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月亮不会说谎

空调外机在窗外嗡嗡作响，像只垂死挣扎的知了。

温婉第108次想用晾衣杆捅掉它，但看了看自己细得跟竹签似的手臂，还是决定继续和面前的宣纸较劲。

"老板，咱家WiFi密码多少啊？

"染着雾霾蓝头发的实习生小林从电脑后探出脑袋。

"纸月亮全拼加2023。

"温婉头也不抬，用小拇指指甲盖轻轻挑起薄如蝉翼的纸层。

她今天要复刻的是《千里江山图》里那片著名的青绿山水，客户要求能用卷轴收纳，展开却能铺满整面电视背景墙。

工作室"纸月亮"藏在文创园最角落的C7栋，三十平米的空间里堆满各色纸张。

日本和纸像云朵似的悬在吊架上，安徽宣纸在防潮柜里躺得规规矩矩，就连垃圾桶里团成球的废稿都是意大利进口的压纹纸——上周有个网红来拍vlog，当场惊呼"这哪是垃圾箱简首是当代艺术装置"。

小林突然倒吸一口冷气："老板！

有大单子！

"温婉手一抖，刚剥离的纸层"嘶啦"裂开道口子。

她心疼得首抽抽，这刀纸可是托人从泾县老作坊带来的，一刀能顶她半个月房租。

"对方说要定制永远不褪色的纸月亮！

"小林把笔记本转过来，"定金给了五万！

"屏幕上的订单备注栏写着：”需在月相变化周期内完成，要能随真实月亮同步盈亏，材料不限预算不限。

“温婉眯起杏核眼。

她右眼角有颗泪痣，据奶奶说是前世被纸划伤留下的印记。

此刻那颗痣正在空调风里微微发烫，像在预警什么。

"接。

"她扯过湿巾擦掉指尖的糨糊，"但得先见见这位甲方爸爸。

"三天后的下午，暴雨把文创园浇成了水帘洞。

温婉正蹲在工作室门口抢救被雨水打湿的纸样，突然听见轮胎碾过水洼的声响。

一把纯黑商务伞破开雨幕，伞沿抬起时，露出张堪比财经杂志封面的脸。

"温老师？

我是祁寒。

"男人西装裤线锋利得能裁纸，温婉下意识看了眼自己沾满颜料的家居服。

这场景像极了短视频里"当社恐手艺人遇上精英甲方"的梗，点赞量能破百万那种。

"您要的纸月亮..."温婉把人往屋里引，"技术上有点...""量子变色材料可以解决色泽问题。

"祁寒从公文包抽出平板，"微型机械组能模拟月相，供电系统我建议用...""停！

"温婉抄起工作台上的纸雕灯，"您要的是这种会发光的工艺品？

"灯光透过十二层宣纸，在男人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细密纹理。

祁寒突然伸手关灯，黑暗中小林不小心碰倒了颜料架，哐当巨响里温婉听见他说："我要的是能骗过记忆的月亮。

"雨声忽然变得很远。

温婉摸到开关，看见祁寒从钱夹取出张泛黄照片。

照片里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站在病房窗前，玻璃上粘着个歪歪扭扭的纸月亮。

"我妹妹。

"他指尖悬在照片上方，"她走前说月亮是谎言，因为每次化疗疼到睡不着时，我剪给她的纸月亮都不会变暗。

"工作室突然安静得能听见纸纤维舒展的声音。

温婉发现自己正无意识摩挲着桌上半成品——那是她用纳米级镀膜技术试验的夜光纸，此刻正在阴影里发出幽微的蓝。

"二十九天。

"她突然说，"但需要您每天来确认进度。

"祁寒挑眉的样子像在审视一份漏洞百出的财报。

温婉把照片推回去："纸艺最讲究以心赋形，不见到真心，月亮怎么会不撒谎？

"玻璃门突然被狂风吹开，雨丝卷着梧桐叶扑进来。

祁寒在抢救文件的小林尖叫声中突然笑了，那笑容让他整个人像解冻的冰河。

"明天见，温老师。

"他的伞尖在积水里划出半弧，"顺便，WiFi密码该更新了。

"当晚温婉梦见自己站在纸扎的月亮上，脚下传来心电图监护仪的滴答声。

醒来时晨光正斜斜切过工作台，照在那张五万块定金到账的短信通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