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电子音卡在最后一声尖锐的滴鸣里,像根被猛然掐断的弦,彻底消失在脑海深处。
前一秒还在嗡嗡作响的“反派救赎系统”面板,此刻占据我整个视线的,只剩下刺眼又混乱的乱码。猩红、幽蓝、惨绿的光块疯狂跳动、扭曲,像一群失控的像素幽灵,毫无规律地撕扯着原本规整的任务界面。
“警告!核心程序异常…滋滋…脱离…滋…连接…失败…”
那毫无感情的机械合成音,最终被一阵刺耳的、仿佛指甲刮过黑板的电流杂音彻底吞噬。
死寂。
绝对的死寂瞬间灌满了我的耳朵和大脑。
我僵在洗手间冰凉的瓷砖地上,手里还捏着那管为了维持“恶毒女配”人设而精心挑选的、颜色嚣张到近乎跋扈的斩男色口红。镜子里映出一张精心描画过的脸,眉毛挑得恰到好处的刻薄,眼线刻意拉长带出几分攻击性——那是系统要求的,属于“林晚”这张脸的出厂设置。一个注定在剧情中期,因为愚蠢地挑衅了最终反派沈肆,而被收拾得身败名裂、狼狈退场的炮灰女配。
可现在,那个悬在我头顶、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的“恶毒女配生存倒计时”标志,那个金灿灿、每天精确跳动着减少的数字,也消失了。视野里只剩下那一片令人心慌的、意义不明的乱码光斑。
操!
我手一抖,那管昂贵的口红“啪嗒”一声掉在盥洗池边缘,鲜艳的红膏体蹭出一道狼狈的弧线,像一道凝固的血痕。
系统…没了?
那个用毫无波澜的机械音,每天在我脑子里发布任务、规划路线、提醒我距离剧情杀还有多少天、命令我准时准点去给沈肆那个未来黑化值爆表的大魔王送温暖、刷好感的玩意儿…
它罢工了?还是…永久下线了?
一股寒意猛地从脚底板窜上来,瞬间冻僵了四肢百骸。巨大的恐慌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我的心脏,挤压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没有了系统,没有了任务指引,没有了那个倒计时的死亡预告…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剧本呢?剧情呢?我该往哪里走?
“哐当!”
洗手间隔间的门被猛地推开,金属铰链发出刺耳的呻吟。几个穿着同样蓝白校服、妆容却比我更加夸张的女生嘻嘻哈哈地涌了进来,带起一阵廉价香水和粉底混合的腻人气息。
“哟,这不是我们林大小姐嘛?”为首那个烫着夸张波浪卷的女生,目光轻蔑地扫过我脚边那管可怜的口红,又落在我明显失魂落魄的脸上,嘴角勾起刻薄的弧度,“怎么,今天没去给你的‘肆哥哥’送爱心早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终于认清自己是个舔狗的事实了?”
肆哥哥…沈肆…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混乱的神经上。
“啧,”波浪卷旁边一个染着几缕紫头发的女生夸张地捏着鼻子,阴阳怪气地接话,“我看她是被肆哥昨天当着全班的面,把她送的那盒破饼干直接扔进垃圾桶给刺激傻了吧?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像无数根针扎着我的耳膜。
如果是昨天,不,哪怕是一个小时前,系统还在的时候,我绝对会立刻进入战斗状态,按照“恶毒女配”的剧本,用更尖酸刻薄十倍的话怼回去,维持我“骄纵跋扈”的人设,顺便再表表忠心,声明自己给沈肆送东西那是天经地义、别人不配插嘴。
可现在…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瞬间褪去血色、只剩下茫然和惊惶的脸。系统没了。我维持这个人设给谁看?演给空气看吗?
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那点被系统强行灌输、用以支撑“恶毒”表象的虚假底气,随着系统的消失,瞬间被抽得干干净净。一股巨大的疲惫和荒谬感席卷而来。
“嘁,没劲。”波浪卷看我像根木头一样杵着,完全没了平时那种一点就炸的嚣张气焰,顿时觉得索然无味,撇撇嘴,“怂包一个,就这还敢肖想沈肆?姐妹们,走了走了,晦气!”
她们嘻嘻哈哈地推搡着离开,留下盥洗室里一片狼藉的死寂。只有水龙头没有关紧,一滴一滴的水珠砸在池底,发出规律却令人心烦意乱的“嗒、嗒”声。
我猛地弯下腰,双手撑在冰冷的陶瓷台面上,大口喘着气。镜子里的人影眼神空洞,嘴唇微微颤抖。
沈肆…
原书里那个在后期,因为被至亲背叛、被所有人抛弃而彻底扭曲,手段狠戾到让所有读者都脊背发凉的终极反派。系统给我的唯一生路,就是在他彻底黑化前,用“温暖”和“救赎”感化他,阻止他走向那条不归路。
我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日复一日地执行着系统发布的指令:
——6:30,将特制营养早餐无花生放置于高二三班靠窗最后一排沈肆课桌抽屉内。执行状态:完成。好感度变化:+0.1波动中
——13:00,将整理好的数学课堂笔记副本重点标注清晰递交给沈肆。执行状态:完成。好感度变化:+0备注:目标对象未翻阅
——17:10,拦截试图向沈肆递送情书的隔壁班女生张某某风险等级:低。执行状态:完成。使用方式:言语威慑。好感度变化:+0.3波动中
……
那些微乎其微、甚至时常归零的“好感度”数字,曾经是我活下去的唯一指望。可现在,连这点指望的载体都消失了。
没有系统,没有任务,没有倒计时。
我像个突然被拔掉电池的玩具,茫然地站在空旷的舞台上,不知道下一句台词是什么,更不知道何时会迎来那场名为“剧情杀”的落幕。
一阵尖锐的、带着恐慌的寒意再次攫住了我。我猛地直起身,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洗手间,冲向高二三班的方向。脚步虚浮,心跳如擂鼓。
我需要一个锚点。一个能让我确认自己还活在这个小说世界里的锚点。
哪怕那个锚点,是沈肆。
教室后门虚掩着,透出一条缝隙。
我放轻脚步,像只受惊的猫,无声无息地挪到门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目光小心翼翼地探了进去。
靠窗最后一排,那个角落的位置。
沈肆果然在。
他侧对着门口的方向,整个人陷在午后有些慵懒的光线里。窗外的阳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挺直的鼻梁在脸上投下小片阴影。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略长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部分眉眼,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他手里拿着一支笔,指节分明,在摊开的练习册上随意地划拉着。动作很慢,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疏离感。阳光跳跃在他浓密的睫毛上,给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镀上了一层奇异的、近乎温柔的假象。
这画面,和过去无数个午休时分的观测记录几乎重叠。
目标状态:稳定。情绪波动:低。无异常行为记录。
系统的机械提示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可这一次,没有冰冷的电子音为我分析他的情绪稳定值,没有任务面板告诉我下一步该递上笔记还是该拦截某个不长眼的桃花。只有一片死寂,和视野角落里那片顽固闪烁的、毫无意义的乱码光斑。
我死死地盯着他,试图从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里解读出什么。他翻动书页时指尖的力度?他偶尔抬眼看向窗外时眼神的焦距?甚至是他呼吸的节奏?
徒劳。
那张俊美却缺乏温度的脸上,没有任何可供解读的密码。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令人窒息的平静和内心的恐慌淹没时,沈肆搁在桌角的手机屏幕,毫无预兆地亮了一下。
一道冷白的光,在相对昏暗的教室角落里,显得格外刺眼。
沈肆划动笔尖的动作,极其细微地顿住了。
仅仅是一瞬间的凝滞,短暂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快得连他低垂的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
下一秒,他若无其事地抬起左手,动作随意地拂过额前的碎发,指尖不经意般掠过鬓角。然后,那只手极其自然地垂下,落进了他校服外套宽大的口袋里。
动作流畅,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刻意。
我的心跳,却在这一刻漏跳了一拍。
太自然了。自然得…过分。
就在他手指滑入口袋的刹那,我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动作——他右边肩膀,靠近锁骨的位置,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耸动了一下。幅度小得可怜,像是被什么东西硌到了,或者…只是肌肉无意识的抽搐?
这个微不可查的细节,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我紧绷的神经。
口袋…肩膀耸动…
一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他刚才…是不是把什么东西藏进了口袋里?那个手机信息的内容…是什么?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我的脚踝,将我钉在原地。沈肆依旧维持着那个低头的姿势,阳光落在他身上,安静得像一幅画。可这幅画在我眼里,却陡然蒙上了一层深不可测的、令人心悸的阴影。
没有系统告诉我这是否属于“异常行为”。
没有数据告诉我他的“情绪波动”是否在安全阈值内。
只有我自己的眼睛,和我那被恐慌无限放大的直觉。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显得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从走廊的另一头传来,伴随着几声压低的、带着明显恶意的嬉笑。
我像受惊的兔子,猛地缩回脑袋,后背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屏住了呼吸。
“喂,看到没?还在里面装模作样呢…”
“呵,今天非让他长长记性…”
“王哥说了,下手重点,别弄出大动静就行…”
几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快速掠过,目标明确地朝着后门方向逼近。
是赵强那几个校霸的跟班!他们口中的“王哥”,就是高二出了名的刺头,赵强!而他们现在的目标…是沈肆!
原书剧情里,沈肆就是在这个时间点,在顶楼天台,被赵强带着一群人围堵,遭受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校园暴力!那次事件,是他性格走向阴郁偏执的重要转折点之一!
系统的任务面板曾经无数次标红提醒:关键剧情节点:天台冲突。宿主必须介入,阻止沈肆遭受暴力,降低其初期黑化值!
我该怎么办?
冲进去?像过去无数次系统要求的那样,扮演一个不知死活、试图“保护”反派的蠢货?用我“恶毒女配”的身份去呵斥驱赶赵强的人?可系统没了!我这么做还有意义吗?万一…万一激怒了沈肆,或者被赵强他们一起收拾了呢?
不进去?眼睁睁看着剧情按照原书发展?看着沈肆被打,看着他心底的黑暗被彻底点燃?那我的结局…是不是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校服布料。进退维谷,巨大的恐惧让我手脚冰凉,牙齿不受控制地微微打颤。教室后门内,沈肆依旧安静地坐着,对门外逼近的危险恍若未觉。
那几个脚步声停在了后门口。
“吱呀——”
门被更大胆地推开了一些。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沈肆!”一个刻意拔高的、带着挑衅的声音响起,“王哥让你去趟顶楼天台,有点‘事儿’跟你聊聊!现在!麻溜的!”
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钟后,我听到了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的轻微“刺啦”声。很慢,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从容。
沈肆…站起来了。
他没有说话,但我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大概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甚至带着点厌倦的平静。
脚步声响起,不疾不徐,朝着门口走来。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那几个堵在门口的跟班似乎也被他这过分平静的反应弄得有点发怵,下意识地朝两边让开了些许空间。
一个挺拔、清瘦的身影,从门缝里走了出来。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目不斜视,仿佛门口这几个人只是空气,径直朝着楼梯间的方向走去。
那三个跟班互相使了个眼色,立刻跟了上去,呈一个松散的包围状,将他夹在中间。
我的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做出了反应。
不能去天台!去了就完了!
我像一抹游魂,悄无声息地坠在最后面,远远地跟着他们。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每一次跳动都带来窒息般的痛感。脑子乱成一锅粥,无数个念头在尖叫:
报警!对!报警!这是最安全的方法!
我哆嗦着手,从校服口袋里摸出手机,冰凉的触感让我稍微冷静了一瞬。解锁屏幕,指尖颤抖着划过屏幕,找到那个绿色的电话图标。
110…三个简单的数字,此刻却仿佛重若千钧。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按上拨号键的瞬间——
“嗤。”
一声极轻的、带着点嘲弄意味的冷笑,毫无预兆地从前方楼梯拐角的阴影里飘了出来。
是沈肆的声音!
我像被电流击中,猛地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