头,
把这荒谬的念头抛开,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保管让你满意!
不就是讨好他嘛?我桃尹在临淄城也是出了名的机灵鬼!其三,
姜衍的神色重新变得淡然,此事既为权宜,在尘埃落定前,姑娘须得守口如瓶,
不可四处张扬。懂!低调!我懂!我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只要能把人带回家给爹娘看,让襜褕死心,让我装哑巴都行!
看着眼前少女那副如释重负、恨不得指天发誓的模样,
姜衍眼底深处那抹幽暗的光泽更深了些。他微微颔首,语气恢复了初见时的温和有礼,
仿佛刚才那带着审视和一丝玩味的眼神从未出现过:如此,便有劳桃姑娘了。
我哪里还管他什么眼神,只觉得天都亮了!
我一把抓住姜衍的手腕——这次的动作比之前温柔了许多,但依旧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脸上是灿烂得晃眼的笑容:那还等什么!走!跟我回家!见爹娘去!姜衍被我拉着,
身不由己地跟上我轻快的步伐。月白的衣袂在穿过小巷的微风中拂动。
他侧目看着身旁雀跃的少女,阳光下,她侧脸明媚,毫无阴霾。他唇角那抹极淡的弧度,
在无人察觉的阴影里,无声地加深了些许。有趣。稷下学宫的枯燥日子,
似乎终于要添上点不一样的色彩了。至于那个叫襜褕的老东西……姜衍眸光微冷,
指尖在宽袖下轻轻捻动了一下。桃府的门楣不算高大,却自有一股清雅的书卷气。
我拉着姜衍,像献宝似的,几乎是撞开了自家那扇虚掩着的、带着岁月痕迹的乌木门。
阿爹!阿娘!快看!快看我带谁回来了!我清脆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
瞬间打破了小院午后那份刻意维持的、带着愁绪的宁静。堂屋里,
正相对枯坐、愁眉不展的桃无咎夫妇,被女儿这石破天惊的一嗓子惊得同时站了起来。
桃无咎手中的半盏茶险些泼了,夫人柳氏更是捂住了心口。两人快步走到门口,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们瞬间呆若木鸡。自家那向来跳脱、此刻却笑得像朵盛放桃花的女儿,
正紧紧拽着一个年轻男子的手腕。那男子一身洗得发白的月白细麻深衣,身形挺拔如竹,
面容清俊得令人屏息,眉宇间带着稷下学宫特有的书卷清气,气质温润,
却又隐隐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清贵。即便被桃尹如此莽撞地拉扯着,他的姿态依旧从容,
不见半分狼狈。好一个芝兰玉树的郎君!桃无咎夫妇心中同时闪过这个念头,
随即又被巨大的惊愕淹没。这……这是怎么回事?女儿出去才多久?
怎么就……就带了个男人回来?还是如此品貌的?尹儿!你……你这是……
柳氏最先反应过来,声音发颤,目光惊疑不定地在女儿和姜衍之间来回扫视。哎呀阿娘!
别愣着呀!我松开姜衍的手,几步蹦到母亲身边,抱住她的胳膊,语速快得像倒豆子,
他叫姜衍!是我在仲春之会上遇见的!我们……我们一见钟情,两情相悦,私定终身啦!
喏,就是他!你们未来的女婿!我说着,还得意地朝姜衍扬了扬下巴,一副看,
我搞定了的小表情。姜衍被我一见钟情、两情相悦、私定终身
的十二字真言砸得耳根又是一热,
面上却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温雅和一丝被未来岳父母审视的腼腆。他上前一步,
对着惊愕的桃无咎夫妇,端端正正、一丝不苟地行了一个晚辈拜见长辈的大礼,
动作流畅优雅,带着一种刻入骨子里的礼仪风范。晚辈姜衍,见过桃大夫,见过夫人。
仓促登门,唐突之处,还请二老海涵。声音清朗,不卑不亢。桃无咎毕竟是士大夫,
短暂的震惊后,立刻回过神来。他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上下打量着姜衍。这年轻人的气度,
绝非普通寒门子弟能有!那行礼的姿态,流畅自然,隐隐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
绝非刻意模仿所能及。还有那双眼睛,清亮有神,看似温和,深处却沉静如渊,
绝非池中之物。姜公子……快快请起。桃无咎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虚扶了一下,
试探着问,不知姜公子仙乡何处?在何处高就?家中……他斟酌着措辞,
可曾知晓公子与……与小女之事?他实在无法相信女儿那套一见钟情的说辞。
姜衍直起身,态度谦逊:晚辈祖籍营丘,家道中落,如今孑然一身,寄情山水文章,
偶尔在稷下学宫旁听,尚未有建树。至于家中……他微微一顿,语气带上恰到好处的黯然,
父母早亡,宗族离散,已无亲长可禀告。今日与桃姑娘相识,实属缘分。晚辈自知唐突,
然情之所至,难以自抑,还望二老成全。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交代了贫寒的出身,
解释了无人知晓的现状,又含蓄地表达了对桃尹的倾慕,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落寞,
极易引人同情。桃无咎听着,心中的疑虑更深了。营丘乃齐国旧都,
姜姓乃齐国国姓……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稷下学宫旁听?这倒解释了他身上那股书卷气。
他看着眼前年轻人坦荡澄澈的目光,又看看旁边女儿那副非他不嫁的猴急模样,
再想到迫在眉睫的襜褕之祸……罢了罢了!这姜衍虽出身不明,但气宇轩昂,谈吐不凡,
总比嫁给襜褕那个老匹夫强上千百倍!权宜之计也好,弄假成真也罢,
先把眼前的难关过了再说!柳氏更是心思单纯些,看着姜衍俊秀温雅的模样,
又听他说父母早亡、情之所至,早已心软了大半。她拉着我的手,低声问:尹儿,
你……你可想好了?想好了想好了!阿娘,就是他!我就要嫁他!我把头点得飞快,
眼神无比坚定。桃无咎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
对着姜衍郑重道:姜公子既与小女情投意合,老夫……也不做那棒打鸳鸯之人。只是,
他话锋一转,带着士大夫的严肃,婚姻乃大事,不可草率。公子既言家无亲长,
那便依古礼,在我府中暂住些时日,也好让老夫与夫人,多了解公子一些,待彼此熟识,
再行婚仪,如何?这正合了姜衍之前提出的约法三章。姜衍心中了然,
面上露出感激之色,再次躬身:长者思虑周全,晚辈谨遵安排。叨扰之处,万望海涵。
于是,姜衍便在桃府这小小的士大夫宅邸里住了下来,成了我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婿。
日子就在我花样百出、时而成功比如拉着姜衍去城外跑马,
得脸色发白却强装镇定的样子偷笑、时而惨败比如试图绣个鸳鸯荷包结果扎得满手针眼,
绣出来的东西像两只斗殴的水鸭子的诚意攻势中,如淄河水般欢快地流淌而过。
那些刻意为之的讨好渐渐变了味道。我开始习惯每日清晨,在梧桐树下,
看他安静临帖的身影,阳光落在他专注的眉眼间,连笔尖流淌的墨香都变得格外好闻。
我喜欢在他品茗时,故意凑过去,叽叽喳喳讲着市井趣闻,看他偶尔被我逗得忍俊不禁,
唇角微扬的刹那,如同冰雪初融。我甚至发现,他并非表面那般纯然无害。一次在书肆,
有个纨绔子弟言语轻佻地调戏我,姜衍当时只是不动声色地将我护在身后。隔日,
我就听说那纨绔家里最赚钱的铺子莫名其妙惹上了大麻烦,焦头烂额。
我狐疑地看向身边正慢条斯理翻着竹简的姜衍,他回给我一个温和无害的微笑,
眼神却深得让我心尖发颤。不知不觉间,我讨好的目的越来越模糊,
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的时间却越来越长。当他温润的声音唤我尹儿,
而不是疏离的桃姑娘时,我心里会像揣了只小兔子,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当他偶尔流露出疲惫,我会忍不住笨拙地为他煮一碗至少能喝的安神汤。
那颗原本只想着抓壮丁的心,在姜衍看似温和实则步步为营的引导下,
在那些朝夕相处的点滴浸润中,悄然沦陷,开出了我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名为心动
的花。此时,远在卿大夫府邸的襜褕,正志得意满地抚摸着新得的美玉,
盘算着如何尽快将那个绝色的士大夫之女弄到手。派去桃家施压的第五波说客刚走不久,
他笃定桃无咎那老骨头撑不了多久了。忽然,门外传来侍从急促而惶恐的通禀,
打断了他的好心情。禀大人!宫……宫里有信使到!襜褕眉头一皱,
有些不悦:慌什么?何事?侍从脸色煞白,声音发颤:是……是公子衍身边的近侍!
递……递来了这个!他双手捧上一个没有任何纹饰的素色木函。公子衍?!
襜褕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他猛地站起身,肥胖的身躯晃了晃,
一把抢过木函。入手极轻。他带着一丝不祥的预感,颤抖着打开。里面没有帛书,只有一物。
一枚小小的、毫不起眼的玉蝉。玉质温润,雕工古朴,蝉翼薄如蝉翼。噗通!襜褕双腿一软,
肥胖的身躯像一座肉山般轰然瘫倒在地,面无人色,额头上瞬间布满了黄豆大的冷汗。
那枚小小的玉蝉落在他华贵的锦袍上,散发着冰冷死寂的光泽。完了……完了……
他失神地喃喃,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几乎窒息。公子衍!
那个深居简出、却连君上都赞其智近于妖的公子衍!他怎会……怎会知晓?
又怎会插手这等小事?还送来了这代表噤声的玉蝉!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让他连滚带爬地扑向那枚玉蝉,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能救命的稻草,又像是催命的符咒。
什么绝色美人,什么士大夫之女,此刻全成了烧红的烙铁,烫得他魂飞魄散。
他嘶哑地对吓呆的侍从吼道:快!快把派去桃家的人……都给我叫回来!不!不许再去!
不许再提!一个字都不许提!听到没有?!侍从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襜褕瘫在地上,
看着掌心里那枚冰冷的玉蝉,只觉得浑身发冷,如坠冰窟。他知道,
他再敢碰那个叫桃尹的女子一下,这枚玉蝉,下一次就不会只是警告这么简单了。
桃府内,桃无咎夫妇正为襜褕派来的人刚走而愁云惨淡,
忽闻派去的人竟被襜褕府上急召回去,且再未上门。夫妇二人惊疑不定,
隐约觉得此事与住在家中的姜衍有关,却又不敢深问。笼罩在桃府上空的巨大危机,
竟在无声无息间,被身边这个看似文弱无害的男子,轻描淡写地化解于无形。
我对此浑然不觉,只沉浸在讨好姜衍和日渐萌生的情愫里。而姜衍呢?起初,
他只是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兴味,想看看这只张牙舞爪的小猫能玩出什么花样。他逗她,
看她炸毛,看她挫败,看她笨拙地努力,如同看一场精心设计的、取悦自己的戏剧。然而,
不知从何时起,戏弄的心思变了质。是她在马背上回眸,
阳光下笑容肆意张扬、毫无阴霾的瞬间?是她笨手笨脚给他包扎被树枝划破的手腕时,
那小心翼翼、睫毛轻颤的认真模样?还是她为了维护他在市井被人嘲笑文弱时,
像只护崽的小母豹般跳出来,叉着腰把对方骂得狗血淋头的凶悍?
亦或是她半夜偷偷溜进他书房,笨拙地替他整理被风吹乱的竹简时,
那蹑手蹑脚、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可爱?他发现自己开始期待她的靠近,
喜欢看她那双总是亮得过分的眼睛专注地望着自己,甚至在她偶尔安静下来时,
会下意识地寻找她的身影。她那些笨拙的讨好,不再只是取乐的素材,
反而成了他心底一丝丝暖意的来源。他不再是那个冷静的旁观者。
那只莽撞闯入他生命的小猫,用她毫无章法的热情和纯粹的鲜活,在他心湖投下了一颗石子。
起初只是涟漪,渐渐却掀起了他自己都控制不住的波澜。腹黑的乐趣依旧在,
但那乐趣的底色,已悄然染上了温柔。看她笨拙地表达诚意,不再是单纯的逗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