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劫第一卷：荒城魅影

1乾元二年，秋。

长安城外二十里，灞水驿。

残阳如血，将驿站的断壁染成暗红。

崔明远勒住马，抬头望向这座废弃的驿站。

木门早己腐朽，半挂在门框上，随着夜风轻轻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无声地招手。

“看来今晚只能在此歇脚了。”

他低声自语，翻身下马。

马蹄踏过破碎的青砖，惊起几只乌鸦，“嘎——”地一声飞向远处。

崔明远皱了皱眉，总觉得那些乌鸦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诡异的红光。

他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玉佩——那是临行前母亲从佛寺求来的护身符，此刻触手冰凉。

2推开摇摇欲坠的驿门，一股陈旧的霉味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

大堂内蛛网密布，案几翻倒，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瓷器和几枚早己干涸的血迹。

“有人吗？”

崔明远试探着喊了一声。

无人应答。

只有穿堂风呜咽而过，卷起几片枯叶，在他脚边打了个旋，又悄然散去。

“嗒。”

一滴水珠落在他的颈后，冰凉刺骨。

崔明远猛地回头——檐角铜铃无风自动，铃舌上栖着一只翠羽红喏的雀儿，正歪着头看他，琉璃般的眼珠在烛光下灼灼生辉。

3“这铃……总在子时自鸣。”

轻柔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崔明远浑身一僵，缓缓转身。

月光斜斜穿过破败的窗棂，落在廊柱旁的女子身上。

她约莫十七八岁，一袭素白襦裙，臂间挽着泥金披帛，发间斜簪一朵木芙蓉，花瓣上凝着夜露，在月光下莹莹生辉。

最奇的是她怀中抱着一个鎏金手炉，炉盖镂空的蟠螭纹里透出幽蓝火星，映得她腕间一串伽南香珠忽明忽暗。

“寒露重，郎君且暖手。”

她递来手炉，指尖莹白如瓷。

崔明远接过时，却猛地一怔——炉内根本没有炭火。

只有半枚熔化的金箔花钿，在蓝焰中起伏，如濒死的蝶。

4“小娘子是……”崔明远强自镇定，目光扫过她绣鞋上沾染的墨渍——那泼溅的痕迹，竟隐约构成《快雪时晴帖》的残笔。

“奴家名唤紫鸢，暂居此处。”

女子唇角微扬，这个笑容却未达眼底，“西厢还留着几间完好的屋子，总好过在这大堂过夜。”

她的声音带着奇特的停顿，仿佛每个字都要从很远的地方唤来。

崔明远跟着她穿过长廊时，注意到两侧厢房都积着厚厚的灰尘，唯有西头那间纤尘不染。

更奇怪的是，明明没有点灯，屋里却亮如白昼——光源来自案几上一盏没有灯芯的青铜灯盏。

“姑娘在此独居多久了？”

他试探着问道。

书箱放在榻边时，他故意碰倒了插着木芙蓉的青瓷瓶。

水洒在砖地上，竟瞬间结了一层薄霜。

紫鸢正背对着他整理床榻，闻言肩头几不可察地僵了僵：“记不清了……自从……”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极轻，“自从长安城破那日……”5窗外骤然传来乌鸦凄厉的啼叫。

紫鸢猛地转身，案上灯盏“啪”地熄灭。

黑暗中崔明远感觉有冰冷的手指抵在自己唇上，那股寒气首渗进骨髓。

“别说出来……”她的气息带着奇异的檀腥味，“有些事……说破了……就留不住了……”月光重新透进窗棂时，紫鸢己退到门边，方才的亲昵仿佛幻觉。

崔明远却觉得唇上那点寒意久久不散，反倒烧起一团火，烫得他心口发慌。

“公子早些安歇。”

紫鸢的身影融入廊下的阴影里，“明日……我煮碗……杏酪……”首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崔明远才长舒一口气。

他摩挲着那枚金箔花钿，发现背面刻着极小的小字：“梨园司乐紫鸢”。

窗外忽然飘来一缕若有若无的歌声，正是当年杨贵妃亲谱的《霓裳》调。

子时的更鼓从遥远的长安城传来时，崔明远终于昏沉睡去。

梦里有个腕带朱砂痣的女子在枯井边跳舞，井底堆满了戴着金箔花钿的白骨。

（第一章·完）下章预告：《无芯灯燃》驿站东厢的油灯无芯自亮，紫鸢煮的茶汤冷如井水。

崔明远发现，她的影子……没有脚。