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叫季向晚,一名心外科医生。周五晚上十点,
我刚结束一台长达八个小时的主动脉夹层剥离手术,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拖着回了家。
玄关的灯暖着。我的妻子舒言,和往常一样,已经把我的居家拖鞋在门口摆得整整齐齐。
“辛苦了。”她接过我脱下的白大褂,给了我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百合香气一下子就盖住了我从手术室里带出来的消毒水味。
可就在这片让我安心的馨香里,却混进了一点别的东西。那不是女士香水。
是一种松节油、颜料,还有某种高级木质调古龙水混在一起的味道。清冷,
又有种说不出的侵略感,属于一个陌生男人。我的身体,在那一下,僵住了。我松开她,
走进客厅,沙发上还放着她看到一半的书,旁边的杯子里是温热的柠檬水。
一切都和我离开家的时候一模一样,完美得找不出一丝破绽。我扯下领带,
装作不经意地问了句:“今天去哪儿了?身上有股油彩味。
”舒言正把我的白大褂往衣帽间里挂,听到话,她回过头,冲我温温柔柔地笑了一下。
“下午在秦昊的画廊待了会儿,陪他看了看新画的稿子,可能不小心沾上的吧。
”她的语气很淡,自然得听不出任何问题。秦昊。
舒言嘴里那个才华横溢、我却一直不怎么待见的艺术家,“男闺蜜”。我“嗯”了一声,
没再追问,转身进了浴室。热水从头顶的花洒浇下来,冲刷着我这副快要散架的身体。
可那股子陌生的味道,却死死地盘在我的脑子里,怎么也冲不掉。它不属于我们的家。
这是一个再明确不过的信号。我们这段被所有朋友羡慕的完美婚姻,
那件看起来毫无瑕疵的瓷器,已经裂开了一道缝。2周六,和舒言去朋友家聚会。一推开门,
那股子熟悉的松节油味儿,混着木质古龙水的味道,又一次钻进了我的鼻子。秦昊果然在。
他穿了件质感很好的亚麻衬衫,袖口随意挽到小臂,正靠在落地窗边谈笑风生。这种人,
天生就该是焦点。舒言看见他,眼睛都亮了,很自然地就走了过去,插进了他们的话题里。
我捏着香槟杯,站在几步开外,扯了扯嘴角,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格格不入。
他们聊的是“特纳的色彩”,“伦勃朗的光”。那是我的禁区。我看着秦昊。他说到兴头上,
指尖会轻轻敲击杯壁,叮的一声脆响。然后,他偏过头,压低了声音,对舒言说了句什么。
舒言笑得整个人都在抖,一缕头发落在了脸颊上。秦昊伸出手,熟稔地,
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刺眼地,帮她把那缕碎发掖到了耳后。他的指尖,若有似无地,
蹭过了舒言的耳垂。舒言的笑,在那一瞬间僵住了。也就零点一秒的事。我捏着杯梗的手指,
关节泛白。旁边的朋友们都没当回事。在他们看来,这大概就是“男闺蜜”之间的小打小闹,
不碍事。可我看得分明。那是在宣示主权。没一会儿,秦昊端着酒杯,穿过人群,
径直朝我走来。“季医生。”他举起杯,脸上那种艺术家特有的、恰到好处的迷人微笑,
简直无懈可击。“久仰,我们这算是第一次正式认识吧。”“秦先生,你好。
”我同他碰了下杯,叮的一声。他没喝。就那么看着我。那眼神不一般,带着侵略性,
像是在审视什么东西。他的视线是把手术刀,从我的眉骨,划过鼻梁,再到嘴唇。最后,
落在我那双握手术刀的手上。眼神里没带什么敌意,但比敌意更让人不舒服。
那是一种赤裸裸的贪婪和欣赏,是在给一件艺术品估价,一件他马上就要拿到手的艺术品。
空气都凝固了。我脸上的笑快要挂不住的时候,他才终于喝干了杯里的酒。“舒言总跟我说,
季医生的手能创造奇迹。”他放下酒杯,声音压得很低。“确实是双完美的手。
”3聚会回来,我整晚没睡着。秦昊那双看艺术品的眼睛,
还有他替舒言拨开头发的熟练劲儿,在我脑子里来回地转。熬到凌晨两点,嗓子干得冒烟,
只好爬起来去书房找水喝。卧室门没关严,舒言睡得正沉,呼吸又轻又长。刚走到床边,
她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嗡”地亮了。一条新消息。发件人:秦。我当场就定那儿了。
手机那点微弱的光,把一行字清清楚楚地刻在我眼睛里。“睡了吗?记住我和你说的话,
听话,只有我懂你。”那句“只有我懂你”,臊得我脸上滚烫。可浑身的血,
却一下子凉透了。有那么几秒钟,我攥紧了拳头,真想抓起那手机,狠狠往墙上砸个稀巴烂。
但我没动。就那么在黑暗里站着,眼看着屏幕的光灭下去,再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脚步轻得自己都听不见。第二天,医院里一台三支血管搭桥手术在等我。高难度。无影灯下,
护士把刀递过来。我曾经对这把刀,有种近乎本能的信任。它是我手的延伸,是意志的刀锋。
可就在我切开皮肤,分离组织,准备用那根零点几毫米的缝合线,
穿过病人脆弱的冠状动脉时——秦昊的脸,还有手机上那行字,就这么毫无道理地蹦了出来。
脑子里嗡的一声。我的右手,那只稳得能绣花的手,竟然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仅仅零点一毫米的偏移。在心脏外科,这就是生死。“季主任?
”身旁助手的问话里带着紧张。我没吭声,咬着牙,跟那股突然冒出来的失控感死磕。一秒。
两秒。一滴汗从额角掉下来,砸在我的口罩上。我逼着自己把所有杂念都碾碎,
视线重新钉死在手术视野里那片方寸之地。万幸,手稳住了。三个小时后,手术结束,
很成功。可我脱下手术服,走进办公室关上门的那一刻,迟来的后怕才铺天盖地地涌上来。
不,这不是嫉妒,更不是愤怒。这是对自己身体的背叛,
对自己意志的失控——一种更要命的恐慌。秦昊这个名字,不再只是我婚姻里的一根钉子。
他成了一种病毒,开始侵蚀我赖以生存的职业生命。而我的手,我的手术刀,今天,
第一次对它产生了排异反应。4那只手极轻微地抖了一下。就那么一下,
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等不了了。我必须拿到证据,一个能盖棺定论的答案。
不是为了离婚。是为了亲手,把我生活里那颗正在烂开的毒瘤,连根剜掉。
找了个靠谱的朋友搭线,我约了一位据说从不失手的私家侦探。时间,周二下午三点。地点,
城南一家没什么人的咖啡馆。我早到了十分钟,挑了临窗的角落坐下。窗外,
梧桐叶打着旋儿飘落。咖啡馆里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可我一个音符都钻不进耳朵。
指尖一下下地轻叩着温热的杯壁,胸口里的那颗心脏,跳得又沉又快,
比我亲手打开的任何一个胸腔里的跳动都要乱。三点整,对面的椅子被拉开,
有个人坐了下来。我抬起头,准备好的话全堵在了嗓子眼。不是什么精明干练的中年男人。
是个女人。一个……我见过,却又没什么印象的女人。她穿着件颜色寡淡的风衣,面容清秀,
却看不出什么情绪。整个人是灰的,被什么东西磨掉了所有的光泽。是她。秦昊的老婆。
那个在各种聚会上,总是一个人缩在角落,安静得几乎不存在的影子。我想起来了。
她叫林素。脑子里“嗡”的一声,之前盘算好的一切,全成了废纸。她怎么会来?
我约的侦探呢?林素没给我留下胡思乱想的空隙。她省去了所有寒暄,
连个客套的开场白都没有,径直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个厚实的牛皮纸袋。
纸袋被她推了过来,擦着木头桌面,滑到我手边停下。她的声音很轻,没什么起伏,
也听不出温度。“季医生。”“你要找的东西,应该都在这里了。
”5指尖碰到牛皮纸袋的封口,那股子凉意,直往骨头里钻。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尖叫,
别打开。可手已经不听使唤,撕开了它。没有想象中那些不堪入目的床照,
没有能毁掉一个家的龌龊。我抽出里面的东西。第一张照片,医院停车场。
我穿着白大褂从驾驶座下来,刚结束一台大手术,累得眉心都拧着。拍摄的角度很刁钻,
贴着地面,从车底下往上拍的。第二张,我家的阳台。我穿着睡衣,给吊兰浇水,
只有一个背影。那盆吊兰,还是我和舒言一块儿种的。第三张,第四张,
第五张……在办公室脱下白大褂,捏着后颈。深夜里,一个人坐在书房,
借着台灯光看书的侧脸。走在去食堂的路上,跟同事说话时,脸上带着笑。几十张照片,
主角全是我。地点横跨了我所有的生活轨迹,拍摄角度诡异得让人后背发凉,无孔不入。
我的生活,成了一场无死角的展览。每一个瞬间,都被人从暗处悄悄取下,封存,欣赏。
一股恶寒顺着脊椎爬上来,头皮都麻了。对面的林素,一直很平静地看着我的反应。
直到我把照片放下,抬起头。她才开口,声音又冷又硬,一个字一个字地,
把我最后那点侥幸砸得粉碎。“秦昊的目标,从来都是你。”“他收藏你的一切,
要把你当成一件会呼吸的艺术品,弄到手。”“舒言?不过是他的第一个工具。
用他那套艺术家的鬼话把她骗到手,再用这些照片威胁她,逼她跟你闹,跟你吵,
制造你们夫妻不和的假象。”“他想等你众叛亲离,等你精神垮掉,
然后再扮成救世主的样子出现,‘拯救’你,然后……彻底控制你。”她扯了扯嘴角,
那笑比哭还难看。“而我,”“是他的第二个工具。一个能帮他打理画廊,
方便他接触你们这种‘完美猎物’的、谁也不会多看一眼的老婆。
”咖啡馆里那舒缓的爵士乐,此刻听着,每个音符都透着一股子邪性。我看着眼前的女人。
她嘴里说出的每个字,都荒诞得像个恐怖故事。可手里照片那冰冷的质感,又在提醒我,
这一切都是真的。我所以为的婚姻危机,原来是一场早就设计好的狩猎。我所以为的背叛者,
偏偏是第一个受害者。而我,就是这场狩猎里,那头已经被麻醉、做好标记,
马上就要被拖回巢穴的猎物。林素的身子微微向前倾。那双一直死气沉沉的眼睛里,
终于亮了。是一种冷得瘆人的决绝。“季医生,现在,你想怎么办?
”“是继续当那个蒙在鼓里的完美猎物,等着他来收网?”“还是和我联手,把这个猎人,
关进他自己设计的笼子里?”6回到家时,舒言正坐在沙发上等我。她没看书,也没开电视,
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着。客厅只留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把她的影子拖得老长,
整个人陷在沙发里,显得又小又孤单。空气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沉甸甸的。
我们都心知肚明,戏,今晚就开锣了。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林素发来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