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撕开混沌的黑暗。
那不是刀锋切入皮肉的冰冷锐利,更像是灵魂被强行塞进一个过于狭小、已然破碎的容器里。每一寸神经都在尖叫,从深不见底的虚无中,被一股蛮横的力量硬生生拽回人间。意识像摔碎的瓷器,碎片扎进感知的每一个角落。
浓烈的气味率先灌入新生的感知——消毒水刺鼻的化学气息,顽强地试图覆盖另一种更为原始的、属于死亡本身的淡淡腐臭。两种味道在冰冷的空气中纠缠、厮杀,钻进她重新启动的鼻腔,呛得她喉咙深处泛起一阵灼热的痉挛。她猛地抽气,肺部第一次扩张,吸入的却是这混合着消毒与腐败的空气,像吞下了一把冰渣,又冷又涩。
视觉紧随其后,缓慢聚焦。视野里只有一片刺眼、单调的白光,从正上方倾泻而下,毫无怜悯地照亮了一切。那是停尸房特有的无影灯,惨白的光线,冰冷得像手术刀的反光,无情地照亮每一个细节,不容许任何阴影存在。这光太亮了,亮得让她眩晕,亮得让视网膜灼痛,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
紧接着,是声音。一种低沉、持续、无处不在的嗡鸣,像是某种巨大冰冷生物的呼吸。那是大型冷库压缩机在工作,为这个空间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刺骨的寒意。这寒意,正从她身体下方坚硬冰冷的表面,源源不断地渗透上来,穿透薄薄的裹尸布,贪婪地汲取着她这具躯壳里刚刚苏醒、还极其微弱的热量。冷,一种透彻骨髓的冷,比虚无的黑暗更具体,更令人绝望。
她躺在那里。
思维艰难地转动,像生了锈的齿轮,每一次啮合都伴随着剧烈的摩擦和剧痛。这是什么地方?我是谁?疑问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只激荡起一圈圈混乱的涟漪。
她试图转动眼珠。视线艰难地移动,掠过视野边缘那些熟悉的轮廓——巨大的、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不锈钢台面,上面排列着冰冷的器械:闪着寒光的手术剪、各式型号的解剖刀、细长的探针、银亮的镊子……每一件都安静地躺在那里,反射着头顶惨白的光。这是她无比熟悉的景象,是她前世日复一日工作的地方——法医中心的解剖台。
但这一次,她躺在台子上。
这个认知带着冰锥般的寒意,瞬间刺穿了混乱的思绪。
她猛地想动,想坐起来,逃离这冰冷的金属台面。一股撕裂般的剧痛瞬间从腹部炸开!那痛楚如此尖锐、如此真实,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在神经末梢上。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沙哑的抽气声,微弱得几乎被压缩机的嗡鸣完全吞没。
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视线艰难地向下移动,越过覆盖在身上的、那层薄得可怜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白色裹尸布。布料的边缘被掀开了一部分,露出下面……她自己的身体?
不,不是她熟悉的。这是一具陌生的躯体,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皮肤透着一层死气沉沉的蜡黄。她的目光最终落在腹部。
那里,一道长长的缝合线,像一条丑陋狰狞的蜈蚣,从胸骨下方一直蜿蜒到小腹。缝合的技艺极其高超,针脚细密、均匀、平整得令人发指,透着一股近乎艺术品的冷酷精准。缝线下的皮肤边缘对合得完美无缺,几乎看不到任何红肿或外翻的迹象。这绝不是车祸、坠落或者任何意外暴力能造成的伤口。这是一次有计划、有准备、极其冷静的外科操作留下的印记。
谋杀。
这个词如同黑暗中炸响的惊雷,带着冰冷的重量,狠狠砸在她的意识深处。所有混乱的思绪瞬间被冻结,只剩下这个清晰、残酷的结论。她不是死于意外。她是被谋杀的。有人精心策划,用最精准的手法,剖开了她这具身体。
可是……为什么?她是谁?这具身体的主人是谁?而她自己……那个被称作“林薇”的顶尖法医,又在哪里?
林薇……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锈蚀的大门!
无数的画面碎片瞬间喷涌而出,带着令人窒息的色彩和声音——堆满案卷、空气中永远飘浮着咖啡与纸张味道的办公室;显微镜下放大到极致、揭示着无声证言的细微纤维;受害者家属悲痛欲绝、充满血丝的眼睛;警笛尖锐的呼啸划破城市沉闷的夜空……最后,定格在一个小小的、温暖的办公室里。
那是在连续熬了三个通宵,追查那个代号“园丁”的连环杀手留下的最新线索之后。她记得自己疲惫得几乎睁不开眼,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视线因为长时间盯着显微镜而变得模糊。办公室的灯光似乎都带着一种令人眩晕的暖黄色调。就在那时,门被轻轻推开了。
是他。那个新来的实习生,叫……周扬?对,周扬。一张年轻、干净、甚至有些过分俊秀的脸,总是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腼腆和认真,眼神清澈得像未经世事。他端着一个马克杯,小心翼翼地走到她堆满文件的办公桌前。
“林老师,”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清爽质感,在极度疲惫的感官里,显得格外清晰,“我看您一直没休息……给您冲了杯热可可。加了一点杏仁糖霜,听说能提提神。”
热气氤氲。浓郁的、带着奶香的甜味扑面而来。在那浓得化不开的甜香深处,一丝独特的、略带苦味的杏仁气息,像一条狡猾的小蛇,悄然钻入鼻腔。
杏仁糖霜。
那甜腻又微苦的气味,是她前世意识消散前,最后捕捉到的气息。它温柔地包裹着她,像一层甜美的纱幕,然后……便是永恒的黑暗。
是他?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眼神清澈的实习生周扬?
一股彻骨的寒意,比身下金属台的冰冷更甚百倍,瞬间沿着她的脊椎向上窜升,直冲头顶!与此同时,腹部的剧痛再次凶狠地袭来,仿佛在嘲笑她这荒谬的处境和可怕的猜想。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清晰地穿透了压缩机沉闷的嗡鸣,踏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发出规律的回响。嗒…嗒…嗒…声音正朝着这个解剖室的方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