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叫李承渊,生在京城最显赫的李府,是李府唯一的嫡子。听起来是不是很风光?可惜,
我从第一声啼哭开始时就被断定活不过二十岁。我就是个药罐子,一个彻头彻尾的病秧子。
我只能生活在这一方庭院里面。府里的规矩很多,但最大的一条是为我立下的。
那就是在我面前不许表现出过于旺盛的生机。下人们走路要轻,说话要缓。
连院子里的花草都不能开得太艳,怕刺激到我。我的人生就像这院子一样压抑,
没有一丝波澜,只有日复一日的死寂。我每天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坐在这轮椅上,
看着四四方方的天,等着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死亡。直到那天。我正靠在轮椅里昏昏欲睡,
阿福在旁边给我打着扇。突然,一抹鲜亮的红色闯进了我灰色的世界。我睁眼一看,
一个断了线的风筝正挂在我家高高的院墙上。那是个画着金鱼的风筝,尾巴长长的,
在墙头轻轻晃动。真好看。我心里这么想着。府里没人会给我放风筝,
他们觉得我连拉线的力气都没有。我正出神地看着,墙头忽然冒出了一个脑袋。那是个姑娘。
她梳着双丫髻,额前有几缕碎发被汗浸湿了,正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一双眼睛正朝着院子里打量。她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我身上。我愣住了。阿福也愣住了,
他立刻挡在我身前,警惕地看着墙头的姑娘,低声呵斥:“什么人!竟敢私闯李府!
”那姑娘好像被吓了一跳,马上缩了回去。但很快又探出头来,
视线越过阿福直接落在我脸上。她的脸上没有害怕,也没有我常见到的那种怜悯和同情,
只有满满的好奇。“喂!”她冲我喊道,“你看见我的风筝了吗?
”她指了指墙头上的红色金鱼。我活了十六年,这是第一次有姑娘这么鲜活的跟我说话。
我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我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那,
那个……”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能帮我拿一下吗?我,我爬不上去了。
”阿福的脸色更难看了。“大胆!你是哪家的姑娘,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还不快走,
惊扰了我们公子你担待得起吗?”阿福的声音很严厉。换做平时,
任何一个下人或者小厮被这么一喝,早就吓跑了。可她没有。她反而鼓起了腮帮子,
有点不服气地看着阿福,然后又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我就要我的风筝,
那是我阿爹给我新买的。”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点委屈。
我看着她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我自己都说不清的冲动。“阿福。”我开口了,
声音因为久不说话而有些沙哑,“让她进来。”阿福震惊的看我:“公子?不可啊!
这来路不明的丫头,万一……”“让她进来。”我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不重。我不想让她走,
不想让那个鲜活的人就这么从我的世界里消失。阿福跟了我十几年最懂我的心思。
他虽然满心不情愿,但还是叹了口气,走到院门边拉开了门栓。“进来吧,动作快点,
拿了东西就走。”阿福没好气地对她说。院门一开,
她就像只小兔子一样“噌”地一下蹿了进来。她跑到我面前,好奇地打量着我的轮椅,
然后又看看我。“你就是这家的公子啊?你怎么坐在这个车上?”她歪着头问我,
眼睛里没有恶意。“我身体不好,腿脚不便。”我轻声回答。“哦,这样啊。
”她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然后又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我叫林婉儿,你叫什么?
”“李承渊。”“李承渊,承渊哥哥。”她自来熟地叫了一声,然后指着墙头,
“那你能让他们帮我把风筝拿下来吗?”我看着她,
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是这么好听。我示意阿福去办。阿福没办法,
只好叫了两个家丁,搭了梯子,把那只金鱼风筝取了下来。把风筝送到了林婉儿手里,
她高兴得跳了起来。“太好啦!谢谢你,承渊哥哥!”她抱着风筝,咧嘴大笑着。
我看着她的笑,这就是生命力吗?真好。她拿到了风筝却没有马上离开。她走到我身边,
蹲下来仰着头看我。“承渊哥哥,你每天都待在这个院子里吗?”我点了点头。
“那多没意思啊。”她撇了撇嘴,“外面可好玩了。有捏糖人的,有耍猴戏的,
还有好多好多好吃的东西。”她一边说,一边比划着。我静静地听着,
仿佛能透过她的描述看到那个我从未见过的,热闹喧嚣的世界。“你一个人在这里会孤单吗?
”她忽然问。我的心又被戳了一下。所有人都觉得我一个快死的人有什么资格谈论孤单。
活着就已经是恩赐了。我沉默了。她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土。
“没关系。”她说,“以后我常来找你玩,给你讲外面的故事,好不好?
”我猛地抬起头看着她,她的眼睛填满了真诚。“我今天得回家了,不然我娘要骂我了。
”她冲我挥了挥手里的风筝,“承渊哥哥,我明天再来找你!”说完,
她就一阵风似的跑出了院门。阿福赶紧把门关上,一脸担忧的走到我身边:“公子,
这林姑娘……”我没有听阿福在说什么,心里突然有了期待2第二天我醒得特别早。
阿福进来伺候我洗漱的时候,惊讶地看了我好几眼:“公子今日精神不错。
”我“嗯”了一声,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了那院墙。她会来吗?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用过早膳,喝完了那碗苦得药,我便让阿福把我推到了院子里。还是昨天那个位置。
只是今天,我怎么也看不进去手里的书了。我的耳朵一直在努力地捕捉着院墙外的动静,
眼睛也总是不由自主地往墙头瞟。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太阳慢慢升高。墙头始终安安静静。
我心里的那点期待也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地暗了下去。果然是我想多了。
我自嘲地笑了笑,准备让阿福把我推回屋里去。就在这时。“承渊哥哥!
”一个熟悉又清脆的声音传来。我猛地抬头,墙头上那个梳着双丫髻的脑袋又冒了出来。
她正趴在墙沿上笑嘻嘻地看着我,脸蛋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我来啦!你等急了吧?
”她真的来了。“快,快让她进来。”我急急地对阿福说,
声音里带着连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喜悦。阿福叹了口气认命地去开了门。她跑到我面前,
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当当当当!”她把油纸包打开,
“你看这是什么?”油纸里是一个捏成小老虎模样的糖人。“这是城东王大爷捏的糖人,
他的手艺最好啦!我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给你!”她把糖人递到我面前。我愣住了,
府里的大夫说我不能吃这些甜腻的东西。可我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我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快尝尝,可甜了。”她催促道。我低下头轻轻地舔了一下老虎的耳朵。
一股浓郁的甜香瞬间在我的味蕾上炸开。“怎么样怎么样?”她一脸期待地问。“很甜。
”我由衷地说道。她没有急着走,而是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我的轮椅旁边,
叽叽喳喳地给我讲起了外面的世界。她从那个买糖人的王大爷开始说起,
从东街的杂耍班子到西市新开的布庄。她说的每一件事对我来说都非常新奇。
我的世界一直以来只有这个院子,还有那些书,那些药。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墙外的世界是这么的热闹。我听得入了迷,
连阿福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都不知道。“林姑娘,我们公子该歇息了。
”阿福的声音打断了林婉儿的话。林婉儿“啊”了一声,看了看天色才发现太阳已经偏西了。
“哎呀,都这么晚了。”她吐了吐舌头站起身来,“那我先走啦,承渊哥哥。
”“你……明天还来吗?”我忍不住的问。她却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来啊!当然来!
不过明天我可能要晚点,我娘让我去学刺绣。”她皱了皱小鼻子,“我最讨厌那个了。
”说完她又冲我笑了笑,转身跑了。阿福走上前来想说些什么,
但看了看我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公子,起风了,回屋吧。”我点了点头。
回到屋里我没有让阿福把糖人收走。我把它放在了窗台上,一抬头就能看见的地方。
从那天起林婉儿真的成了我院子里的常客。她几乎每天都来,每次来的时候,
都会给我带点小玩意儿。有时候是一颗圆溜溜的石子,有时候是一朵不知名的野花,
有时候是一块她偷偷藏起来的点心。在我眼里,这些东西是无价之宝,
它们上面带着墙外世界的味道。我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我会给她讲我看的书,
讲那些我从未去过却在心里描摹了千百遍的名山大川。她总是听得津津有味,
托着下巴一脸崇拜地看着我。“承渊哥哥,你懂的好多啊。”每当这时我就会觉得,
我这孱弱的身体里也生出了一点点的力量。府里的人都看出了我的变化。我脸上的笑容多了,
胃口也好了些,连每日来请脉的王大夫都说,我的气色看着好了不少。
我爹娘又惊又喜私下里问了阿福。阿福一五一十地把林婉儿的事情说了。
我爹沉吟了许久没有说话。我娘却有些担心,怕这个野丫头带坏了我或者有什么别的企图。
但最终他们什么都没做。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院子里的海棠树在不知不觉中也冒出了嫩绿的新芽。
那天林婉儿指着光秃秃的树枝对我说:“承渊哥哥,等春天这树开花了肯定特别好看。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到时候我们就在这树下,我给你讲个最好听的故事!
”我看着她的笑脸,心砰砰的跳着。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好。”3我开始盼着春天,
盼着那棵海棠树开花。以前,季节的更替对我来说只意味着衣物的增减,药方的变化。
但现在不一样了,春天意味着海棠花开。海棠花开意味着能和她坐在树下,
听她讲那个“最好听的故事”。我每天都会让阿福把我推到树下,看那些嫩芽一天天长大,
看枝头鼓起一个个小小的花苞。林婉儿每次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树下仰着头数那些花苞。
“承渊哥哥,你看你看,又多了一个!”“这个好像要开了,都看到一点点红色了!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雀跃。终于在一个温暖的午后,第一朵海棠花悄悄地开了。
粉白色的花瓣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娇嫩。接下来的几天满树的花苞都争先恐后地开了。
整个院子都弥漫着淡淡的花香。那天林婉儿来的时候,看到这满树繁花惊喜地叫出了声。
“哇!好美啊!”她在树下跑来跑去,伸手去碰那些垂下来的花枝,
又怕碰坏了似的小心翼翼地收回手。我坐在轮椅上看着她。风吹过,花瓣簌簌地落下,
有几片落在了她的头发上,落在她的肩膀上。她站在那花雨里回头对我笑。
那一刻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承渊哥哥,快来啊!”她朝我招手。我让阿福把我推了过去。
我们在树下找了个落花最少的地方停下。她还是搬了她那个专属的小板凳坐在我旁边。
“承渊哥哥,我说的吧,这花开了一定很美。”她仰着头,看着头顶的花海。“嗯,很美。
”我轻声应道。我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她的侧脸上。她今天穿了一件浅绿色的裙子,
这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颤动。
我的心也跟着一颤一颤的。“承渊哥哥,你还记得我说的吗?”她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说等花开了要给你讲一个最好听的故事。”我当然记得。我点头。“那你快讲。
”我催促道。她却神秘地笑了笑。“不急。”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包,
打开里面是几块桂花糕。“先吃点东西,我娘今天新做的。”她捏起一块,递到我嘴边。
“啊——”我有些不自在,但看着她清澈的眼睛,还是顺从地张开了嘴。
桂花的香甜混着米糕的软糯,在口中化开。“好吃吗?”她问。“好吃。”她满意的笑了,
自己也高兴的吃了起来。我看着她忍不住笑了。我们就这样在海棠花树下安静地吃着点心。
吃完点心,她拍了拍手上的糕点屑。“好啦,我要开始讲故事了。”她清了清嗓子,
坐直了身体,一脸的郑重其事。我立刻打起了精神,专心致志地看着她。
她讲的是她自己的故事,是她从小到大怎样调皮捣蛋的故事。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平淡,
琐碎,甚至有些幼稚。可我却听得入了迷。在她的讲述里,
我看到了一个我从未了解过的林婉儿。她讲着讲着自己就笑了起来。我也跟着她笑。
整个下午院子里都回荡着我们俩的笑声。阿福远远地站着没有来打扰我们。她的故事讲完了。
院子里安静了下来。她托着下巴看着快要落山的太阳,不知道在想什么。我看着她,
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疯狂地在我心里滋生。我好像喜欢上她了。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
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那种喜欢。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看着她,
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不能这么自私。她应该嫁一个健康的,
能为她遮风挡雨的男人。“承渊哥哥,你怎么了?”她好像察觉到了我的异样,
担忧地看着我。“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不舒服了?”她伸出手想来探我的额头。
我下意识地躲开了。她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脸上闪过一丝受伤。“我……”我张了张嘴,
声音干涩,“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怕她从我的眼睛里看到那些疯狂又卑微的情愫。“哦,那我扶你回去休息吧。”她收回手,
低声说。“不用了。”我叫来了阿福,“阿福会送我回去的,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家吧。
”我的语气可能有些冷硬。她“哦”了一声,站起身默默地收拾好那个小布包。“那我走了,
承渊哥哥。”她没有再看我,转身朝着院门口走去。我的心更疼了。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阿福推着我往回走。
轮椅碾过落花发出轻微的声响。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我喜欢她,可我好像也伤害了她。
4接连两天林婉儿都没有来。我的院子又恢复了往日的死寂。不,比以前更难熬。
我每天都坐在海棠树下从清晨等到日暮。可那扇院门再也没有为我打开过。
墙头上也再没有出现过那个熟悉的身影。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连喝药都觉得比平时更苦了。阿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公子,
要不……我差人去林家问问?”他试探着说。我摇了摇头。我让她难过了。到了第三天下午,
我几乎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我靠在轮椅上,看着满地落花。就在我准备回屋的时候,
那个声音终于响了起来。“承渊哥哥。”我浑身一震,猛地抬头。林婉儿就站在院门口,
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她的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青色,看起来有些憔悴。我的心瞬间被揪紧了。
“你……”我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你来了。”她对我笑了笑,笑容有些勉强:“嗯,
我来了。”她走到我面前把食盒放在石桌上。“这两天我娘逼我绣嫁妆,不让我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